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向著坍塌方向傾瀉的鋼爐扯斷了鐵水出口,巖漿般的鐵水直往地上淌,燙得武夷樓的弟子嗷嗷直叫。 宿飛顧不得這些,沖進牢房廢墟里找人。 萬子華早就離開了,只有一只焦黑的卷曲長管被埋在石磚下,還在大喊大叫。 “巳時啦,巳時啦,嘰!” *** “巳、巳時了?” 聽到報時鳥的叫聲,車山雪猛地坐起來,下意識去拿應該放在床榻架子上的衣物。 結果他觸碰到的是一具溫熱的rou體。 車山雪茫然地睜開眼睛,又一次滿臉懵逼地在自己身邊看到了諶巍的臉。 他對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毫無印象,更不要提床榻上這坨諶巍是什么時候上來的,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榻,還有陌生的報時鳥—— 他現在在哪? 桃府令江大人府上的報時鳥如此聒噪,諶巍也被叫醒了。 從海島坐船回到陸地上,再到府首淳安城,他都一路照料著車山雪,到現在才瞇了兩個多時辰。 他打著哈欠掀開床簾一角,尋著聲音彈出一道氣勁,替報時鳥關上它喋喋不休的嘴。 房間里安靜了。 另一邊,車山雪下意識檢查了一下自己身體的幾個角落,確定自己穿戴整齊,也沒感到什么異樣,才松了一口氣。 看到他這般舉動的諶巍十分無語。 他很像是對昏迷病人做這種事的家伙? 不像,但很明顯,車山雪絕不像表面上那樣沒把諶巍的心意當回事,就是當回事的方向有點問題,這也是除夕那一夜留下的病根。 諶巍又嘆了一口氣,自己先起身,拉開床簾,掀開紙窗,讓陽光驅散屋內的昏暗。 “你可算是醒了?!彼麑嚿窖┑?。 車山雪更加茫然地眨眼。 他記得他閉上眼之前是清晨,而巳時也就是上午不久而已,他應該只休息了一個多時辰吧? 諶巍沒注意到車山雪滿臉的迷惑不解,只穿了一條褻褲的他將形狀分明的八塊腹肌袒露在外,在屋里走來走去。 他拿來了車山雪的衣物,端來了車山雪的醒腦茶,還有熱水毛巾刷子,放在一堆。最后回過頭看塌上的車山雪,問:“起不來?” 車山雪看著他做這一切,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中。 “起不來也沒事,”諶巍將茶水放在他面前,同時道,“大夫說了你醒來可能會有些四肢乏力……” 不,他并沒有覺得四肢乏力,車山雪心道,反倒是感覺難得的精力充沛。 所以他更想不通了,眼前這一切到底是—— 諶?。骸啊吘顾艘惶煲灰?,醒來后摸不著北是正常的?!?/br> ——啥? 大年初三,醒來的車山雪再一次在自己身側看到了諶巍,并從他口中聽說,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呪雪停下后各方的救濟調度,需要出面安撫的商人百姓,還有查桃府大小官員查桃府各地供奉觀查武夷樓……所有應該馬上去做的事情都變成了一匹馬,一萬匹馬在車山雪腦中奔騰,蹄子落地一次車山雪就覺得頭痛一下。 我還是暈過去算了。 車山雪表情空白地想到。 第52章 繞床來,弄蘋果 好在情況并不像車山雪以為的那樣糟糕。 李樂成宮柔一行人是在大年初二中午抵達淳安的,當時鐵龍站里無數被呪雪圍困桃府的人想要趕回家,于是他們都目睹了那輛破破爛爛的鐵龍如何被拖獸拖進鐵龍站,也看到了從上面走出來的祝師們。 文官們和千刃派門人都被圍觀者們忽略了。 結合這個場面,無數新的流言從桃府向著大衍四方擴散。 民間向來認為呪風呪雪是妖魔作怪,想要驅散呪風呪雪,只有將妖魔斬殺才行。而李樂成一行人又各個衣著狼狽,不少人身上還有血跡——大部分是可憐拖獸的——明顯經歷了一番苦戰的模樣,如何不讓人腦補? 鐵龍站里當場就有人向李樂成一行人下跪,驚得這前來支援桃府的一行人落荒而逃。 他們的到來對淳安姚祝師來說,真是及時雨。 姚天明是桃府淳安供奉觀的掌祝,由于淳安是桃府的首府,作為此地供奉觀掌祝的他除了自己供奉觀里二十多號人,還要管理整個桃府的祝師們。 他能坐在這個關鍵的位置上,自然是因為他是大國師的心腹之一。 姚天明才干也很不錯,屬于個性奇怪的祝師之中尤其擅長官場上斗爭的那一部分人。桃府府令只是個世家空降來的酒囊飯袋,一心只想怎么從富裕的東南撈錢,結果他來了桃府兩年,沒撈走一份不該得的錢不說,還倒貼了供奉觀幾百兩銀子。 這樣的人攤上這場大呪雪,雖說猝不及防,但也不至于倉皇無措,但姚天明面對的問題是,他竟然沒有祝師可用。 應該是說,沒有足以勝任任務的祝師可用。 桃府二十七城,有十一城的供奉觀被人屠戮一空,剩下的十六座城里,也有不少祝師叫人刺殺。 姚天明本人也遭受了一次,是除夕當晚他發現天降呪雪,緊急召集觀中祝師時,一個傳令的小廝離開前突然轉身,用吹筒向他射來一枚毒針。 毒針被避過,但偽裝成小廝的人也沒有被抓到。 桃府二十七城的供奉觀被這事鬧得人心惶惶,姚天明姑且能安撫好淳安一地,對其他城中也鞭長莫及。 好在大國師來了。 大國師不愧是大國師,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呪雪。 唯一的問題是,大國師本人竟然是叫人抱回來的。 這個人還是青城劍圣諶巍。 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一臉懵逼。 一臉懵逼的姚天明渾身僵硬,讓諶掌門帶著大國師在府令府上歇下。他不是不想讓大國師來供奉觀,但淳安供奉觀里因為呪雪收留了許多乞丐,還有覺得自己家中不安全,跑來供奉觀祈求保護的人,亂糟糟一片,真沒法給大國師騰出地方。 這時候,趕到淳安的李樂成一行人就被姚天明抓了壯丁,放下行李還沒喘一口氣,就開始干活了。 若不是他們來桃府之前就有準備,恐怕當夜就會累倒幾個。 就算這樣,宮柔也在向車山雪哭訴呢。 桃府府令衙門里,大國師靠著憑幾,翻看那幾個祝師被殺光的城中,捕快和仵作送上來的公文。宮柔湊在他身邊,舉著手給他看。 只見白嫩的小手上,磨出了一條條的紅印子,不少能見到血。 “師父啊,我從出生到現在,就算是當年在街上當小賊的時候,也沒有搓過這么多麻繩,一天啊,我搓了整整一天啊,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麻繩這種東西了,真的?!?/br> 李樂成站在一邊,拿出一截麻繩給車山雪看。 麻繩是施展凈化祝術的用具之一,使用過一次后就不能再用,而且要需要祝師一邊念咒一邊搓才有用,平常時數量也很緊缺,更別提是如今需要使用很多凈化祝術的桃府。 大供奉院里很多小祝師挨罰,懲罰內容就是搓麻繩。 宮柔也被車山雪罰過很多次,搓麻繩她是熟練工,故而被分配到這一項任務,連車山雪看過她搓的麻繩后也挑不出什么瑕疵來。 “所以啊,師父您交代我審問那個山羊胡的魂靈……”宮柔小心翼翼地瞥車山雪的臉色。 “壓后再做?!避嚿窖]揮手。 宮小四頓時喜形于色,被李樂成弓起手肘推了一下,連忙告辭去繼續搓麻繩。 短短幾天里,好似成熟許多的李樂成如今沒有隨身帶著書箱,走路也不再將頭埋在書里了。用劍氣削蘋果的諶巍抬頭瞧了他一眼,覺得李老三越發穩重,向著他前世記憶里那個繼承大國師名號的模樣靠攏。 不過現在的李樂成還是嫩了一點。 被他用眼神瞪視的車山雪面不改色,語速極快地吩咐了一圈事,連什么時候做什么都定好了,不知道考慮了多久,一點也沒把自己的健康放在心上。 也不能這么說,車山雪覺得自己的身體還算健康,只是最近事情多了才會這樣三天兩頭暈一暈。 李樂成發現不能指望自家師父良心發現,只好把視線投向諶掌門。 諶掌門正在用削好的蘋果彎成小兔子,茶幾上的碟子里已經整齊擺放了好幾個,各個耳朵長身子圓,可愛得李樂成兩眼發直。 當然,兩眼發直肯定也有驚嚇的緣故。 諶巍哪里像削蘋果兔子的人? 就是這時候,姚天明專門派遣來聽吩咐的小祝師正巧端了一碗藥走進來,惹得車山雪嫌惡一瞥。 厭惡神色只露出了是瞬,車山雪接過藥,仰頭利落喝了下去,等他放下碗,等候在側的諶掌門突然伸手,把一只蘋果兔子塞進了車山雪的嘴。 李樂成“……???!” 車山雪二話不說,把蘋果吐在藥碗里,一起交還給小祝師。 這兩個人無論喂蘋果還是吐蘋果,動作都光明正大,一點避嫌的意思也沒有,看得李樂成和小祝師口瞪目呆。 李樂成覺得,其實吧,他師父會把蘋果吐掉并不讓人意外,但諶掌門這舉動……到底是幾個意思? 李樂成想起離開青城山前,從林苑長老那兒驚天秘聞,視線有些飄忽。 然后他眼神一亮,轉身向諶巍一鞠躬。 “拜托諶掌門照顧了,無論發生什么事,姚師兄和我都會擔待,請您看著我師父,讓他多休息?!?/br> 諶巍點點頭。 “……李三,”車山雪道,“想和你四師妹一起去搓麻繩嗎?” “那我去做師父交代的事了,姚師兄事情忙,大概要中午才能過來見您?!崩顦烦砂言拵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車山雪覺得自己身為師父的尊嚴受到了挑釁,罪魁禍首就是諶巍。 然而他卻拿諶巍沒什么辦法。 曾經他若不想見諶巍,三言兩語就能把人氣走。但今天,他譏諷也譏諷過了,直接趕人也趕過了,但諶巍依然不走。 從早上起床至今,車山雪見什么人,做什么事,他如果不是站在一旁,那就是跟在身后。嚇退了前來問候的桃府府令一眾人等,讓想旁敲側擊問出些什么的車山雪苦不堪言。 和這些事相比,突然喂個蘋果兔子過來,那倒是小事一樁了。 而諶巍這么做的原因車山雪也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