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77節
“隋小將軍確實風姿出眾?!卑⒁竽穆牪怀鏊妍惾A言下之意,也懶得虛與含笑,只將其掃了一眼,“表妹比起她來,似乎也失之柔弱了?!?/br> “我自是不能與jiejie相比,倒是側妃殿下有幾分她的影子——”隋麗華依舊不忘阿殷身份,眉目含笑,仿佛喟嘆,“難怪表哥終于肯娶妻,也算側妃殿下的福氣?!?/br> 阿殷久已察覺隋麗華對她不服氣,甚至抱有敵意,然而聽她說得這樣直白,一時也覺意外。 不過這些事上爭氣斗狠,實在沒什么意思。 阿殷只睇她一眼,將肩上披風攏了攏,淡淡道:“表妹說完了?若沒有旁的話,我便去那邊瞧瞧?!?/br> 這般輕飄飄的語氣叫隋麗華有些惱怒,如同使力擊出的一拳撲空。 “我去找表哥!“隋麗華面上笑意終于維持不住,“側妃殿下既有閑情,就慢慢逛吧!” 阿殷只笑了笑,心中訝然—— 她是真的沒想到,隋鐵衣磊落英豪,那樣爽利出眾,她的meimei卻會是這般模樣。 在北庭時阿殷曾見過隋彥,也聽過不少關于隋家的故事,知隋彥治軍嚴明,于兒女教導也頗嚴格。譬如隋鐵衣、隋誠、隋謀跟在他身邊,隋鐵衣的大名自不必說,兄弟二人也都已是能獨當一面的小將。倒是這隋麗華因身世而被偏疼,未往沙場去歷練,只在京中嬌養,請了大儒來教導讀書,甚至為讓她修習書法,特地將她送到南郡。 誰知嬌養出的會是這般性情? 定王說隋夫人待隋麗華很好,就是這么個好法? 父母之愛與寵溺放縱,畢竟有所不同。 阿殷覺得,這事挺有意思。 * 紅梅白雪是天然景致,阿殷去年隨定王在外,沒能賞梅,這回出來,自是盡興賞玩。 塢中梅樹綿延起伏,置身其中望過去,近處枝椏橫斜,遠處則是滿目紅霞。 此處少有人至,雪面上除了偶爾有鳥兔爪痕之外,再無他跡。她在梅間自在游賞,過了約兩炷香的功夫,才朝定王所說的雪亭而去。 雪亭之中,定王臨風獨坐,正在給如松講崔忱當年的故事。 如松將雙臂趴在定王膝上,仰頭聽得正入神。 他自出生后就未見過父親,家中人口雖多,能跟他將父親英勇故事的,卻只有定王一個。崔家二老經歷喪子之痛后,便極少提及往事,即便疼愛如松,也不會自己去揭舊日傷疤。秦姝雖知曉一些,卻也只限于京城之中。唯有定王與崔忱自幼相識,從幼時同伴到年長后的軍中同袍,兩人同生共死過許多回,于崔忱的英勇膽氣感觸最深。 說出來的時候,也更觸動人心。 即便他只是眉目冷峻,平靜的講述往事,不加任何渲染的故事也聽得如松緊張崇拜不已,小拳頭緊握。 幾十步外的老梅背后,隋麗華佇立雪中,手足凍得有些發僵,卻不敢上去打攪,只將目光落在定王背上,一錯不錯。 忽見有道墨色的身影進了雪亭,隋麗華微怔,看清那是披著定王斗篷的阿殷。 她仿佛是從遠處踏雪而來,卻幾乎沒發出半點動靜,亭外積雪甚厚,她走過去時,竟似未留下什么腳印。 隋麗華雖聽說過阿殷武功不弱,瞧向那幾乎沒有變化的雪地時,也自詫然。 隨即,她看到定王起身,沒有半點被打攪的怒色,反拉著阿殷坐在身邊,繼續同如松講故事。 隋麗華抬到一半的腳,終于無力的踩了回去。 她很清晰的記得,定王每回來梅花塢的雪亭獨坐,都不許人打攪。前年冬天她偷偷尾隨過來,見山中風冷,壯著膽子,輕手輕腳的過去想給他送件大氅時,卻被定王冷著臉回絕。他當時還說……言猶在耳,那種尷尬羞憤亦在心頭。哪怕借著修習書法的名頭去南郡躲了將近兩年,依舊未能沖淡。 隋麗華的手漸漸在袖中握緊。 如果定王還是跟從前那樣拒人千里之外,她也能夠寬慰自己,那是他性情使然。 可他現在竟然娶妻了,還是個出身那樣卑微的女子。他待旁人依舊如從前冷淡疏離,唯獨對她…… 憑什么! * 阿殷與定王出了梅林,就見隋麗華已然回到侍衛附近,折了枝紅梅在手,站在那兒等他們。正值如花年華的姑娘,銀紅斗篷襯著紅梅白雪,確實很好看,哪怕阿殷心里稍存芥蒂,也覺那畫面頗為順眼。 隋麗華面上依舊是如此的甜美笑意,將梅花舉了舉,“表哥,我給姑姑折了梅花,好看嗎?” “不錯?!倍ㄍ跚七^去,很中肯的評價。 “姑姑說我的眼光一向不錯?!彼妍惾A頗為自得,湊上前來,將紅梅托在面前,襯著姣白肌膚,是仰望定王的姿態,“只是我騎馬不穩,怕顛壞了梅花。表哥幫我拿著,回城送給姑姑好不好?” “母妃在宮中,必定也想念宮外梅花,你擇日送去就是?!倍ㄍ蹴樖纸舆^梅花,未待隋麗華道謝,手腕微揚,紅梅已飛向近側侍衛手中。 “不許顛落梅花,回城還給麗華?!倍ㄍ醴愿肋^了,單手抱著如松飛身上馬,旋即看向阿殷,“走嗎?” 阿殷一笑,足尖點地,斗篷隨之飛起,如墨云般落向馬背。 “駕!”阿殷手中韁繩抖動,挑眉往定王瞧了眼,便即如箭竄出。 定王招呼一聲,緊隨其后,剩下的侍衛等隋麗華上馬之后,也忙跟在后面。 回城時,天已向晚。 隋麗華心緒頗差,進城后自侍衛手中接過紅梅,便以受涼為由告辭。定王吩咐兩名侍衛護送她回去,又將如松交給隨行的蔡高帶著,妥帖送回崔家,他也不急著回府,卻帶著阿殷往呼家酒樓去了—— 酒樓里的菜色在京城極負盛名,有極好吃的酸筍雞皮湯和上等酒釀。 這頭隋麗華回想今日之事,越走越是氣悶,回頭瞧兩個侍衛還緊跟在后,心中愈發懊惱,當即冷聲道:“都回去,不必跟著?!?/br> “殿下吩咐務必將……”侍衛知她身份,也看得出她眉目中的不悅,稍露猶豫。 “京城里能有什么事!”隋麗華正欲作色,轉念又強壓不悅,只吩咐道:“我還有事要做,你自回去復命,殿下不會怪罪?!闭f罷,豎眉怒瞪。兩名侍衛可不敢惹這位驕矜貴女生氣,況此時街上還有兵馬司的人,料得不會有宵小之徒冒犯隋麗華,只好拱手告辭。 待兩人走遠,隋麗華怒容才漸漸壓不住,手中緊握紅梅,強忍著驅馬走了兩步,終究揚手,將那紅梅重重摔在道旁樹干上。 嫣紅梅瓣立時散落,梅枝落入道旁渠溝。 隋麗華憤憤的盯著那殘破梅花,胸膛起伏。 旁邊忽然有輛華蓋香車停下,精致華麗的側簾卷起,有人自側窗望出來,若有詫異,“隋二姑娘?” 隋麗華聞言轉頭,未及收斂怒容,便詫異道:“公主殿下?” 金城公主坐于香車之中,吩咐人卷起車簾,招手叫隋麗華近前,盈盈笑道:“這是誰惹你生氣了?拿這梅花撒氣。外頭風冷,看你凍得臉都紅了,進來避避?!?/br> 隋麗華忙行禮道:“不敢驚擾殿下?!?/br> “這算什么驚擾??茨銘斒遣艔某峭赓p梅回來,我今日原想出城賞梅,奈何有事耽擱,不如你說與我聽聽,權當出去賞玩過了?!彼怯莱醯坶L女,帝后的掌上明珠,自是強勢慣了,也不待隋麗華答話,便吩咐隨行的侍婢,“去前面煙波莊?!?/br> 煙波莊亦是京城名樓,以金裝玉雕,菜色名貴而著稱。 隋麗華眼見車簾已然落下,沒了辭謝的機會,只好策馬避到道旁,隨車駕行了片刻,跟著金城公主進入樓中。 ☆、第81章 2.22 煙波莊享譽京城,常有王公貴族駕臨,金城公主進門時,自有人妥帖迎候,恭敬送入暖閣。 隋麗華進門,面上怒色稍有收斂,依命入座。 公主府的家仆自來斟茶,金城公主將手爐擱下,款款道:“今日隋二姑娘是獨自去賞梅了?” “是跟了定王殿下和王妃出城賞梅?!彼妍惾A恭敬回答。 金城公主一笑,示意家仆將果脯挪向隋麗華,唇邊噙著笑意,“兩年未見,怎么隋二姑娘反倒拘謹起來?我還記得你幼時入宮,常去我宮里坐,去南郡之前也曾與我同游賞春,這兩年沒來往,回京后也沒多見面,難不成是在生分?” ——在定王去墨城之前,金城公主還會偶爾去謹妃宮中走走,跟隋麗華也有過些來往。至后來崔恒違令屠城,金城公主又以他為駙馬,開府另居之后,兩人來往便極少了。隋麗華雖很喜歡跟這位尊貴公主來往,奈何有隋夫人的告誡壓著,更知定王不喜崔恒,便漸漸斷了來往。 如今金城公主提及舊事,隋麗華忙道:“殿下言重了?;爻呛舐犅勚斿锬锊×?,便常陪伴著她,未能去拜望公主,是我失禮。今日原本是去拜定王殿下,聽他要和王妃去看梅花,就跟著去了?!彼拿寄块g已然添了笑意,“城外梅花陸續開了,公主若是事忙,我去折梅送給公主可好?” 金城公主就勢說好,又道:“兩年未見,隋二姑娘確實越來越好看了。南郡人杰地靈,可相中了什么俊才?” 話題陡轉,隋麗華面上微紅,“公主又打趣我?!?/br> “不是我要打趣,是這事確實不能再耽擱。上回入宮,母后還跟父皇提及,說隋將軍在邊疆駐守,顧不上京城中的事。還想請父皇做主,給你尋個好親事。如今朝政忙,進了臘月閑下來,父皇怕就要留心了?!苯鸪枪餍笨恳沃?,抬眼笑望,“你可以中意的人?若有,我跟父皇說說,正好成全?!?/br> 隋麗華眼底浮現訝色,“殿下是說真的?” 金城公主只將她望著,輕輕頷首。 隋麗華雙手卻漸漸在袖中握起。 十六歲確實不小了,到明年十七,定親的事更加耽擱不得?;噬先舢斦嬉n婚,必也是從京城的功勛子弟中挑選個合適的給她,可那些人,如何比得上他?然而若耽擱下去,真叫皇上選了旁人,那便難以挽回。 隋麗華五指緊扣袖口,眼底難掩慌亂。 * 隔日,阿殷同定王入宮探望謹妃,還未出宮門,定王又被永初帝召走。原來這幾日天寒雪降,南邊有些地方雪寒成災,因官府救事不力,鬧出些事情,永初帝便派了定王親自去巡查賑災。 這一走,來回至少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 到了臘月初謹妃封貴妃時,定王還未歸來。 卻就在這時,北邊傳來消息,說東襄突然揮兵二十萬南下,分兩路襲來,西側直取北庭都護府,東側襲向泰州都護府,勢如虎狼。自數年前墨城之戰,雙方各有折損,息戰養兵,這幾年雖然邊防常有小股戰事,卻未起過大的兵戈。如今東襄揮師南下,立時朝野震動。 阿殷雖居于王府,卻因定王臨走有命,每日都要去書房,聽些要緊事宜。這消息遞來時,阿殷正跟常荀談論代王一黨傾塌后朝堂上的人事變動,聞得此信,兩人均是色變。 常荀甚至騰的站起身來,“可知東襄為何出兵?” “急報的信中只說對方南下,也不知原因。消息已報至御前,皇上召了太子和諸位宰相商議,并沒有旁的消息傳出來?!辈荛L史面色沉肅,雖是坐在椅中,卻緊繃身體,似是隨時能彈起來。 阿殷亦皺眉道:“東襄數年沒有動靜,突然出兵,必有緣由——難道是為代王的事?” “應當與此有關。只是宮里消息封鎖嚴密,皇上雖在查處,卻還未下定論。東襄在此時出兵,著實蹊蹺?!背\髅碱^愈皺愈深,“我再派人出去探查,驛站的消息未必夠用,北邊情形如何,不能只聽朝堂遞來的消息?!闭f罷,看向阿殷,征詢她的意見。 阿殷亦知此事蹊蹺,便道:“消息自然越快越好。邊疆起戰事,朝中必要派將前往,也得盯著。煩勞曹長史費心?!彼哪抗饴湓谟鎵Ρ诘膭殴?,眼前乍然浮現定王黑袍彎弓的姿態。定王在時,她即便身在虎xue,也無所畏懼,而今他不在,她心里終究覺得不踏實,斷然道:“此事立即稟明殿下,請他盡早回京?!?/br> “我這就去安排!”常荀立時起身,同曹長史告辭而出。 阿殷依舊坐在書房中,心中疑竇叢生。 憑她的記憶,東襄揮兵南下本該是在兩年之后。彼時定王被太子和皇后聯手所害,失了圣心,各處奔波,故未能深挖出京城藏著的隱患。代王潛藏許久,南北消息連同,在他逼宮篡位之前數月,東襄就已揮兵南下,令邊關軍情告急。永初帝調動兵馬糧草支援,因東襄來勢兇猛步步逼近,被迫將得力大將悉數派出應對,以致代王發難時,京中無人可用。 父親當時還在金匱,調往泰州迎戰時喪生,那場持續數月的大戰,令深處京城閨中的阿殷都覺得心驚—— 據說當時北庭將士死守,尚且能將東襄重兵阻在關外,泰州守將卻在守城時喪生,因防備不足,被東襄攻破防線,由東側包抄過去,北庭懸危。 彼時的揮師南下,是為方便代王行事。當時京城生亂,東襄必也趁機奪了許多城池。 這回呢? 代王早已被關入獄中查問,罪行深重,東襄這二十萬大軍即便插翅飛到京城,也救不了他的性命。代王在北邊的暗樁已被樊勝拔除大半,此時既無里應,東襄出兵,難道只是想趁朝堂上正動蕩,就中取利奪些城池? 只是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動手? 手上的消息太少,憑空猜度,委實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