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64節
片刻后,定王妥協,“依你?!?/br> * 阿殷最終釣到了六條魚,換得六日休沐。 若不是中間和定王閑聊耽誤了事情,阿殷覺得,她要釣十條魚都不在話下。不過偷懶懈怠太久也不好,有這六日就足夠了,可以和父兄去避暑游玩,可以約上傅垚上街走走,還能去轉轉暌違已久的兵器鋪,很滿足了。 懷著這樣的心思,她踏著晨光進了靜安巷,還未到自家門外,就見馮遠道從自家門口打馬而來。 她遠遠招呼了聲“馮常侍”,到得近前才低聲道:“表哥怎么有空過來了?” “來看看秉蘭和姑父,本想探望你,誰知你還沒回來,殿下倒是看得緊?!彼谇巴蓖r便已察知定王之意,此時打趣而笑,見阿殷就要作惱,忙道:“事情處置得如何,應當無礙了?” “高相已經明白情由,想來無礙?!卑⒁笊焓窒嘧?,“表哥再進去坐坐?” 馮遠道卻沒有折返的意思,只道:“待會還要入宮,不能多留了。阿殷,皇上已知曉你的身份,往后若涉及,該拿捏好分寸。高家的事,從端午那日起,皇上對殿下就頗有微詞,至今氣也沒消,你可提醒殿下幾句?!?/br> “表哥自己不去了?” “皇上忌諱親近官員跟皇親往來,你難道不知?往后你成了王妃,我跟秉蘭往來都不能太頻繁。伴君如伴虎,從前只是聽父親念叨,如今算是親自體味過了?!瘪T遠道苦惱的皺眉,執著韁繩,同阿殷作別。 阿殷便也拱手道:“馮常侍慢走?!?/br> 待她進了家門將馬交給新找來的門房,才繞過影壁,就見如意低頭走出來,口中念念有詞。她只顧悶頭行走,走近了險些撞進阿殷懷里,才猛然抬頭,旋即驚喜道:“姑娘你回來了?身上的傷可都好了?”退后半步將阿殷打量著,見她氣色還不錯,才鼓嘟著嘴道:“這幾天可擔心死奴婢了?!?/br> “你家姑娘身手出眾,對付毛賊綽綽有余,擔憂什么?!卑⒁蟠笱圆粦M,笑吟吟道:“念叨什么呢,都不看路?!?/br> “季夫人來了,吩咐奴婢去買些東西回來?!?/br> 阿殷聞言稍喜,“是外祖母?” 自季先生認了馮卿做女兒后,阿殷便名正言順成了季家的外孫女。當年季先生與馮崇交好,兩家女眷也來往頗多,季夫人膝下沒有女兒,便格外喜歡馮卿這靈秀的姑娘,在季先生認馮卿做干女兒之后,她便也欣然做了干娘。到如今兩下相認,終于有了個外孫女,便十分疼愛。 阿殷自幼少敘天倫親情,如今得了這樣慈和可親的外祖母,哪能不喜愛的,三兩步跑進去,瞧見里面頭發半白的季夫人時,當即大步趕過去,“外祖母來了!”雖然穿著官服,卻是以尋常女兒家的姿態屈膝行禮,笑聲雙靨,如緋色的蝴蝶撲扇而入。 季夫人年已五十,因保養得當,氣色極好,當即將阿殷扶起來,“可算是回來了,還以為這趟又要撲空?!彼⒉恢ㄍ跤龃毯桶⒁笫苷_之事,聽陶秉蘭說阿殷有事在定王府暫住幾日,只當她是有要緊公務在身,如今見著,便問道:“忙完了?” “嗯,從今兒開始要休沐六天!外祖母若是想去外頭避暑游玩,只消吩咐一聲,我立馬跟過去開路?!?/br> 旁邊陶秉蘭聞言失笑,“外祖母要的是乖巧孫女,可不是蠻橫開道夫?!?/br> “無妨,無妨。阿殷這樣好的身手,拿來開道倒是我沾光了。只是有一樣——”季夫人神色稍肅,拉著阿殷的手坐回去,緩聲道:“禮部都定了婚期,算來也也只小半年時間,你卻連半點都不著急?雖說皇家娶妻不必嫁妝,姑娘家該備的東西卻也不能少了,你父親疏忽這些,你也不知來問問我。還有秉蘭,也不知替meimeicao心這些?!?/br> 陶秉蘭赧然,“是我們疏忽,反倒要外祖母費心了?!?/br> “我膝下沒有女兒,當初可是拿你母親當親生的來疼。如今阿殷既是我的外孫女,這些事自然要cao心。要準備的東西我已列了單子,方才也吩咐如意去采買一些,阿殷既然休沐,趁著這空暇,也該放下刀劍,做些女工?!?/br> “外祖母!”阿殷從前只偶爾在陶靖跟前撒嬌,如今對著季夫人,更是得心應手,軟聲道:“這六天休沐還是我釣魚幾個時辰才換來的,您就叫我緩一緩。過兩天,我和哥哥陪您去城外上香如何?” 陶秉蘭也道:“盛夏酷暑,城西寺里的泉水甘洌清甜,外祖母不想念嗎?” “就知道玩!也罷,總歸還有點時間,這些東西慢慢準備也可,只是不可耽擱太久了?!奔痉蛉饲浦毡m,笑道:“等忙完阿殷的事情,明年春試有了結果,我也該cao心你的事情?!?/br> 陶秉蘭也已十六,從前臨陽郡主雖提過此事,卻都是撿著與代王有關的人家。 如今既已和離,過往之事擱下,倒確實該張羅起來了。 因季先生辭官不就,府中平常也無甚大事,季夫人既然過來了,陶秉蘭和阿殷便苦留住,等陶靖回來一同用飯。祖孫三個順道將出城上香的日子商議過,定在了四日之后。 待得陶靖回來,得知季夫人此來之意,大為感激,殷勤招待后,親自將季夫人護送回府。 * 隔日,阿殷趁著閑暇,約了傅垚去逛街市。 兩人倒有一陣子沒見了,沿街將胭脂衣裳首飾鋪子逛得盡興,便往茶樓里暫歇。這茶樓就坐落在京城首屈一指的銀樓對面,逛完街市的姑娘們多愛在此喝茶暫歇,她倆進去才尋了座位坐下,推窗取涼,目光一轉,卻瞧見了常蘭惠。 常蘭惠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兩個仆婦,同桌坐著的三個姑娘皆是金銀綾羅,仆從環繞,想來身份也不低。 那邊常蘭惠正好也瞧過來,阿殷便沖她微笑,權做招呼。 傅垚雖也是官家千金,平常卻甚少跟這些公府侯門中人往來,跟著打量了一眼,低聲道:“瞧著倒挺和氣?!?/br> “這位是惠定侯府家的千金,與旁人倒很不同?!卑⒁笱劢怯喙馄骋姵Lm惠似往這邊走來,有些詫異,便起身相迎。 這茶樓里布置得寬敞,桌間相隔較遠,常蘭惠緩步走來,沒帶半個隨行,近了才道“陶……姑娘?!?/br> 阿殷便是一笑,“難得上街走走,竟能碰見常姑娘,倒是有緣?!?/br> “我兄長與陶姑娘同府共事,我們自然有緣。那日從鳳凰嶺匆匆離開就不曾再見過,如何了?” 這話問得曖昧,自然是礙著傅垚在場,常蘭惠不知阿殷是否避諱,所以問得含糊。阿殷倒不會避著好友,又感念常蘭惠那日的相助,便如實道:“高相與高將軍那邊已然解釋清楚了,只是還不知高姑娘如何?!?/br> “果真你是沒去看她?!背Lm惠笑了笑,道:“特地過來,就是想提醒你,她那邊還是和從前想的一樣。有誤會罅隙并非好事,若有時機,你還是再跟她解釋一番為好。冤家宜解不宜結,解鈴還須系鈴人,她那里的心結還是得你出馬才行?!?/br> 這道理阿殷明白,更知常蘭惠的好心,當即道:“多謝提醒。待她氣消些我再尋機解釋,也許會更好些?!?/br> “果真兄長夸得不錯,陶姑娘通情達理?!背Lm惠一笑,也不多逗留,起身作別。 阿殷謝她好意,亦起身相送。 旁邊傅垚待常蘭惠走了,挑眉笑望阿殷。 阿殷輕輕搖頭。 “又不能說……”傅垚有些泄氣,旋即道:“本來還想把四本書都還你,現在看來,待會只還兩本。剩下的過陣子再說!” “那可是我從他書房偷出來的,不能再拖!”阿殷板著臉——傅垚雖好動,卻也愛看書,先前有幾本書各處找不到,阿殷在陶秉蘭書房瞧見,便想幫她借出來。誰知道陶秉蘭待書格外吝嗇,那幾本又是絕版,死活不肯借,阿殷無奈之下,便趁他不備偷了出來。 傅垚卻露出幸災樂禍的笑,“那我不管,即便你哥發現了,也是你背鍋?!?/br> “那我也會把你供出來!”阿殷說罷,忽然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來,每回你想看的書都能在他書房找到,不如便收了這書房,往后想看就???” “那我卻之不恭……”傅垚話到一半,忽然回過味來。她跟阿殷關系親近,無人處也常打趣玩笑,立時明白了阿殷言下之意,面上微紅,道:“打??!吃糕點!” 阿殷依言品嘗糕點,唇邊笑意卻沒能壓下去—— 季夫人說要給兄長張羅婚事,依傅垚和兄長的性情,若是湊到一處,似乎挺有意思。 * 阿殷終究軟硬兼施將四本書從傅垚手中奪回,悄悄放回陶秉蘭的書房。待得約定之日,季夫人如約帶了膝下小孫女和阿殷兄妹,往城西的佛寺去上香,就著寺院后山里的清冽泉水沖茶,一日盡興。 只是在離開時,碰見了幾個熟人。 這佛寺因后山的泉水而出名,常有貴人往來,阿殷遠遠瞧見盛氣凌人離去的壽安公主時并未在意。誰知道沒走一陣,便見代王妃和臨陽郡主也走了出來。不同于壽安公主的倨傲態度,這兩人面色不甚好看,像是受什么氣了似的。 她們三人從前感情甚好,出入皆在一處,今日卻這般情形,怎不叫阿殷好奇。 回到定王府后,她當即找到消息靈通的常荀打探。常荀倒是知道些內情,說自從姜家被查抄后,代王和代王妃日漸不和,壽安公主只向著代王,代王妃和臨陽郡主卻流連姜家女眷,代王府中據說已有過數次小摩擦了。照這個情形下去,代王府上遲早要起內訌,到時候坐山看好戲,叫阿殷暫且別著急。 阿殷當然不會為這些事著急,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定王府的事—— 據常荀順著烏荀草探到的消息,那日鳳凰嶺的刺客,應該是和邱四娘同出一源,也是出自劍門。 ☆、第66章 2.7 常荀將探查的結果稟報上去,定王倒沒覺得意外。 京城雖是臥虎藏龍之地,但敢在王爺和宰相頭上動土,甚至派死士刺殺的人卻沒幾個,假手劍門的亡命之徒便不難理解。只是先前關于高妘的種種事情皆是東宮出手,那么刺殺的事會是誰? 書房內冰輪扇出徐徐涼風,常荀來回踱步,顯然也頗不安,“據我所查,劍門行事雖詭秘,卻也知道收斂。刺殺尋常百姓小官的生意或許敢接,但要在京城外刺殺殿下……那可是百死莫贖的重罪。即便這些刺客是死士,接生意的人也該懂得掂分量——畢竟他們接生意也是為了混飯吃,犯不著自尋死路。這回他們如此囂張,恐怕是有位高權重之人做后盾,殿下不妨想想……東宮?” “東宮?”定王沉吟。 他也曾有過這猜想,卻很快否了。做了二十余年的兄弟,東宮太子是個什么脾氣,定王心里也有數。幼時太子確實仗著身份欺壓,這些年兄弟間也是感情淡薄,太子心懷嫉恨,會同中宮皇后離間永初帝跟他的感情,這些事情定王也清楚。然而以太子的庸碌和求賢德仁善之名的心思,縱然想把他踩下去,卻也不至于動刺殺的念頭—— 那日若非阿殷及時趕到,他怕已死于劍下。屆時永初帝震怒徹查,未嘗不會牽扯出幕后指使之人。 但凡被永初帝查出太子對親兄弟下手,東宮之位必定難保。 即便太子可能受人蠱惑,以孟皇后的性子,也絕不會準他出此下策。 可這京城中,敢如此行兇的,還能有誰? 將可疑的人挨個推測一番,定王便帶著常荀去了趟吟香屋,阿殷因為好奇,便自請跟隨。 吟香屋里從前關押薛姬,如今卻關著那位邱四娘。先前高相將她帶到相府審問過后,不再懷疑,便會同定王一同入宮稟報永初帝了結此事。只是劍門的插足著實蹊蹺,定王以懷疑她跟鳳凰嶺刺殺之案有關為由,求得永初帝允準,依舊將她帶回王府關押,丟在這吟香屋中。 盛夏時節,吟香屋外草木蔥蘢陰翳,倒是難得的清涼岑寂。 阿殷推門進去時,邱四娘正縮在一張短榻上,嘴唇干裂面容蒼白,神智已然昏迷,卻在聽見動靜時身子微動。 定王府審問的手法不及內廷冷酷,卻極擅攻擊人的神智。似邱四娘這般人物,能被劍門安排在京城獨當一面,自然經過磨礪,她不懼怕鞭笞拷問,卻抵不住藥物的侵蝕。最初兩天邱四娘還硬撐著不肯開口,到后面精神實在熬不住,便將關于高妘的留言招供得干干凈凈。她手上沾著不少人命官司,又是如今握在手中關于劍門的唯一線索,定王自然沒打算放過,這些天飲食中的藥物未停,將她精神摧得更弱。 定王帶著阿殷在門邊站定,常荀緩緩踱步向前。 邱四娘的眼睛瞇開條縫,卻似畏懼明亮光線,立時又闔眼。直到常荀走至跟前,她才抬起眼皮,雙瞳茫然,卻沙啞的叫了聲“水”。 常荀立定,取過一碗清水,拿瓷勺喂了些許,卻不肯多給,拿水來換答案。 他雖出身世家,卻自幼不受拘束,少年時將各處游歷過來,三教九流都有接觸。雖是錦衣玉食身份尊貴之人,做這等伺候人的活兒卻也不笨拙,加之語聲溫和循循善誘,竟從邱四娘口中套出不少話來,卻沒有太大的用處——這邱四娘顯然不是什么關鍵人物,散播流言這等事雖交給了她,刺殺害命卻非她所能接觸。況她雖畢竟殘存理智,能熬則熬,許多話便語焉不詳。 常荀倒也沒有不耐煩,迂回兜轉繼續深問。 那清水中混了藥粉,邱四娘平常不肯喝,如今渴極了,哪怕□□也要喝下去。待得兩刻鐘過去,藥效漸漸起作用,常荀總算挖到了想要的信息——邱四娘雖對刺殺之事毫不知情,卻吐露出了她在京城的上司,城北一處歌坊的女管事。 出了吟香屋,定王當即派常荀去那歌坊抓人,回身見阿殷面色不對,問道:“怎么?” “從前跟著殿下剿匪,也算見識過殺伐場面了。方才頭一回瞧見這種情形,有些感慨罷了?!卑⒁蟮穆曇袈晕⒌统?,抬頭瞧著定王,“這位邱四娘被關在這里,可真是生不如死。卑職看她那樣子,雖然皮外傷無礙,然而動彈不得,連近在咫尺的水都拿不到,幾乎跟廢人無異。她沒想尋死嗎?” “能活著,何必尋死?她在世上還有牽掛的人?!?/br> 阿殷回頭瞧一眼緊閉的屋門,有些意外,“她也會有牽掛的人?” “即便那些不顧惜性命的死士,也能有牽掛,更何況她。邱四娘在那座茶樓里藏身已有數年,再冷的心也該對其中的人生出些感情?!倍ㄍ鹾鋈粶惤┰S,對上她雙眼,含笑低聲道:“沒聽說過嗎,煙火溫柔,最磨人心志?!?/br> 這突如其來的不正經叫阿殷一愣。 好在定王很快就又恢復如常,阿殷心跳在漏了半拍后又歸于尋常,接著嘆道:“邱四娘心有所系,常司馬審問的手段又高超,那溫言軟語比刀鋒利刃還利害。若是哪天我落到別人手里,碰上這樣的手段,恐怕也沒有招架之力。想想還覺得……有點可怕?!?/br> “瞎琢磨什么!”定王失笑,拉過阿殷的手,才發覺袖下指尖發涼,不由微怔,“真這樣想?” 這回倒是阿殷笑了,“這還能有假?倘若有人想對殿下不利,把歪心思打到我的頭上,想將我這個不頂事又膽小的司馬捉過去,從我這里撬王府的布防,也是有可能的……”阿殷越想,越覺得這擔憂有些道理,“我可沒有邱四娘這般能耐,萬一到時候熬不住,豈不是就吐干凈了?” 她幾乎已經想象出了那場景,她被人捉了逼供,毫無反抗之力,如邱四娘那樣……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定王側頭聽她胡扯,唇邊漸漸浮起笑意——“定王府這么多人,他們為何就捉你?” 他比阿殷高了大半個頭,瞧著左近無人,不自覺便將手搭在阿殷肩頭。 “我是王府右司馬,知道的僅次于長史和常司馬。而且我又是個意志薄弱的女子,很容易逼供。換了是我,也抓這樣的人?!卑⒁筮€沒注意到這個,暢想得停不下來,又側頭道:“若真是這樣,殿下可要及早來救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