第16節
秦秋這才放了心,憋在眼眶里的淚珠也滴滴落了下來,嗚咽著往江循懷中拱。 江循正給她順著毛,突然聽得玉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說的人在哪里?” ……太女? 她難道不在里面? 玉邈單手持劍,另一手捏著一個布縫的蒼白人偶,被身后的火光映襯著,顯得詭異至極:“……只在你的床上發現了這個?!?/br> 第19章 夜會(一) 盡管有一干殷氏子弟的竭力撲救,秦氏居所最終也只剩下了一片殘垣廢墟,像是一具被剝蝕掉所有血rou、只剩下支離病骨勉力支撐的骨架。 紀云霰立在廢墟前,腰間泛著青銅色澤的夔首玉帶鉤在殘余的火星映襯下,多了幾分邪異的色彩,她的側顏與那鉤吻太女相似度最高,起碼五六分左右,因此她有條不紊地安排善后工作的模樣,反倒有種太女貼了畫皮的詭異錯位感。 江循披著亂雪的衣衫靠近,站在她身側。由于對紀云霰有所了解,他不繞圈子,單刀直入地問:“太女……是殷氏的人?還是紀氏的人?” 紀云霰的確如他所料,爽快地給出了答案:“無論是殷氏還是紀氏,她都與我脫不開干系。舍妹紀云開,為我父親紀淵之女。她與我同父異母,投靠魔道已兩載有余?!?/br> 寥寥數語,紀云霰就開誠布公地講清了這其中的關系,坦白得叫江循語塞。 似乎是看穿了江循的心思,紀云霰不卑不亢地對他行了一禮:“秦公子,又對你不起一回。你理當知道真相,至少該知道是誰想要謀害你?!?/br> ……等等,什么叫“又對你不起一回”? 江循懷疑,這部分前塵往事是原主的記憶,但他現在都沒能和原主的記憶融合,不好多問,生怕引起懷疑,只得提起另一件事:“我的房間里大大小小數十個驅魔法陣,再加上鎖仙法陣,為何仍困不住她?” 紀云霰望向廢墟,眸光沉沉:“原因有二。其一,驅魔法陣對她無用,是因為她只是身入魔道而已,卻未破仙體?!?/br> ……身入魔道?仙體不破? 江循想問,紀云霰卻極快地跳過了這一話題,明顯是不欲多做解釋:“其二,來的并非是她本人,只是‘女傀’而已?!?/br> 江循臉色一變。 怪不得他看玉邈從火場里取出的人偶眼熟!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女傀”之中,應當縫著十片指甲、一縷頭發與一塊小小的腐爛rou塊。每養一個“女傀”,便需一名至陰純潔少女之體來祭祀,太女應該是從某處獵來了個妙齡少女,拔了她的指甲,削了她的頭發,割下她的一塊心尖rou,用一縷靈氣灌注其中,令人偶成為自己的替身,會說會笑,能幻形變化,視物聽音,實際卻并非她本人。如果情況不妙,急需脫身,她只需強行抹殺這份靈氣即可。 這殘酷的邪惡之法,令紀云霰難得地露出了冷面霜眉的模樣:“……太女還沒有如此大的膽子敢親自潛入殷氏。這里的宗族,沒有一個不將她視為恥辱的?!?/br> 江循知道,這些家族秘事紀云霰本不該說,只因他今日蒙受了殺身之禍,她才和盤托出,自己也該有所表示:“紀家主放心,此事我心里清楚便是,不會亂嚼舌根?!?/br> 紀云霰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拍了拍,又捏了捏,重復了那一句叫江循摸不清頭腦的話:“……對你不起?!?/br> 秦氏居所已毀,秦秋雖然對江循一萬個不放心,但也不能邀請江循與自己同住。一番商榷之下,江循去了展枚的居所借宿。 仰躺在展枚的床鋪上,江循如同躺上了棺材板,后背的蝴蝶骨都快給硌斷了。 展枚雙手撐在床沿邊,嚴肅道:“在這里,你放心。我必不會叫你有半分閃失?!?/br> 江循很想問,我如果在這里睡落枕了,算不算閃失。 其實這種情況完全不需擔心,因為展枚的床榻上根本就沒有枕頭,只得一床蘆花被,還有一層象征意義遠大于實用意義的床單。 早對展氏的苦修有所耳聞的江循,只能縮在床鋪上默默痛苦著,絞盡腦汁才給出了一個不算贊美的贊美:“……枚妹,你的生存條件真艱苦,你的意志真堅定?!?/br> 睡慣了這樣的硬床,展枚看不出有哪里不對,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是想抗議那個稱呼,然而最后還是忍了下來:“……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我說。我在外間?!?/br> 江循其實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拍拍身側,道:“一起睡啊?!?/br> 展枚雙手背在身后,小臉都快繃出法令紋來了:“不可,客隨主便,此乃待客之道。你此番受了驚嚇,安心在床上歇息便是?!?/br> 江循內心默默吐槽:你把這種棺材板叫做床? 然而江循是睡不著的,不僅僅是受了驚嚇的問題。他現在很疼。 靈脈和血rou都已經修復,然而神經卻變得異常敏感,好像還有一把刀片在他的血rou內臟里鉆動,像是條發狂的小蛇。江循捂著胸口在床上滾來滾去,牙齒咬得咯咯響,冷汗沁濕了半身。 因此,當一只手摟住他的腰身,把他從床上翻過來時,他也只是打了個寒顫而已,就連掙扎都是疲軟的。 ……所幸來的人不壞。 江循看向半開的小軒窗,腦補了一下這一臉淡漠清冷如冰的家伙剛才小心翼翼翻窗戶的畫面,不由得牽了牽嘴角,卻扯動了剛剛修復好的肺葉,他立刻偏過臉去,把臉埋在玉邈懷里,咳得撕心裂肺。 屏風之外傳來了展枚的聲音:“秦牧,還好?需要我進來看看嗎?” 江循立刻憋忍住了喉嚨的瘙癢,小小咳嗽兩聲,壓低聲音道:“還好,枚妹你先睡吧?!颐摴庖路??!?/br> 外頭的展枚果然沉默了。 好了,照他那個老古板的個性,他今晚是絕對不會進來了。 放下心來,江循滿頭大汗地吁了一口氣,熱氣卻又暖融融地回流到了自己臉上,還帶回了一陣屬于玉邈身上的淡淡沉香氣息。 胸口的劇痛是一陣一陣的,等痛感輕了些,江循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同性懷里……委實慫了點兒,就掙扎著想要躲開:“玉九,唔……咳咳!嗯——” 還沒等他掩上劇痛復發的胸口,另一只手就提前按在了那里,暗中亮起的一點微光旋轉著滲透入他的皮膚中,在他的骨rou肌理中溫和又渾厚地游走,為他補齊每一分未來得及修復完畢的血rou與神經。 江循索性隨他去了,早早療好傷也不至于會那樣難受,直到內里的疼痛不再那樣熬人,外面展枚的呼吸聲也漸漸平穩起來,他才放低聲音,用小小的氣音問:“謝了。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玉邈的話卻相當耐人尋味:“你在這里,我能去哪兒?” 江循的腦子迷糊了一下,硬是沒能理解這句話背后的深意,只得改換了話題:“……枚妹覺淺,你動靜小點兒?!?/br> 玉邈沒答話,手掌徑直探入他的寢衣之內,生著薄繭的掌心與他的心口相合,摩擦而產生的古怪感覺讓江循不覺“嗯”了一聲。 玉邈的反應卻比他要大了許多:“疼?” 江循吐了口氣出來,壓低的聲音有一點沙啞的性感意味,反問道:“你不疼???” 玉邈的手頓了一下,剛想抽回,就被江循一把捏住了,黑暗中,江循的聲音帶著點掻人心尖兒的色氣,叫玉邈的呼吸都不由得重了幾分:“以為我沒看見?” 江循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聲線在經過壓低處理后產生了怎樣撩人的效果,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早已超過了抱大腿應有的范疇—— 他左手捏住玉邈的右手,把右手大拇指放在虎牙下,狠狠心,用力一咬,在血剛剛涌出時就快速按在了那片燒傷之上。 阿牧:“啊啊啊救命痛痛痛?。?!” 江循:“……對不起啊忘了你還在,早知道我咬左手了?!?/br> 阿牧:“qaq……” 江循:“……有那么痛嗎?” 阿牧:“不是,就是看著你們倆突然有點想哭。qaq” 江循:“……哭什么。好不容易找到個比玉九牛叉的地方,你讓我再高興會兒?!?/br> 在江循的云南白藥血液的滋潤下,玉邈手上的燒傷以光速彌合,而他手指上的傷痕也完成任務,功成身退,迅速愈合,只剩下陣陣十指連心的疼痛,叫江循嘶嘶抽了兩口氣。 玉邈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和往常有哪里不大一樣,聽著像是高興又像是生氣:“知道疼了?以后少做這樣的事?!?/br> 江循回敬道:“有本事你以后就別受傷啊?!?/br> 兩個人的聲音都是小到了極致,壓到了極致,說到這里,又是兩相沉默,沉默了好久,沉默到江循以為玉邈已經走了,沒想到床一陣翻動,玉邈沒走。玉邈翻身上了床。 江循:“……喂,下去!明天一早枚妹要是看到咱們倆同床共枕傷風敗俗的,照他那個性子,非把咱們倆綁起來一把火給點了不成?!?/br> 玉邈倒是對答如流:“展枚卯時整起床練功,我寅時三刻走便是?!?/br> 江循見玉邈如此不計較自己“暗戀”他的事情,也去了塊心病,暗自慶幸自己省了解釋的工夫,也慶幸自己抱的大腿偶爾也會善心大發,他正好怕一個人睡,玉邈的到來無疑是打瞌睡送來了枕頭。 但又有一點問題,江循犯了難:“這兒的被子只有一床啊?!?/br> 玉邈爽快道:“我不蓋?!?/br> 說著,他往床上一躺,將江循的腰身環住,胳膊一用力,江循一個懵逼,下一秒就躺在了一片柔軟的溫熱上。 熱熱的暖氣從身后吹到了他的耳垂上:“……你蓋好被子就是?!?/br> 第20章 夜會(二) ……這個體位好像有哪里不對。 玉邈倒是很快給出了兩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床太硬。你才受過傷?!?/br> 玉邈的手很規矩,合扣在他腰上,一點也不壓人。要是江循仍是貓身,當然樂于躺在這家伙的胸口上挺尸,只是現在自己一個少年的體重壓在他身上,人摞人的,怎么想怎么別扭。 然而玉邈的心情卻很是不錯,至少江循從未見過他將好心情表現得如此明顯:“睡吧,你不重?!?/br> 隨即,他補充了一句話,也叫江循瞬間心安理得了下來:“下次帶些松黃餅回來?!?/br> ……搞了半天還是打著剝削勞工的主意。 但最終江循還是爬了下來,勻了一半被子給他,退而求其次地扯了他的胳膊墊在腦后。今天過得跌宕起伏的,他也著實累了,聽著近在咫尺的聲聲心跳,心安得很。 來不及琢磨自己的心態有哪里不大對勁,江循便失去了意識。 玉邈低頭看著眼前浸在黑暗中的睡顏,抬起手,以極輕的手法點上他的唇際,曖昧地一挑,食指下移,捏住他的下巴,勾了一下,手指沿著寢衣緩緩下滑,觸到了他的胸口位置,聲聲沉實有力的跳動,確證著心臟主人的存在。 ……滿懷的溫熱,像是抱了一只貓。 突然,玉邈覺得胸前緊了緊,低頭一看,江循的手不知什么時候悄悄摸了上來,無意識地捏住了自己心口處的衣服。 玉邈看了那只手好一會兒,便主動伸手握住,五指自然地滑入相對的手指縫隙中,很緩慢,透著股鄭重其事的味道。 相合的掌心,讓玉邈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揚起。 …… 亂雪抱劍坐在秦秋居所外的臺階上,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狼狗,眼睛亮亮地盯著展氏居所的方向,虔誠又溫柔的目光叫他的面龐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遠處草葉拂動,夜露滴落,似是夜半生風,亂雪神色卻起了變化,只側耳細聽了片刻,懷中的青鸞劍便錚然出鞘,以斬風截云之勢向草叢某處橫插而去。 亂雪幾乎是跟著劍到了那異動發生之處,難以望塵追跡的速度叫來人連反應的空隙都沒,直到看到亂雪的臉,來人才如夢初醒,撒腿就跑,沒想到剛一撩開腿就臉朝下一跤跌翻在地。 ……他的外袍被亂雪的佩劍“青鸞”給釘在了地上。 窸窸窣窣一陣后,亂雪在草叢中拎出了一個滿面狼狽的家伙。借著月光一看,亂雪嚇了一跳:“……履冰?你?” 宮異連死的心都有了,又不敢高聲,只能掙扎著低聲哼:“你大膽!你無禮!放我下來!我是宮家家主,說了多少次了不許你直呼我名字,我……” 亂雪愣愣地“哦”了一聲,于是,宮家小家主從單手被拎起的狀態,變成了被雙手摟抱的狀態,兩只小爪子也被捉了起來焐在一雙手心里:“冷?你在,在這里,多久?” 貼在一個暖得過分的懷抱里,宮異恍惚了幾秒才想起來張牙舞爪:“沒多久!你不許碰我!” 亂雪很堅持:“手冷,暖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