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長時間不好好吃飯,付俊卓也吃不了幾口,只是捧著一小碗魚湯,拿只勺一勺一勺地慢慢喝。他太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也太久沒有人專門陪他兩個人一起吃飯,所以端著小小一碗魚湯時,還是恍恍惚惚的。 有點不真實。 有個人,一起吃飯了。 溫溫熱熱的魚湯喝進嘴里,香味從舌尖慢慢散開,整個口腔香味彌漫,咽下去,暖暖地流進了心里胃里,充盈他已經干癟得不成樣子的味覺。 付俊卓覺得渾身暖和了點。 “我能煮很多道湯的!每一道都很好喝!”顧小孩臉上掛著大大的笑,滿足地喝著湯,一邊變著法兒地夸自己的廚藝,年輕的臉上充滿了生動的小驕傲,“真的!” 被他的笑感染,付俊卓動動很久不動的腦筋,似乎也能想象出很多道湯的樣子,他緩緩地點頭:“很好喝,謝謝你?!?/br> 只要是人,都是向往溫暖的所在的,誰都愿意一日三餐餐餐有滋有味,而不是隨便對付;誰都愿意睡熱乎乎的被窩,而不是躺冰冷的大理石。 付俊卓一直有努力和疾病做抗爭,他努力地要生活下去,從選取利于身心健康不利于作死的住的地方,空間大光照好窗戶密閉,到養充滿生機的多rou等,做了很多,為的就是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跪在疾病面前。 然而很多時候,他真的都是跪著的。 他不能控制一切,不能控制疾病的復發,不能控制在疾病影響下很不利于自己生命安全的行為。他想看見太陽,疾病總是給他澆上一頭一臉的水,再摘片烏云罩在他的頭上。 想要的,看不見。 這次復發得猝不及防,一來就給他狠狠一擊,他已經去看過醫生,也有堅持吃藥,然而藥效最起碼要兩個周才能起作用。 那么,這兩個周,會發生什么呢? 付俊卓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里,還能走到哪里,不知道前方是平坦大道還是萬丈深淵,不知道下一步是平安無事還是粉身碎骨。 走的太累,就快要堅持不住了,世界上什么都有個裁決——就等哪天忽然踏上平安之地,或者一腳踩空。 這幾天付俊卓萎靡得厲害,脆弱得不堪一擊,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這種發展趨勢只會令他迎著死亡撒腿狂奔。但沒有辦法,他只能等,等時間,等藥效,撐過這一段又是一條好漢。撐不過,也就沒然后了。 無眠的夜最能折磨人的意志,付俊卓守著白天的太陽勉強能合一會兒眼,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這次大概是逃不掉了。 然而現在,大概是因為這碗湯的溫度吧,他恍惚間又覺得,似乎可以撐到藥起作用的那天。 付俊卓閉著眼睛,慢慢地喝湯。 顧舟吃著飯,一直有偷偷瞄付俊卓。 他很喜歡看付俊卓抱著碗的樣子,因為付俊卓喝湯的時候,會認認真真地低垂著眼睛,然后喝一口,表情像個小孩子一樣,讓顧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 付俊卓是個怎樣的人呢?是舞臺上那個耀眼得令他心跳的鋼琴演奏者?是陽臺上那個沒有絲毫生機的人?還是現在這個在身旁安安靜靜地喝湯的人?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確定的是,他喜歡看付俊卓吃東西。 所以顧小孩就一直盯著看,好在付俊卓正在專心喝湯。顧舟默默地摸摸心口,吸一口氣,似乎那股心塞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莫名其妙的開心。 一頓飯結束。 在顧舟看來付俊卓吃得很少很少,比他以前家里的貓吃得還少,然而對于付俊卓自己來說,今天他已經很飽了。全身暖暖,他似乎恢復了些活力,想著自己應該去把碗給洗了。 誰知道,他還沒動,顧舟已經蹭蹭蹭洗碗去了。 付俊卓看著自己手上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傷口,還是決定去看看醫生。 從這一天起,兩個人開啟了一起吃飯的模式。付俊卓也強打起精神,算是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情:下了班有空他會去買菜。 一晃,一周過去了,陸毅斌又一通電話來勤勞地催顧舟:“練得怎么樣了?” 第10章 周末,顧舟窩在宿舍里寫作業,仲春坐他旁邊抄他作業,顧舟寫一個字他就跟著抄一個,不到一會兒就喊著脖子疼。 顧舟笑:“寫一個抄一個,多累啊。等我寫完,現在先不要看?!?/br> “好啊~”仲春掏出手機。 仲春很聰明,但是他懶,據他說他從前都是寫作業給別人抄的那種,終于到了大學遇到了個比他還機智的,他終于可以過上抄作業的幸福生活了。 宿舍其余人對此表示過懷疑,表示仲春就只是想抄作業找的借口而已,無奈仲春作業照抄,書照不看,匪夷所思的是,考試不作弊還是照過,活得滋滋潤潤輕輕松松。而宿舍另外兩個就沒這么幸福了,只能吭哧吭哧自己看書,準備著最近班上的小測試。 這是個充滿了學習氛圍的周六下午,四個人齊刷刷埋頭在書桌前,與其他三個人不同的是,仲春沒在學習,他趴在桌子前有一搭沒一搭地玩手游,時不時瞄一眼旁邊的顧舟:“為什么選《克羅地亞狂想曲》啊,選《愛的禮贊》吧,我覺得上次你就拉得很好啊,多高興的一首曲子啊~” 說著說著,下巴擱在了顧舟的手臂上,顧舟好脾氣地拱了拱手,表示:“寫作業呢?!?/br> 仲春哈哈笑,下巴用力,死命擱著:“選《愛的禮贊》吧?” “……我最近只對《克羅地亞》有感覺?!鳖欀塾行殡y地放下筆,說實話。 他決定在29周年校慶上出一個小提琴版的《克羅地亞狂想曲》,真要問原因的話,是因為看了付俊卓的視頻,大概是出于對厲害學長的崇拜,再加上這首曲子以前他也有練過,要出個節目不是很難。 說起來這個周他已經練了好多次了,為了不影響別人,顧舟會選擇沒課的時候,在音樂教師或者無人的校會議室練習。臺上短短幾分鐘的精彩,常常是臺下很多時間的枯燥換來的,但這次顧舟并不覺得練習有多無聊,因為……只要出現克羅地亞狂想曲的旋律,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付俊卓。 于是這一天一天的,顧舟腦子里出現付俊卓的次數變得異常多,他能一天想十回。比如現在,面前是作業本,胳膊上擱著仲春的腦袋,顧舟又開始思想開小差,想今天學長會買什么菜回來。 其實學長買菜的水平真的是……一言難盡,學長回回一通亂買,不是太會考慮什么能跟什么搭配,記得他搭配得最棒的一次是……買了西紅柿和雞蛋。 嗯,不會搭配就不刻意搭配吧,反正自己腦子里的菜譜能繞地球一周,就算沒這種菜譜,總歸鍋里炒炒也能吃了,所以學長買什么都能應對。 顧舟滿腦子是學長和吃的,以至于仲春再說了些什么,他也沒聽到。 “喂!有沒有聽到啊~” “……??!什么?”顧舟回過神來,一臉剛剛從夢中醒過來的樣子,偏頭看仲春。 仲春沒再說話,主動撤回了下巴,收了手機,翻開面前的作業,自己刷刷刷開始寫。 他看上去有點生氣。 仲春一向笑瞇瞇的脾氣很好,絕對不是那種有事沒事一兩句話就生氣的類型。顧舟有點懵,自己反思了一下,認識到了自己的不對:“我剛剛開小差想了點別的事情,你剛剛說什么了?” “沒什么,寫作業?!敝俅簮灺暣?。 煩躁翻書的聲音。 “……哦?!鳖欀蹧]再多說,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仲春等了半天,顧舟就一句“哦”然后就沒了下文,更是覺得有點氣,書一收包一挎,一陣風一樣地出了宿舍門。 “阿春怎么了?”4號鋪劉寶瑞坐在最靠門的位置,仲春關門的動靜比以往大了些,門一關給劉寶瑞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轉頭問張偉偉。 張偉偉寫高數,腦子正轉不過彎來呢,被這么一問徹底鬧不明白了,于是很干脆地打算放棄,先去做下一題,這題空著待會去問顧舟。 他只知道,剛才仲春和顧舟說著話,后來仲春就走人了:“不知道,大舟你把阿春怎么了?” “……不知道啊?!弊锟準最欀垡荒樸?。 劉寶瑞打開門朝外瞅了瞅,關上門:“阿春最近看上哪個妹子了嗎?沒發現他最近都有點反常嗎?” “怎么反常?”張偉偉搖頭,表示沒發現,顧舟最近不在宿舍更不可能發現了。 “阿春都不怎么說話啊,大舟一回來就會跟大舟說話……”劉寶瑞道。 “說得好像阿春看上大舟一……??!哈哈哈哈,阿春看上大舟妹子了啊哈哈哈哈哈?!睆垈ゴ分雷有Φ枚亲犹?,幾秒鐘后,尷尬地發現大寶劉寶瑞面無表情,甚至還有點奇怪地看著自己……啊,劉寶瑞沒和自己一個戰線啊。 他以為劉寶瑞拐著彎在開顧舟的玩笑,然而完全不是,正直的劉寶瑞接著說剛才沒說完的話:“阿春跟大舟好一點,有什么事也愿意跟大舟說,要不回頭大舟你去問問他是不是看上誰了?” 顧舟:…… 這都什么跟什么?為什么心情不好等于看上妹子?也有可能是最近作業比較難啊……已經搞不懂現在的舍友們了。 見顧舟不說話,張偉偉說:“等等,我怎么覺得阿春真的看上大舟了啊,大寶你聽我說,你有沒有發現是大舟搬出去后阿春才開始不正常的?” 劉寶瑞若有所思:“我想想啊……” 顧舟翻著書:“周一高數測試,不過的話,老徐請你們喝茶?!?/br> “哦!”想起高數老師老徐,胡侃的兩個人異口同聲,連忙繼續看書。 顧舟自己寫完作業,教了張偉偉幾道題,在劉寶瑞和張偉偉感激涕零的目光中,把宿舍的衛生搞了一遍,這才準備回綠洲白馬。 “勤勞的大舟!我愛你!” “聰明的大舟!我愛你!” 顧舟笑得不行,朝這倆活寶揮一揮手出了宿舍。 宿舍院子里,一只學校有名的田園犬正在溜圈兒,顧舟從書包里掏出香腸,剝了腸衣蹲下來喂狗。他常年會在包里備一些香腸、小包裝貓糧、狗糧等等,這樣每次遇到流浪狗或者是流浪貓,都會給一點點吃的。每天背著重重的包,去教室,去cao場,去圖書館,去音樂教師,也不覺得重。 這只狗是只吃百家飯長大的流浪狗,平時活動的范圍是大半個a大,a大的學生有一點很好,秉承著“可以不愛但別傷害”的原則,遇到流浪狗不會去趕,有的選擇無視,有的則會給點吃的,所以這只狗活得還算開心。 狗狗目前已經懷孕,有細心的男生把它領到了宿舍院子里,在車棚角落里搭了個小小的窩,于是這只狗便在這里定了下來。 據說宿管阿姨原本是不同意的,無奈搭狗窩的男生一張嘴太甜,軟磨硬磨,磨了大半天,于是阿姨小手一揮,答應這只狗住了下來。 從此以后,這只狗不需要各地溜達去找吃的,因為這棟宿舍樓里,隨便哪個寢室里吃剩下的都夠它吃一天,于是一段時間下來,狗已經變得很圓了。 圓圓的狗是土黃色的,顧舟每次喊它一聲阿黃,它就知道過來吃東西。 顧舟蹲著,喂完了阿黃一根香腸,摸摸它的頭:“好啦,走吧?!?/br> 阿黃乖乖回窩去了。 顧舟回一樓公用大洗衣室洗了把手,他的手很寬大,手指修長,指甲大小形狀剛剛好,伸出來是一雙漂亮的大手。 洗完手,走出宿舍院子大門,電話響了—— 是付俊卓,付俊卓在電話另一頭問:“我在甜品店,這里有慕斯蛋糕、芝士蛋糕、還有抹茶蛋糕,你要吃哪種?” 啊……學長要買蛋糕帶回來給自己吃?顧舟下意識地回答:“抹茶……” “好的,那就抹茶,先這樣,我掛了?!?/br> 聽到要掛電話,不知道為什么,顧舟忽然有點急,想都沒想就出了聲:“學……學長!” “嗯?”付俊卓頓了一下,問,“還有什么事嗎?” “……” 還有什么事嗎?沒有……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忍不住喊了一聲。顧舟站在洗衣臺旁邊,窗戶開著,往里灌著冬天的風,窗外是大片的常青樹,入眼處滿眼的綠。 這片綠延伸著,和更遠處光禿禿的樹枝糾纏在一起。 “能聽到聲音嗎?喂?” 顧舟知道不能再不說話,連連忙忙開始……撒謊:“……剛剛信號好像不好,謝謝學長!” 那邊似乎笑了一聲:“沒事,不用謝?!?/br> 付俊卓站在甜品店里,從美女售貨員手里接過兩小盒蛋糕,小心翼翼地提著,走出甜品店。 外面寒風一吹,付俊卓一抖,這兩年他變得特別怕冷,出個門必須穿得很厚,早已和當年那個大冬天露著腳踝的付俊卓說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