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然而即便如此,付俊卓還是會想,有一天,顧舟總會走的。 那種時時刻刻包圍著的窒息,像一層薄薄的塑料袋,蒙住了口鼻,無法呼吸。 這并不夸張。 精神的癌癥,治不好的。 他恢復了吃安定片,腦子里卻整天似乎有一根弦緊繃著——他很記得他的前任,傅審言,他怕顧舟會變成第二個傅審言。 其實到現在為止,他不是那么恨傅審言了。 沒有誰有義務去一味地對別人好,也沒有誰有義務去承受他人帶來的負能量。但如果非要說一點不恨,也不現實,他最恨的大概還是傅審言的三心二意。 傅審言一味地對他好過,但是沒能承受得住他瘋狂的負能量,傅審言撤了,在撤之前,大概也是心力交瘁,從此視付俊卓為洪水猛獸。 傅審言給過他快樂嗎? 給過。 并且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對他好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傅審言曾經是他生命中最亮的唯一,是他人生的最初的向導。 然而,交往那么久,傅審言只知他的光鮮亮眼,卻始終不知道他是個控制不好自己情緒的人。 那時候付俊卓不知道自己是抑郁癥初期,一切都不是那么明顯,行為也不是那么難以自制,直到后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對勁。甚至連站在25周年大校慶的排練臺上,面對著底下的觀眾時,已經開始頭腦一片空白。 而在之前一年,曾經的24周年校慶上,他的鋼琴把傅審言迷得死死的。 從云端滑落的感覺是什么樣的呢? 如果他不在云端了,那么,傅審言還看得到他嗎? 他逃了,只通知了一聲,就把自己送到了異國他鄉去留學——極端自負和極度自卑的復雜體,害怕會被傅審言發現自己不堪的一面。他總覺得,只要他還很光鮮,傅審言就會一直愛他。 傅審言對他,是有求必應,其實真的要說起來,他不知道除了這種方式,還能怎樣相處。付俊卓沒有說分手,天真地一走了之,可是那時候的他從未想過,他的做法,其實與分手無異。 付俊卓走后,傅審言恢復了單身,只當付俊卓是個無法安定下來過日子的,抓不住的人。 后來,付俊卓調整好了自己,重新回到了a市,傅審言卻沒有如他所想一般,等在原地,而是和陳息青在一起了。 也是,世界上一切都在走,時間在走,河流在走,人也一直在走。沒有誰有義務去一直等著誰,只是付俊卓太過高估了傅審言對自己的感情。 但是,他無法接受。 當年在a大,和傅審言在一起,他一直看得出來,傅審言有個叫陳息青的朋友,喜歡傅審言。是那種從沒逾界、藏得很深地喜歡,甚至傅審言自己都不知道。然而,付俊卓那么關注傅審言,傅審言的身邊出現了一位暗戀者,他怎么會看不出呢? 那時傅審言表現得太在乎付俊卓了,付俊卓如同手握大權的帝王,生殺予奪不可一世,不屑去挑明。 然而最后,當他從陳息青手中把傅審言奪回來,卻發現,原來傅審言愛的,從來都是“得不到”的。 傅審言夜里做夢喊過陳息青的名字。傅審言去找陳息青復合。傅審言不回家。 傅審言的眼里不再有他。 他恨傅審言的三心二意,更恨自己做不到和當初一樣,驕傲轉身。 再后來,病癥全面爆發。 人不人,鬼不鬼,他終于走上了最極端的那條路。 付俊卓一直都清楚,傅審言從來都不是他患抑郁癥的起因,而是從小的經歷,讓這種病生到了骨子里,毒蛇一樣地蟄伏著,等待著,時機一到,就會送上來致命一吻。 有生之年,大概都甩不開。 然而,傅審言確實充當了催化劑的角色,但其實,根本原因還是他自己,去做了不該做的事。 歸根結底,自作自受。 都是前話。 現在付俊卓坐在沙發上,身邊坐著顧舟,顧舟腳邊狗窩里睡著球球。 有一個詞,和抑郁癥一樣可怕,這個詞叫做同化。 何為同化,換句話說,就是,將一個人變得和自己一樣,拖著他和自己一起下地獄。 那時候付俊卓會逃,是怕自己的陰暗面被傅審言發現;現在他不想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卻是從傅審言那邊學到了一些東西,他怕將這種無盡的痛苦帶給顧舟,他怕同化顧舟。 所謂的怕顧舟變成第二個傅審言,不是說覺得顧舟也會和傅審言一樣三心二意,而是怕顧舟最后也會被負能量淹沒。 無妄之災,那多可憐。 付俊卓抬起頭,看著客廳的小偏窗,外面的天空非常藍。 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 顧舟看著付俊卓蒼白的側臉,移不開視線。身邊這個坐著的人,似乎軀體里沒有魂魄,只剩一副空殼在迷惑著顧舟。 年輕如顧舟,不知道從哪里爬上來的澀澀的感覺,占據了他的內心。他想對付俊卓好,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感覺:“……學長你不說話,那就是答應了。明天我們吃炸醬面吧,最近我研究了一樣新做法……很好吃的?!?/br> 幾天不好好吃飯,顧舟見付俊卓整個人又瘦了不少,氣色也變得很差,黑眼圈重得像個熊貓,就連今天送球球去打疫苗,走在平地,都感覺付俊卓腳步虛浮。 像只快要病死的雞。 顧舟很急,很想治好這只病雞:“我知道,其實你根本沒有飯局,只是不知道怎樣面對我。那……我不給你任何壓力,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吧。一起吃飯,以后還可以一起帶球球出去遛彎,它現在還小不能出去,大了就想要出去玩了?!?/br> 球球在睡覺,耳朵抖了抖,沒有醒。 顧舟繼續說:“還有,等針眼愈合,我們一起帶球球去洗澡,以后天氣熱了也可以在家里給它洗,還可以把它抱上床睡覺?!?/br> “球球脾氣暴躁,要不要送去狗狗學校上個學,變成一只有文化的狗呀?” “……” 一句一句,一直在付俊卓耳邊輕輕地叨叨。 付俊卓終于回頭看顧舟,四目相對。 顧舟的目光很干凈,此刻更是盛滿了小心翼翼。 不該的,他見不得這樣的顧舟。 讓顧舟這么小心翼翼地對自己說話,付俊卓終究是不舍得的,他點頭,努力地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說:“好?!?/br>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兩個人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一起吃了晚飯,晚上付俊卓去查看了他的多rou們以及多rou護欄,顧舟幫他打下手。球球針眼未愈,很矜持地在客廳里小步地走來走去。 其實很簡單,有時候不去一味地鉆牛角尖,生活會容易很多。付俊卓此刻是悟不出這個道理,但是胸口那股郁結在慢慢消散,這是真的。 顧舟當然也很高興啦,就算學長沒有答應交往,但是也沒有很堅決地拒絕,他能感覺得到,付俊卓對自己很溫柔。 未來還那么長。 顧舟充滿了希望。 當晚,睡覺前,顧舟給付俊卓泡了一杯熱牛奶,看著他喝下去,然后拿著空杯,蹲在付俊卓面前:“學長,不要再吃安定了,太傷身體?!?/br> 付俊卓一愣,剛剛喝過牛奶的嘴唇,溫溫潤潤的感覺。 然而,不吃安定,怎么睡得著呢? 顧舟似乎對熱牛奶寄予了很厚的希望:“我們先試試看每晚喝一杯熱牛奶,看看能不能改善一點吧,如果不管用,還可以去找別的方法?!?/br> 付俊卓點頭:“好?!?/br> 洗過澡,沒吃藥,直接爬上了床。 當然,一杯牛奶怎么可能對抗得了多年的失眠癥。付俊卓懷著看看牛奶管不管用的心態,幾乎又是一夜無眠。第二天,腳步虛浮地出現在了顧舟面前。 顧舟看出了,他的牛奶不管用。 這兩個人的周末從來都沒什么建設性,就是在家做做飯,吃吃飯,逗逗狗,看看電影。 付俊卓晚上沒睡著,白天也睡不著,于是拖著拖鞋出來和顧舟一起看dvd。 看著看著,付俊卓在顧舟身旁打起了盹。 顧舟當然也發現啦,他給付俊卓蓋上了毯子,然后順著付俊卓歪倒的方向,稍微加了把力——付俊卓枕在顧舟腿上,沉沉地睡了兩小時。 再后來,顧舟怕他著涼,輕手輕腳把人抱上了付俊卓的床,蓋好被子,開上空調,然后開著門,自己在客廳準備英語演講的稿子。 時間很安靜。 日子分明在前幾天,因為一場告白而變得亂七八糟,兩個人都經歷了或多或少的煎熬。然而時間一轉,現在的狀態倒也是恬淡。 在這樣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顧舟寫著稿子,付俊卓睡著覺,球球偷偷啃著數據線。 似乎,也很不錯。 第44章 付俊卓做了個噩夢——他和顧舟一起出去旅游,山川河流,朝霞落日,一路去了很多地方。然而,顧舟卻在旅途的最后,在他沒能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出了事。 夢中的結尾,是他走向顧舟。 他夢到顧舟死了。 身處夢中的人,并不知道那只是夢,潛在的意識經受了怎樣一種煎熬呢?醒過來的付俊卓不記得了。 他沒有大喊大叫地醒過來,而是在房間里很安靜地睜開了眼睛,眼睛睜開的一瞬間眼淚刷地一下流了出來,直到兩分鐘后,他才發現那只是夢。 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也是奇怪。 在發現顧舟根本沒有出任何事的時候,夢里那種令人無比害怕的感覺反而漸漸變得更清晰。 付俊卓又鉆回了被窩。 夢里的所有情緒都不為人知,醒過來的人平復了好久,才將那股情緒慢慢平息好。 付俊卓朝從房間走出來時,客廳里的場景正充滿著平淡的生活氣息——顧舟正在和球球拔河,一人一狗正在扯著一根可憐的數據線。 顧舟小聲說:“松口?!?/br> 倔強的球球撅著屁股往后拉,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 然而,狗太小了,顧舟拖著數據線,球球盡管已經很努力地張開小爪子努力地抓著地,還是被一點點往前拖動著。這種違背狗的意志的事情,氣得球球毛都豎了起來。 顧舟樂了,拖著球球慢慢地轉著圈圈,并且壞心思地伸出手去撓狗癢癢,球球已經變成了一顆憤怒的毛球團子。 付俊卓站在門前看了十幾秒,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球球又咬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