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96節
“坦白說,王妃是否被人暗算,我并不關心?!苯駤痔ь^瞧著阿殷,姿態雖恭敬,神情依舊淡漠。 這倒還像從前姜玉嬛的性情,就算當時的無端遷怒與憤恨沒了,姜玉嬛也不至于平白無故的救她。 阿殷不怒反笑,又給她添些茶水。 姜玉嬛咬了咬唇,似是下定決心,“我未拒絕隋二姑娘,轉頭又來求見王妃,皆是為了自保?!?/br> 阿殷挑眉,“安排你住在這客院的人保不住你?” “他縱然能保住我,我卻不想平白給他添麻煩。我所居住的客院地處僻靜,平常少有人來,甚至今日王妃駕到,我也不知消息。隋二姑娘今晚才至此處就尋上門來,王妃不覺得,她出現得十分蹊蹺?這背后必定有人暗里幫她,此人敢助她圖謀王妃,必定來頭不小。況且他既然將隋麗華送到我跟前,想必早已知道我身在此處,籌劃已久。王妃試想,隋二姑娘挑明來意后,我若直言拒絕,會落個什么下場?” “已被謀算入局,自然難以全身而退?!?/br> 姜玉嬛笑了笑,帶著點苦澀,“我能從流放之地來到此處安穩度日,已是萬幸。隋二姑娘的性情,王妃想必比我更清楚,若合謀不成反而惱羞成怒,甚至因怕我泄露而生出歹意,我可沒半點本事來抵抗。只會在這客院中,徒生事端?!?/br> “所以你穩住她,然后再把這事丟給我?”阿殷覺得有趣,“你倒是比從前看得起我了?!?/br> “這事本就是我無端受災。說句冒犯的話,王妃能從郡主府上的庶女成為定王殿下的王妃,令我姜家傾塌、代王殿下被查,我早該佩服的。從前盲目,不過是未受挫折罷了。想來以王妃的本事,既然知道內情,必定能化解此事——我已是帶罪之人,不知王妃能否賞我個清凈?” 兩人自幼相識,曾厭惡甚至憎恨過對方,卻也感激幫助過彼此。 長輩的恩怨隨姜家坍塌和臨陽郡主的死而遠去,此時重逢,反倒令人感慨。 阿殷默了片刻,挑眉道:“你不存害人之心,我自然不會攪擾,算是投桃報李,謝你的好意。只是有件事我很好奇——咱們也是老相識了,這般突然轉了性情,叫我著實費解?!?/br> 姜玉嬛抬頭,對上阿殷玩味的目光。 她沉默了半晌,猜得是阿殷疑慮,便開口道:“有人告訴我,世事有因有果。我姜家被查抄是為了府中做過的事,與翻出此案的人無關。所以王妃不必心懷疑慮,我絕無怨恨藏私之心,更沒膽量在定王殿下跟前做手腳。我已約了隋二姑娘亥時相見,王妃若不信,盡可派人去瞧瞧,便知虛實?!?/br> “不怕我捅破此事?” 姜玉嬛沉默,瞧見阿殷玩味的笑容,便也笑了笑,“我如今的處境十分艱難,相信以王妃的為人,不會落井下石。若王妃能成全我的安穩,我必銘感于心?!闭f罷,又深深行禮,才告退出院。 留下阿殷在屋中,意外而玩味。 以姜玉嬛的處境,處于夾縫中,做出這樣的選擇不算奇怪。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性情,幾乎跟從前天壤地別,從家破人亡時的憤恨到此時的平和恭敬,這轉變之大,著實罕見。 負責宿衛的蔡高和侍衛就在院外,阿殷召來吩咐了幾句,半個時辰過后,便有了消息—— 安排姜玉嬛住在這客院中的,竟是鄯州刺史之子詹師定!據說姜家女眷流放之后,姜玉嬛原本該分配到北庭邊地,中途經過鄯州,詹師定不知從哪里得了消息,花重金買通其中關節,將她安排在此處已有四五個月了。 阿殷覺得這名字耳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那位曾在京城有一面之緣的國子博士。 當時姜家似乎正在跟詹刺史議親,詹師定和姜玉嬛都在京城,想必是見過面的。印象中詹師定儒雅有禮,豐神俊朗,又頗通音律,是個稍有的青年才俊。姜玉嬛容貌盛美,琴藝高超,性情雖倨傲,卻也有可人之處,兩人會投契,在當時來說是水到渠成。 只是姜家落難,姜玉嬛戴罪流放,詹師定還敢在此時出手救護她,這份心倒是難得。 阿殷聽罷,暫且按下,只吩咐蔡高盯著姜玉嬛的院落。 * 定王回來已是深夜,容色疲憊。 阿殷沒打算拿隋麗華的事攪擾他,當晚安寢不提。直至次日清晨起身洗漱罷,仆婢奉上飯食,兩人用過后,阿殷揮退旁人,幫定王套上外裳,緩聲道:“昨晚我在這里碰見了熟人,殿下猜猜是誰?” 定王哪能猜得出來,趁著阿殷給她系腰間索子的空當,幫她扶正頭上冠帽,“是誰?” “姜玉嬛。她流放的時候路過這里,被詹師定想辦法留下了——想必是得了詹刺史的首肯,姜玉嬛如今就住在客院里,跟從前比起來,性情可平和了不少?!彼撕蟀氩綄⒍ㄍ跎舷麓蛄?,頗為滿意的點頭,“她住的僻靜,若不是昨晚主動來訪,我都不知道她在這里。蹊蹺的是,隋家表妹卻不知為何先找到了她,還想借姜玉嬛的手送幾樣東西給我,殿下要不要瞧瞧?” 離定下的啟程時辰還早,定王饒有趣味,“拿進來瞧瞧?!?/br> 阿殷遂喚蔡高入內。 蔡高負責這一路宿衛,昨夜通宵未歇,此時衣甲整齊,精神抖擻,將兩個瓷瓶奉上,道:“啟稟殿下,王妃,昨晚卑職奉命在姜姑娘的客院外蹲守,亥時一刻,隋二姑娘獨自造訪,送了這兩個瓷瓶。姜姑娘轉手就給了卑職,卑職昨夜已叫人查過,里頭裝著的朝廷明令禁止私藏的藥粉?!?/br> 這后面藏著什么,不言而喻。 定王神色微變,看向阿殷,阿殷便叫蔡高退出去,杏眼中已無笑意,“殿下想必能猜出原委了?” 姜家與阿殷結怨頗深,隋麗華對阿殷本就懷有敵意,將這藥粉給了姜玉嬛,打著什么主意還不清楚!定王對隋麗華本就沒什么耐心,聞言只覺煩厭,隨手將那瓷瓶摔在地上,怒道:“她怎么還不知改好,竟會打這樣陰損的主意!” “隋家表妹向來對我不服氣,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殷隨手取了蜜餞慢咬,杏眼中的揶揄一閃而過,旋即便是肅然,“叫我奇怪的是別的。隋家表妹跟我一同住進客院,我這兒都不知道姜玉嬛在此,她怎么就趕巧散步到了姜玉嬛院中?這些藥既是朝廷明令禁止,她又是從何處獲得?倘若姜玉嬛依舊是從前心性,對我懷有怨懟,這些藥粉今晨便會進到殿下和我的飲食。殿下細查之下,必定能揪出隋家表妹,盛怒之下倘若嚴懲,說不定就會讓隋將軍不快,傷了兩府交情。屆時,誰會得利?她從京城來到西洲,路上只是承蒙高侍郎照拂,還是跟旁人有來往,殿下可曾查過?” 數個問題連著拋出,令定王微怔。 他在西洲見到隋麗華時雖也覺得奇怪,但當時滿心戰事和對京城的謀劃,根本沒將隋麗華放在心上。 而今看來,隋麗華背后恐怕另有人指點慫恿。 會用這種手段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定王臉色更黑了,冷聲道:“她也太不知好歹!” “隋家表妹如今是身入迷途,殿下生氣也沒用。就是想教導,她也未必肯聽。左右癥結都在隋將軍身上,殿下暫且忍耐片刻,到了北庭再處置也不遲?!卑⒁髶嵩诙ㄍ醯拿夹?,溫軟的指腹滑過,似是要舒展他的眉頭,“隋家表妹身份特殊,交給隋將軍處置,最合適不過了?!?/br> 定王懶得在隋麗華身上費心思,聞言點頭,“聽你的。只是那背后之人,不可不除?!?/br> 是日啟程時,定王特地吩咐高元驍留意隋麗華和高元靖隨行之人的動靜,晌午用飯前各自歇息,定王又特地將隋麗華叫到僻靜處逼問了幾句。待眾人用完飯啟程的時候,那位隨同高元靖北上的御史卻鬧起了肚子,連著出恭四五趟,滿臉虛汗直冒,面色慘白如紙,走路都雙腿打顫。 定王趕著去北庭,自然沒耐心等他,只留下四五個人照看,帶上其他人揚長而去。 阿殷臨行前打量隋麗華神色,見她似心事重重,不由哂笑—— 三番五次尋釁滋事,阿殷并不打算視若無睹。只是定王畢竟是表哥的身份,還要顧念跟舅父的交情,隋麗華雖有害人之心,卻未真的害到誰,即便要懲處,又能重到哪里去?倒不如將這難題拋給隋彥,她倒是好奇,那位隋大將軍若得知女兒如此不分輕重,會作何反應? 一路疾馳,曉行夜宿,兩日后便入北庭境內。 因徐煜兄弟潰敗的消息傳開,東襄軍隊士氣受挫,節節敗退,定王從更南邊的錦州調來的兵馬陸續趕到北庭,戰場的形勢也輕松了許多。 定王既任行軍都督之銜,各處軍情皆會報到他跟前,對北庭邊線防守戰況自是了熟于心。徐奇和彭春被分派往兩處襄助退敵,他行至中途后即與高元靖一行分道,卻帶著陶靖阿殷等人趕往敵兵圍困的甘城。北庭是邊境門戶,境內有廣袤荒漠,亦有連綿群峰,甘城就建在群峰夾峙的古道上,算是個北邊門戶,地勢極為要緊。 守城的,是隋鐵衣夫婦。 自鎮南王揮兵南下,她夫婦二人便領命駐守在此要緊城池,縱然敵方數萬大軍圍困,也不曾退縮半步。 連著三個月的烽火,已將甘城內外糧草耗得幾乎斷絕,定王趕到時,雙方正自僵持不下。 微妙的局面被定王和陶靖等人的到來打破,兩日之后,甘城敵軍盡被擊退,潰散逃出北庭邊境。定王留了人手守城,帶隋鐵衣繼續西行,前往閭北——隋彥與東襄鎮南王廝殺角逐之處。 ☆、第104章 3.18 閭北外圍,東襄鎮南王率兩萬兵馬團團圍困,水泄不通。 城內外消息斷絕已有半月,北庭本就不多的援兵皆被鎮南王分兵阻截,幾乎將閭北圍成孤城,而東襄每隔幾個時辰便組織攻城,更是令城內疲于應對。隋鐵衣許久沒得到父親的消息,瞧見城外連綿的東襄營帳時,滿面焦灼,好在定王調的一千急行軍趕到,雖不能立時退敵,有定王和隋鐵衣在,卻也沖開一道口子,進入城中—— 同行的陶靖和高元驍及隨行小將則留在城外,等后軍趕到后內外夾擊。 阿殷在見到隋鐵衣的時候滿心歡喜,原想著這回可以與她并肩作戰,誰知還沒到閭北,便漸覺神思倦怠,茶飯都有些吃不下。疾行之中未帶軍醫,定王雖對處置傷口之事在行,卻也不通岐黃之術,見她白日奔波勞累,夜間又睡不安穩,面現憔悴,哪還敢讓她進閭北孤城,在閭北之南四十里外的鎮子尋了住處,留下蔡高和侍衛照顧,不叫她輕舉妄動。 這時節已是二月下旬,北地卻還是涼風侵骨,絲毫不見春意。 阿殷連日騎馬趕路,如今終于安穩下來,雖與定王分開,身邊還有父親和高元驍帶些人照看,倒也不怕出岔子。她自己也覺出身子不對勁,怕是水土不服所致,不敢逞強,歇了一宿后起來依舊覺得乏累,便叫人去請個郎中過來。 鎮子不大,蔡高出門沒過兩炷香的功夫就帶了郎中過來。 此處離閭北和鎮南王的軍隊都不遠,阿殷算是秘密住在此處,半點都未向外張揚。那郎中過來,也不知她是何身份,隔著簾帳號過脈,見蔡高似是家丁打扮,行事又利索,猜測是什么逃難的有錢人家,便道:“這位夫人剛來到這邊,怕是水土不服。老夫還有些話,不知能否單獨問問夫人?” 這一路同行都是男丁,昨晚倉促投宿客棧,阿殷身邊并沒女人照顧,蔡高有些遲疑。 阿殷端坐在簾帳之內,倒是一笑,“出去吧?!?/br> 這郎中一看就是個普通不過的平頭百姓,半點功夫都不會,弄不出什么鬼來。只是他要單獨問話,必定是不宜讓蔡高聽見,會是什么緣故? 心頭正自疑惑,就聽帳外那郎中恭恭敬敬的道:“夫人的脈象與旁人不同,老夫唐突冒昧,有句話想問夫人,還請夫人勿怪?!彼酒鹕砉笆中辛藗€禮,緩緩道:“夫人脈象流利圓滑,似是喜脈,只是怕時日尚短,老夫不敢斷言。敢問夫人,月事如何?” 帳內阿殷聞言,心底猛然騰起喜悅,卻又小心翼翼的壓住。 她因自幼習武,身體強健,來月事時不像其他姑娘那般隱痛遲滯,向來都很準。這回隨定王北上,中間或是夜宿郊野、或是拼力作戰,甚至連夜疾馳行進,起居作息與平常不同,那月事晚了半個月都遲遲不至,她也沒太放在心上,只當是行軍勞累加上北邊天寒、水土不服的原因,才會晚了些。 如今經郎中一提,才猛然想起來—— 是了,似乎聽奶娘提過,姑娘家若是有了身孕,這月事也是要停了的! 心頭突突直跳,阿殷強壓心緒,對著郎中哪還顧得上其他,便道:“已經晚了半月,遲遲不至?!?/br> “那就是了?!崩芍新冻鲂σ?,“夫人身子強健,本不該推遲,依著脈象,可見是喜脈無疑!只是夫人進來怕是奔波勞累了,外頭天氣又寒冷,還當好生調養?!?/br> “當真……是喜脈?”阿殷既驚且喜。 這般反應郎中見得多了,也不以為忤,哈哈一笑道:“老夫有十成的把握,夫人若是不信,盡可再請人來診脈?!?/br> 阿殷這才覺出言語有失,便歉然笑道:“是我歡喜過頭了,既然請了老先生過來,必是信得過醫術的。只是我最近神思倦怠,不思茶飯,不知是不是還有旁的緣故?” “有喜后身子難免與平常不同,夫人是勞累過于了,又受些寒,不算大事。夫人本就底子好,這些天安心靜養,過上四五日也就無大礙。老夫再開個散寒的方子,不會傷及胎兒,夫人盡可放心用?!?/br> 阿殷懸著的心稍放下些,“那就謝過老先生。不過——這喜脈暫的事,還請老先生暫且別跟外頭那幾個人說?!狈駝t蔡高若得知此信,還不得飛速報與定王?雖說如今局勢幾乎能定,然閭北之圍未解,那鎮南王就在不遠處虎視眈眈,畢竟還有變數,她不能再定王身邊參戰出力,也只好盡力不去打攪他。 “這是自然?!崩芍杏止擦艘换?,請蔡高進來,開了方子。 蔡高哪里認得出安胎的方子,奉命重謝了郎中,送他出去。 阿殷便將蔡高叫道跟前,“這位郎中的醫術可信嗎?” “卑職昨晚特意打探過,附近一帶,這位郎中的醫術是拔尖的。原本還有位女郎中比他醫術更好,只是她因故外出,傍晚才能回來,卑職怕耽誤了王妃,所以請他過來?!?/br> 阿殷聞言,點了點頭。 她這是頭一回懷胎,身邊除了蔡高這幾個粗漢子,別說太醫,就連個經世的老嬤嬤都沒有。近來的奔波勞累確實損耗身子,她聽聞是喜脈后便更加謹慎,并不敢當即用老郎中的方子,吩咐蔡高晚間再將那女郎中請來。 晚間女郎中造訪,診脈后也斷言是喜脈。 阿殷先謝以重金,再請教保養之法。那女郎中常給附近的女人看病,沒打仗的時候,方圓百里的貴門婦人也常請她安胎,醫術是信得過的。況她經常出入貴門深宅,見識自然與先前的郎中不同,看得出阿殷身份必定不低,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按著阿殷的身子開了方子,說用上四服,將身子調養過來即可。至于阿殷所問的安胎藥,如今有孕不過月余,阿殷底子強健,暫且用不到此物,只是不可多食生冷之物。 臨走前又反復囑咐,叫阿殷務必好生調養,不可再熬夜奔波。 阿殷含笑應承,重謝送走,吩咐蔡高去抓藥。 這一晚滿心歡喜,想著腹中竟然不知不覺已有了孩子,她卻還大著膽子疾馳激戰,又是后怕又是歡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轉念又怕熬夜對身體無益,便又強自清心靜氣,安然入睡。 * 此時的閭北,戰事正緊。 鎮南王雖沒探到突破圍困入城援救的是何人,卻因先前傳來的失敗戰報,推測是定王親至。他的兩萬兵馬俱已疲憊,此時連連傳來敗訊,士氣更是低沉。甚至連鎮南王都有些動搖——泰州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徐耿戰死,徐煜被捉,東襄已不可能再調兵來攻。而在北庭這邊,他雖占了人數的些微優勢,隋家卻勝在城池防守之利,雙方各有勝敗,而今算下來,他的大軍折損大半,卻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戰果。 這率十萬大軍氣勢洶洶的南下,卻打成如今這個局面,已經算是種失敗了。 甚至在這閭北,他以五倍的人馬圍困攻打,雖將閭北成內打得孤立無援,卻還是未能攻破城門。 而今定王親至,兵馬雖然未必增添多少,卻帶了一干虎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