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繼而他定色道:“七百年前和如今已不相同,你并無錯,別想太多?!?/br> 車山雪緊繃的心陡然放松了。 真是奇怪,諶巍這句并沒有什么說服力的話,在他耳中卻宛如天籟。 目前燭龍之種還沒有產生什么變化,做好防備就行。眼下最緊要的事物是魔域和靈脈。 這樣想的車山雪不會承認諶巍剛才一句話對他的影響,收斂起感情,一邊白眼瞥諶巍一邊道:“剛才不是還說我對的只有一件事?” 論伶牙俐齒,諶掌門永遠不可能在車山雪這里占據上風。 不過他如今也不在意這一點上風不上風的了,自昨夜車山雪承認心意,他便一直保持著飄飄然的狀態,好像一只隨風而起的風箏。多虧線的一頭在車山雪身上牽得牢牢,不然他可能聽不明白剛才一大通自己都說了什么。 換一個形容來說,諶巍至今還沒擺脫昨晚沾染的一點醉意。 直到車山雪推開紙窗往外看,讓天光傾瀉到他的面容上。 沒干透的黑發瀑布般垂落,襯得車山雪的臉色蒼白得有些發青。 諶巍悚然驚醒。 昨夜見到車山雪時,這人的臉色還沒這么差,就算是挑剔的林苑,也覺得車山雪恢復得不錯。如今一夜過去,諶巍二十多天耗用的功夫全部白費。 他猛地攥緊了手心的衣服,沉默下來。 而車山雪見到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懷疑自己再不回去,兩個徒弟可能要上一些大臣府上鬧事。他不愿別人知道他昨夜整晚不曾歸宿,現在收拾完畢,不該繼續在青云樓逗留了。 不知道諶巍是繼續住這里,還是跟他去偏院。 車山雪記得,偏院里的空房還有不少。 他轉過頭,正要詢問諶巍,抬眼便見到諶巍閃爍的目光,不由愣住。 兩人對視幾個呼吸,諶巍突然移開視線,開口道:“我需要出個遠門,七天左右回來?!?/br> 車山雪:“……” 等等。 睡完就跑,幾個意思? 第86章 行惡事,有惡報 車山雪和諶巍對視幾個呼吸, 發現這人并沒有給他原因的打算, 內心頓時不爽起來。 心情不爽的大國師嘴巴大概能比擬竹葉青的牙尖那么毒,但看在他和諶巍如今關系不同以往的份上,車山雪愿意再給諶巍一次機會。 于是他問出來:“為何?” 諶巍遲疑了一瞬,道:“我有個徒弟,你知道吧?” 車山雪當然知道。 青城掌門唯一的弟子, 青城劍門的大師兄, 姓屈名海, 拜入諶巍門下已有十多年, 卻在江湖上籍籍無名, 行蹤比車山雪家老六楊冬熔還漂移不定。 此子文才武功,皆無建樹,之所以會被諶巍收為門下弟子,是因為屈海是諶巍師父的孫子, 也是青城老掌門的唯一后人。 無論是宗門還是世家,總會有聯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利益、盟友……乃至后代的天賦, 然而血脈傳承總有出人意料之處。就像是世間會有如諶巍、車山雪這般幾百年難以一遇的天之驕子, 相對就會有同樣幾百年難以一遇的蠢人。 屈海當然不可能是個幾百年難以一遇的蠢人,但他的天賦,無論是根骨還是悟性,都十分對不起他的祖先們。 不是個學劍的料。 這樣一個大師兄, 在青城這種塞滿了劍癡的宗門, 自然沒什么威信。好在屈海也看得開,既不打算出師也不打算練劍, 就頂著一個劍圣弟子的名號,在外云游四方,幾年難得回青城山一次。 “他怎么了?”仔細回憶情報的車山雪問,“我記得,過年前他似乎去了西南劍門關?!?/br> 諶巍聞言飛快向他投以一瞥,覺得車山雪這種什么情報都試圖記在腦子里,好讓自己永遠不陷入被動的病癖,可能永遠都治不好了。 說實話,整個青城上下,都沒幾個人關心屈海行蹤的。 “屈海已經走出劍門關了,”諶巍道,“他現在在魔域?!?/br> “嚯,”車山雪想了想屈海三流高手不到的修為,不禁有點佩服,“年輕人勇氣可嘉?!?/br> 當然,這句話他是用諷刺的語氣說出來的。 “屈海是我師父的孫子,師父臨死之前,對我千般囑咐百般交代,讓我照顧好他,”諶巍道,“但他無心劍道,我也不好強迫,只能給足錢財和劍符,讓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他還算乖巧,就是在大衍塞外九府六山轉轉,這次不曉得誰給他那么大的膽子……” “他什么時候進魔域的?”車山雪問。 “年前?!敝R巍回答。 “……”車山雪。 這都過去半個多月了,諶巍才動身去找,是給他徒弟收尸嗎? 更何況,幾大宗門或為磨礪弟子,或為魔域中的呪獸靈寶,都派遣了一部分弟子在魔域外圍。以屈海的身手絕不可能走到魔域深處去,要找人,何不讓那些弟子們找? 為了一個幾乎不怎么見面的弟子,青城掌門會自己走一趟? 車山雪才不信。 說謊便罷了,謊言還編造得漏洞百出,叫人一眼看穿。車山雪雙眼瞇起打量面不改色的諶巍,再一次確認了這混賬把自己腦子長到了劍上。 但車山雪沒有戳穿。 青城劍圣忠于劍道,是個不撒謊的人。車山雪知道,如果他想查,一定會發現屈海的確在年前進了魔域,而諶巍要去魔域,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去找他這個弟子。只不過更多的原因,被他隱瞞了而已。 從諶巍這么著急的提出來看,那原因大概還十分緊要。 就算兩人的關系改變了,車山雪也不覺得如果諶巍要做什么瞞著他的事,他就一定要來阻攔。 嗯,從理智上,車山雪是這么看的。 而從感情上,諶巍遮遮掩掩給出的原因則讓車山雪心中升起了更多的不爽。 這是諶巍,不是別人。 于是車山雪暢暢快快地將心中不爽發泄出來。十分干脆地拿起他昨夜帶來的紙傘,頭也不回地起身,開門,走人,一氣呵成。動作快得諶巍想攔也沒攔住。 車山雪走下樓梯時,還能聽到身后諶巍在喊他一定盡快回來。撐開紙傘走進雨幕中時,雨水啪啪砸在傘面上的嘈雜立刻把身后的聲音淹沒。 他快步踏入距離青云樓最近的一條小巷,下一刻應召而來的風精帶著他向大供奉院飛去。很遠后他才向著青云樓的方向回頭,猝不及防和站在窗后凝望他的諶巍撞上視線。 車山雪屏住呼吸一瞬,下一刻忿忿提高速度,風一般掠過鴻京城的上空。 諶巍沒有睡了他就跑,車山雪在心中道。 明明是他睡了諶巍,接著將人拋棄才對! *** 精疲力盡的一夜頗有成效。 接下來的幾天里,車山雪一點也不焦慮了。倒是心中的不爽一天勝過一天,整個鴻京都籠罩在他的低氣壓下,街邊賣紅薯的小販都不敢大聲叫賣了。 當然,小販不敢大聲叫賣的原因,更可能是他沒有紅薯賣。 鴻京依然被叛軍包圍著,剩下的糧食能夠維持一日三餐,許多小販卻沒處進貨了。 如今青城劍門已經聯合斷刀門,宣揚了叛軍們在京郊犯下的罪行之后,接著宣布他們看不慣這種事,要替天行道,行俠仗義。派出門下的弟子趕往京郊,保護無辜的黎民百姓。 在他們派出門人的第二天,有數個不起眼的小宗門宣布退出萬門盟,轉投入兩大宗門的聯合之下。 這里說的宣揚和宣布,是在邸報上。 如今叫那玩意兒邸報好像不太適合了,因為大部分邸報都不是從朝廷的渠道發出,而是大大小小的商會自己發的。其中大部分商會沒有每日出一份邸報的能力,只能改成兩天出一份,三天出一份,更有甚者變成了十天半個月出一份。 于是這些邸報被百姓們紛紛改名叫半月報,月報,旬報,三日報,雙日報,和最少的日報。 因為題材不像朝廷邸報那樣受限制——比如刊登明顯隱喻某兩人的話本——又因為競爭對手數目眾多,不像當年朝廷邸報那樣一家壟斷,只能拼命搜羅引人注目的消息來讓更多人買。沒過半年,竟然營造出了欣欣向榮的百花齊放之感。 并讓年末察看大供奉院收入的車山雪嚇了一大跳。 如此遠的事情暫不繼續說,在現在這個年初的時候,已經有幾家商會的報紙隱隱有要領龍頭的意思。其中一家便是青城劍門藥青峰之下的青城日報。 搜羅京郊慘事的人是青城劍門最先一批來到京郊的門人,寫文章排版畫圖的人是林苑手下那批說書人。頭條上的檄文更是林苑親自出書,寫得所閱之人無不潸然淚下,繼而心中義憤。 那些叛軍們,比如長臂門,雖然攻占了丹州城,但丹州城在這一百多年里,早就潛移默化變成了長臂門的地盤,那些弟子們對鄉里鄉親也能把握好作福作威的度,因此名聲還不錯。就算曉得頭頂的人換了,但大部分人覺得新主子雖然沒上一個主子那樣可靠,但勉強也能忍受。 結果在日報上一看,那些他們認識的長臂門弟子,他們的兒子或兄弟,竟然在做那種會遭天打雷劈的壞事? 他們第一反應是不信,然后要去問長臂門留在丹州的人。 同時,前些天門人們在京郊收獲的金銀財寶糧食靈物已經運回丹州長臂門一部分。一箱箱堆在長臂門的庫房中,打開箱子,還能看到不少金銀財寶上沾染的斑斑血跡。 沒有隨軍前去的長臂門弟子不會陷入京郊那邊人人搶劫我也搶劫,人人殺人我也殺人的氛圍,自然被這些東西嚇到了。 長臂門的長老們同樣如此,甚至忘記命令門人不許傳出去。 其實長老們命令了也沒啥用,這些收獲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送回長臂門的,想瞞住百姓都不行,更何況丹州城還有一只麻雀加上孫大勇孫山主。 日報上的消息被證實了,丹州城中,無數老人渾身戰栗,給自己身處叛軍之中的兒子女兒或兄弟姐妹寫信,或質問,或痛罵。 而京郊這邊,自大國師返回后,便有禁軍結成隊伍出城門,保護京郊百姓入城,遇上叛軍們也不手軟饒人。再加上越來越多的青城門人和斷刀門人,叛軍頭領不得不再一次收攏人馬。那些叛軍也漸漸冷靜下來,被發暈腦子掩蓋住的良知漸漸發出微弱的聲音。 第一封家信來到的當夜,逃兵出現了。 第二天傍晚,幾個營里消失的叛軍數量上百。 這個數字一日一日擴大,叛軍的幾個頭領這才發現,他們雖自稱為軍隊,卻一無規矩二無獎懲,而今匆匆下令沒收信件不準逃走,卻沒多少人真的聽話。 這樣的烏合之眾,想攻破鴻京的城墻是沒有半點可能的。虞cao行原本也沒打算讓這些叛軍真的攻進鴻京,近十萬的數目,都是他為了某個目的準備的人牲。 但叛軍頭領可是相信虞cao行說的,會里應外合打開鴻京城門迎他們進去,從此“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大國師這個賤人不得好死?!?。 現在虞cao行被大國師一下炸死,他們怎么辦? 叛軍營中人心惶惶。 等到逃兵人數近萬,叛軍的大頭領,長臂門掌門畢啟文終于忍不住,派人給車山雪送來一封信。 第87章 仇怨生,不停歇 “……阜南, 柳高, 丹州,等二十七城依然屬于萬門盟,除此之外,朝廷不得在對萬門盟所有宗門招收弟子進行限制,青城劍門的冬試范圍, 應擴大至大衍所有門派。桑田改革中沒收土地一律歸還, 為此耽誤的農作, 朝廷應向萬門盟賠償六百萬兩白銀……” 后面寫的, 車山雪沒有再念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