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56節
這消息著實突然,永初帝和謹妃都愣住了。片刻后,謹妃才掩不住的歡喜而笑,“你是說,你有了中意的姑娘?” “兒臣有了中意的姑娘,是羽林郎將陶靖的千金,陶殷?!倍ㄍ踔貜鸵槐?,卻將目光投向謹妃,“上回北苑馬球賽,嘉定想要討去做侍衛的正是她。先前在北庭,舅舅和鐵衣也對她贊不絕口,想來母妃也會喜歡?!?/br> 這么一說,謹妃倒是想起來了。 那日北苑馬球賽,嘉定公主想討那姑娘做她宮中侍衛,卻被定王拒絕。當時她就疑惑,不知這素來疼愛嘉定的兒子為何突然舍不得個女侍衛,原來是為此!再一想,年節之前兄長問安的信遞進來,他確實對兒子身邊的一個女侍衛贊不絕口,如今想來,兒子身邊能有幾個女侍衛,想必就是那陶殷了! 對于兄長和隋鐵衣的眼光,謹妃向來都是相信的,且那日見到阿殷,雖不曾跟她說話,然而那姑娘身姿挺拔,目光端正,確實是旁人難以企及的美貌氣度。謹妃出身武將之家,見慣了宮廷內外嬌滴滴的鶯鶯燕燕,自然更偏愛這般昂揚灑脫的姑娘,聞言便笑道:“原來是她,果然是個好姑娘?!?/br> “母妃也喜歡她?” “當然喜歡?!敝斿盍私膺@個兒子,如何能不知他的心思。兒子的終身大事上,容不得她置氣耽擱,當即微笑著看向永初帝,“皇上可記得她嗎?臣妾只在北苑的馬球場上見了一回,雖沒說話,光看那容貌氣度就很喜歡,確實與旁的姑娘不同?!?/br> 永初帝當然是記得阿殷的,只是沒想到謹妃竟然也記得,“一面之緣,謹妃就記住了?” “這邊是合眼緣?!敝斿α诵?,“旁的世家千金,常在宮中見面,我也記不住,可見她與旁人不同?!?/br> 她這般和顏悅色,身上那常年籠罩的冷淡稍有化解,永初帝自然也頗高興,“既是如此,如何能不準?玄素難得看上哪個姑娘,偏偏她也合你的眼緣。果真如玄素所言,給玄素身邊添個人,你心中擔憂少些,這病自然也能早些痊愈?!彼麥惤皝?,輕拍了拍謹妃的手,以示親近。 謹妃不閃不避,“那臣妾就先謝過皇上了?!?/br> 永初帝笑著示意定王起身,道:“你那右司馬的底細,朕自然清楚。陶靖雖因臨陽郡主的事情貶做羽林郎將,到底也有才干,只是她母親林修出身低微,又是妾室,便定做媵妾,服侍在你身邊如何?”王爺身邊的女人可分數等,最尊貴的正妃,其次是側妃,再次媵妾,余下的便是普通妾室。 這些普通妾室與普通人家的姬妾無異,身份不算高,媵妾則比之稍高,有正式的身份,還可受邀出席宴席,得個品級。 在元靖帝看來,陶殷的母族卑微,她又是庶女身份,能做個媵妾,已是格外寬厚的了。 誰知定王并未起身,反倒行禮再拜,道:“兒臣誠心求娶陶殷,求父皇恩準,予她側妃之位?!?/br> “側妃?”永初帝皺眉,“這恐怕不妥?!?/br> “兒臣自知陶殷出身不高,但她身手出眾,遇事勇敢,跟隨兒臣一年,便已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如今她身居四品官職,難道還當不起側妃之位?” “話雖如此,那四品官只是加封?!庇莱醯圻€是不肯——固然定王心疼那庶女,愿意捧著她,可禮部的條框擺在那里,怎好違背?旁的王府側妃都是世家貴族出身,即便是庶女出身,入王府前也會記到嫡母名下以抬身份。這陶殷母族卑弱不說,如今府中又沒有嫡母可以給她借個體面的身份,如何能夠拿來當側妃?來日宮廷設宴,她借定王的身份排在旁的世家千金之前,豈不令人難辦? 定王面不更色,脊背挺得筆直,肅容道:“若不能予她側妃之位,兒臣也不能委屈了她,只能作罷?!?/br> 這話出口,倒叫永初帝一愣,繼而聽他續道:“總歸兒臣已經孤身二十余年,再等二十年也沒什么?!?/br> “你這是什么糊涂話!”永初帝皺眉,抬了抬手,“起來再說。謹妃如今病著,正要件喜事來令她高興,你卻還是行事不知分寸?!?/br> 他這里責備,謹妃卻是暗察定王神色的。 母子倆早年在王府相依為命,即便后來入宮封妃,要說最了解這兒子脾性的人,沒人比得上她這個母妃。那陶家的姑娘確實討人喜歡,定王從沒對哪個姑娘上心過,既然擺出這副態度,那必然是早已定了這念頭,不肯轉圜的。 她心緒陡轉,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那廂永初帝擔心,叫人取了茶水來給她潤喉,沒見不豫稍減。 謹妃就勢道:“十六歲的姑娘能做到四品官,著實難得?;噬舷騺硎ッ?,識人善任,若碰見才華高絕、出身低微的臣子,還要夸獎英雄不問出處,怎么如今碰上這樣出彩的姑娘,卻又拘泥于俗禮了?我雖跟那姑娘只有一面之緣,然而看她風采,確實不遜色于鐵衣。說句狂妄的話,滿京城的姑娘,有幾個人能比得上鐵衣的?” 隋鐵衣是鎮守邊關的女將,比起京中嬌養的閨閣弱女,永初帝總會高看幾分。 他上了年紀,身邊年輕嬪妃雖有不少,到底也容易勾動往事回憶。年輕的時候能狠心冷淡謹妃,如今想著當年的濃情蜜意,卻總會覺得遺憾,繼而虧欠,聽了謹妃的話,便點頭道:“鐵衣的風采,確實無人能及?!?/br> 謹妃續道:“陶殷既然能與鐵衣相比,難道就比世家大族的姑娘差了?她能居于四品官位,足見有許多過人之處,還不能彌補那點出身上的瑕疵?玄素既然是將她放在心上,自然要格外善待,若只給個媵妾的名位,豈不委屈了她?” 她平常跟永初帝的話不多,如今說了這么一大通,難免叫永初帝稍有動容。 然而他依舊猶豫,畢竟這事關乎皇家顏面,還要考慮其他皇親的想法。 謹妃垂眸,聲音微黯,“皇上還是覺得,不值當為了玄素的些微小事壞了規矩吧?臣妾失言,請皇上降罪?!?/br> 她說話之間,竟是要下地請罪的意思,永初帝哪能坐視不理,當即一把扶住了,“你這是做什么!” “是臣妾狂妄了?!敝斿故?,卻又露出從前那隱約冷淡疏離的態度來。 這態度像是一把刀,深深扎進永初帝的心里。 縱然當年被杖殺道士的場景震撼,他不樂意去看謹妃母子,然而這么多年過去,如今回想,他確實是委屈了這一對母子。尤其是這回姜家的事情上,太子得他寵愛偏重多年,卻因怕得罪了世家,不肯去做這棘手的事情,反倒是定王迎難而上,為他解了煩憂,頂了罵名。 而今謹妃說“不值得為定王壞規矩”,自然是指這些年他的冷落慢待,虧欠定王了。 永初帝握著謹妃的胳膊,只覺孱弱。當年她嫁入王府時,還是將軍府里驕縱昂揚的姑娘,騎馬射箭無所不能,那般明朗嬌艷的風采,無人能及。而今的她,卻漸漸消瘦沉默下去,眼底的光彩早已磨滅無蹤,從前的意氣風發也收斂殆盡,這一切,都始于他的冷落。 他虧欠著她,永初帝很清楚。 “朕也只是怕朝臣非議?!彼参克频哪﹃斿氖直?,卻又扯出個笑容來,“今日原該高興,怎的卻又說起了喪氣的話?既然是玄素相中了誠心求娶,且她是四品官員,身份也算體面,朕便準了此事,也算是對你生辰的一份賞賜。只是這出身上,玄素還要再想個法子,平了外頭非議。否則將來即便給了她側妃之位,禮制上說不過去,她在旁人跟前,難免也要受委屈?!?/br> 定王難掩喜悅,當即道:“兒臣遵命!謝父皇?!?/br> 謹妃也是轉悲為喜,微微笑道:“臣妾謝皇上體恤?!?/br> “玄素身邊有了人,你也該寬心些。過兩年添上孫子,你還這般病弱不成?” “臣妾自當好生調養?!敝斿⑿?,看向定王——是該添個孫兒了,這孩子幼時受冷落磋磨,性情太過淡漠冷厲,有了嬌妻稚子,性情總能改掉幾分,不至于像如今這般踽踽獨行吧。她做母親所盼望的,也不過是兒子能常有笑顏,靜好團圓。 * 定王出宮后,半刻都不曾停留,立時往靜安巷的陶家趕去。 幾乎等了大半個月才有了這最好的契機,母子聯手,倒是一舉成功!不過父皇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即使他賺了這四品的官職給阿殷,令父皇同意給她側妃之位,她的出身卻還擺在那里,將來宮廷內外女眷相聚,未嘗不會有人指指點點。既然不想叫她受委屈,這身份上還是得裝飾裝飾。 他心中歡喜,縱馬到了陶家門前,正巧陶靖要出門去,便翻身下馬,笑道:“陶將軍!” “定王殿下?”陶靖有些詫異,見他孤身縱馬而來,忙拱手往里頭請,“殿下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陶殷在嗎?”定王大步跨入,繞過那方小小的影壁,就見阿殷正從那側邊的小洞門出來,霞衣長裙之外搭了披帛,隨傍晚的風飄然而動,遇見輕盈之態。她似也有些意外,不自覺的加快腳步走上前,“殿下駕臨,是有事情嗎?” “有要事!”定王面色如舊端肅,眼底的笑意卻沒能掩藏,一本正經的朝陶靖道:“陶將軍,今日貿然前來,是為了阿殷的婚事,能否入內細說?” 陶靖詫然,沒猜到他的意思,忙道:“殿下里面請?!?/br> 定王笑著睇了阿殷一眼,道一聲“陶將軍請”,便跟陶靖進正屋的客廳去了。 剩下個阿殷站在院里,有些發懵——他居然真的要提了?難道是皇后已經提了高妘之事?應該沒這么快呀!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有點事情耽誤了哈,見諒見諒qaq ☆、第58章 1.22 定王隨同陶靖進了客廳,未等丫鬟奉茶,便拱手為禮,沖陶靖深深作揖。 陶靖哪里敢受這般大禮,心下大驚,忙側身閃過,惶然道:“殿下這是做什么,折煞微臣了。殿下快請坐,請坐?!?/br> 定王卻未入座,站直了身子,端然道:“今日貿然拜訪,是有要事想與陶將軍商議?!彼埔谎壅従徸邅淼陌⒁?,喜悅溢于面上,朗聲道:“我已求得父皇準許,欲娶陶殷為妻,還望陶將軍能夠答應。我必將好生照料疼惜,不叫她受半點委屈?!闭f罷,又是深深一揖。 “殿下這是……”陶靖面上全是驚訝,甚至連躲避他的大禮都忘了,“要娶阿殷為妻?” “是!娶她為妻!目下父皇雖只肯予側妃之位,但我心中視她為妻,將來終會以陶殷為正妃,還望陶將軍能夠答應?!?/br> 按照儀程,這問名納彩等諸般禮儀都應由禮部cao辦,如定王他自己貿然跑過來,卻叫陶靖毫無防備。隨即,他便正色肅容,朝定王施禮道:“殿下青睞賞識阿殷,微臣十分感激。不過阿殷出身低微,性情頑劣,更不通詩書禮儀,恐怕擔不起這身份,有負殿下之恩。這事……”消息來得著實太過突然,叫陶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按私心,他是想一口拒絕的。 吃夠了臨陽郡主的苦,從前也會跟各處王府往來,他知道王府側妃雖尊貴,卻絕非適宜阿殷的歸宿。且不說那正妃側妃之位的懸殊,不說定王身為王爺不可能只娶一位姑娘,即便是那些繁瑣的禮儀、宮廷內外的日常往來,就能夠困住阿殷的翅膀。他最知女兒脾性,可以縱馬往來馳騁,可以提刀騰挪激戰,但要她在皇室的虎狼之間正襟危坐、明槍暗箭,著實是有些為難了。 然而—— 陶靖看向門口,那廂阿殷正緩步行來,一雙眸子放在定王身上,并不為這消息而吃驚。 她早就料到了?難道真如他所推測的,這一年多的往來,女兒已經對定王生了情意? 陶靖就這么一個掌上明珠,如今更是倍加呵寵,也未避著阿殷,只請定王入座,而后看向女兒。從鳳翔那番關于臨陽郡主謀逆的深談開始,他對于阿殷已是刮目相看,知她已不是當年柔弱無知的幼女,經歷錘煉之后更懂世事,這等大事最要兩情相悅,自然也該征詢她的意思。她若不肯,他哪怕是抗旨,也會為女兒擋著。她若是肯,愿意為定王而入皇家險境,那么他即便赴湯蹈火,也會為女兒撐起后盾。 父女倆心意相通,阿殷碰巧也看向陶靖,與父親目光對視。 阿殷心中頓時踏實下來,抬眉看向定王,“殿下是說,以我為側妃?” 定王心中歡喜尚自涌動,對著阿殷,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含笑道:“目下是側妃,但如我那日所說,側妃位同正妃,絕不叫你受委屈?!?/br> “殿下不娶正妃了?”阿殷停在陶靖身邊。 “不娶?!?/br> “哪怕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賜婚,降了旨意,要殿下迎娶呢?” 這也是陶靖想問的話,父女同心,齊齊望過去。 定王目光微垂,落在阿殷身上。他微微笑了笑,語氣中卻是傲然—— “我只娶想娶之人。父皇即便賜婚,我若不應,又能如何?” 這一點阿殷并不懷疑,從他至今未曾娶妃便能看出來。然而今日萬壽寺里,皇后跟高夫人的往來言語她卻清晰的記得,更記得皇后對高妘的贊賞嘉許。 身在定王府這么久,對于朝堂上的事情,阿殷也漸漸了解不少。她知道皇上想要削除京城世家的勢力,兩方角逐,那些與京城世家利益無關的權臣的立場便更加重要。而高妘的父親高晟,便是這樣的人物?;噬蠈Ω咴斝值艿钠髦?,對高相的賞賜,未必不是拉攏。而今日皇后贊許高妘,自然也是想以皇家婚事,讓高相更加忠心的辦事。 她往前行了半步,想起今日萬壽寺的事情來,心里便有些發堵,琉璃珠子般的雙眸緊盯著定王,追問道:“哪怕皇上為殿下擇定權臣之女,于殿下極有助益。哪怕皇上威壓脅迫,降旨讓殿下迎娶正妃,即使雷霆震怒,殿下也是這樣說嗎?” 這話說得有點奇怪,不止定王,就連陶靖都覺得女兒不似往常,均朝著阿殷望過去。 她平常對定王總有敬懼,態度也恭謹,今日卻是立得筆直,雙目毫不避諱。 陶靖固然覺得這有些失禮,然而女兒的婚姻大事,自需慎重,遂笑著朝定王拱手,“阿殷說話失禮了,還請殿下莫怪。不過恕微臣斗膽,微臣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絕不愿她屈居人下。殿下對微臣和阿殷的賞識擢拔,微臣心中銘記,必當報答。不過婚姻乃終身大事,一時間委實難以決斷,殿下容臣思量幾日可否?” 定王倒也不強逼,拱手道:“這是自然。至于方才的問話——”他看向阿殷,眼眸深邃,篤定道:“不管何時,都是如此。陶將軍是忠勇至情之人,應能明白我此言是出自真心?!彼揪褪峭x端貴之姿,這話說得嚴肅認真,陶靖倒有些意外。 “阿殷,”陶靖瞧一眼后面稍有怔忪的女兒,在她肩上拍了拍,“先回屋去?!?/br> 這便是他要單獨跟定王說話的意思了,阿殷應聲而退。 出了屋門,回身瞧一眼定王和父親并肩走過去的身影,阿殷雙手不由得揪住了衣袖??v然先前定王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卻總覺得那只是他當做甜言蜜語來說,并未太過認真。而在方才,他當著父親陶靖的面毫不遲疑的應答時,她卻是有所觸動的。 定王的秉性為人,她不能說是了如指掌,然而這一年的接觸,卻也知之不少。他雖是王爺之尊,卻久負殺神之名,經歷過墨城那場慘烈戰事,對于軍伍之人,有種特殊的感情,所以對武將軍士,態度便格外嚴肅端正,故而極得敬重。所以在阿殷看來,他對陶靖的許諾,分量要比對她的重上許多,也更令人信服。 數日來的揣摩猜度,在此時終于塵埃落定。 阿殷忍不住綻出個笑容,忽覺前幾日的狹隘忐忑消失殆盡,傍晚的天氣都明朗了起來。 在垂花門外站了片刻,阿殷回到后廂房,連如意都見了有些驚訝—— “姑娘最近總是心神不定的,這眉頭都沒怎么展開過,這回終于好啦?” “心神不定嗎?”阿殷自己都沒發覺,摸了摸額頭,“從什么時候開始?” “上個月奴婢去定王府中的時候就這樣了,經常出神,有時候還皺眉頭,說話也不像從前那樣。奴婢想問的時候,姑娘又拿話打岔過去,一點都不像從前的樣子。奴婢還以為是你升官了才會這樣,都沒敢多問。不過現在好了,腳步輕快,臉上帶著笑,瞧這眼神兒都跟從前一樣了,這才是我家能殺會打的姑娘!”如意將后晌才做好的糕點端上來,“嘗嘗這個如何?” 果真是被那句話困擾了太久,患得患失,畏前避后,太傻了! 阿殷嘗著軟糯糕點,贊賞了兩句,補充道:“頭一回當四品官,難免不適應,往后就好了?!?/br> 如意不疑有他,自去給阿殷添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