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在正值隆冬苦寒,冰寒裂膚時,在這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能有堵墻避寒都極不錯,何況還有現在木材,取暖問題也解決了。 一行車馬早就走的疲憊又困頓,日落前見到一處能夠休息之地,都打起了精神,紛紛策馬前行,身后很快卷起了一大片黃色的塵土。 離的近了,看到眼前的小村落,眾人紛紛下馬。 這地方這么荒涼,實在不適合居住,要么遷徙到別處,要么就被遇見的土匪屠了村,在亂世,這樣的單獨的小村落是無法生存的。 謝承祖挑出來的精兵,皆不是普通的兵,那是上過戰場,死人堆里活著爬出來的,行軍夜宿這等事經驗豐富的很,不用謝大人開口,一干人等,到幾乎干涸的河旁,尋著碎冰,敲冰的敲冰,劈木的劈木,還在房子后面尋著好幾戶土屋。 像這樣離近荒漠,黃沙較多的地帶,冬天的時候,挖坑建土屋不僅省力省時,也比漏風的茅草屋舒服多了。 幾個兵士有些興奮,有這個,晚上能好好睡上一覺,這東西可比在四面露風斷墻,圍著火堆干靠著強多了。 得了大人的命,幾人將損壞輕的屋頂簡單休整了下,里面也收拾了下。 拾些荒草野草,將地面簡單給鋪了。 收拾完,天色已完全黑了起來,一處斷墻根下,升起了火堆,河里尋的些冰塊燒溫了喂馬,車內已備好飲用的水,不過路途還遠些,能省則省,有了火,這硬綁綁的干糧也不是那么難吃。 大人也與一行人圍在火堆旁,臉色跟早上一樣臭,一眼也未掃馬車,手里卻還在煮著粥,往里撒著干rou。 杜和這邊眼瞅著,心知肚明的,他是過來人了,哪能看不明白,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可大人一邊冷著馬車里的那位,一邊心里記掛著呢,這粥一煮好,他不自己去送,巴巴把他叫過來。 杜和只得領命跑這趟腿了。 他可不能跟大人一樣,掀簾子就進,而是站在車邊詢問道:“檀姑娘,出來喝點粥暖暖胃吧?!?/br> 馬車里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傳來一陣“悉悉索索”并夾雜著兩聲咳嗽的聲音。 黑暗的車廂本就黑暗靜寂,一掀開厚簾,發現荒野黑暗里更可怖,寒風肆虐影影綽綽,唯一溫暖的光線就是不遠的火堆,兩處火堆,火光籠照著十幾人,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正冷著臉,以手中柴木撥弄火舌的人,從始自終都未看向她。 檀婉清下了馬車,被瑟瑟寒風吹的嗆咳了下,她抬頭看了看杜和,腳步這才朝著火堆方向走了兩步,杜和在旁邊見著,急忙攔了下來,引了另一個方向道:“檀姑娘,歇著的地方在后邊,往這邊走……” 檀婉清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土屋,邊境之地條件困苦,天寒時凍尸遍地,這種能臨時躲風避寒,簡單易行的坑屋,到處都有,原就是從蠻子那邊傳來,倒是救了許多人命。 土坑里設有火槽,火已經燒了一會兒,燃火的木料不知是從哪拆下來的椽木,又粗又沉,填置幾塊可著上一夜,對寒夜趕路的人來說,是不錯的休息之地。 可對于檀婉清,無論外面還是里面,都是一片黑洞洞的一片,陰森森的靜,猶如墳冢。杜和去取粥,只余了檀婉清一個人,借著火槽的光亮,她壯著膽子看向四周。 墻面黑乎乎不知是煙熏還是火燎了多少年,地面上臨時鋪的一屋枯草,火槽附近墻角,還能看到幾只未清理干凈的僵蟲,她艱難的移了下腳,然后抬頭,上面的梁子不高,能清楚的看到離的最近的那一根,上面厚厚的灰塵,及一抹暗紅色不知是漆還是血的痕跡。 饒是她壯著膽子,也不禁驚的后退了一步,腳一下子踩到了幾根劈好的圓木上,實實的跌了一跤,腰窩嗑在了槽角,疼的當場就迸出了淚。 等到端著熱粥的杜和過來時,檀婉清從地上爬起來面上有幾絲狼狽,杜和沒有下來,人又隱在黑影里自然沒有看到,只見到接碗的手背有些紅痕,倒是問了一句,檀婉清哪里肯跟不熟悉的人說自己剛才嚇的狠了,摔了一跤的事兒,只含糊道了句無事,將粥碗接了。 檀婉清疼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還好沒有撞到骨頭上,不敢再往黑影里走,只能縮在火槽邊有亮光的地方,然后看著手里的rou粥,筷子上還橫著兩塊熱氣熏軟了的蜜糕。 檀婉清擦了擦眼角,她慣不會委屈了自己,本來就難尋熱食,怎么樣也要先填了肚子再說。 蜜糕很甜,粥很香,可在這樣眼前火星迸濺,四處影影綽綽的“地下室”,再好吃的東西,也沒了心情,如嚼蠟般咽了下去。 杜和取了馬車的皮子送了過來,順便取走了碗,檀婉清抬頭,眼晴左看右看,直望著杜和身后,可是空無人影,想的人并沒有來。 說不上心下是怎樣的空落落,慢騰騰的將皮子鋪在火槽旁,狐裘蓋在腿上,坐在那里揉著腰,不知是等什么,等了好久,直到再也沒有腳步聲傳來,才慢慢躺上。 外面荒野一陣陣“嗚嗚”仿佛女人哭泣地寒風,越來越大,四處卷集著黃沙,抽打著離得很近,仿佛就在頭頂上的那層單薄的屋蓋,不知多久,一塊遮擋的木頭被風吹的松了,“嘩啦”的掉了下去,滾出了老遠。 檀婉清的心口跳的飛快,睜開眼晴擔憂的望著上面,怕下一刻,那幾塊爛掉的房頂就要被掀翻了去。 因為寒風不停的灌入,火槽的熱度也降了下來,檀婉清雖然起來扔了兩塊木頭,可身上仍然冷的很,只能一動不動的縮在狐裘里,保存著熱量。 不知過去多久,入口有響動,接著有人自梯階下來,黑暗中看不見那個人的臉,只見到他貓著腰走過來,似打量了下她,接著輕手腳的順著另一邊留出的位置,躺在她的身側。 原本全身緊張,心跳如擂的檀婉清,再也忍不住的轉過身來,偎進他的懷里,緊緊的摟住他的腰。 “還道你膽子多大,這樣就被嚇到了?”黑暗中男子不善的聲音傳來,可人卻是側過身方便懷里的人抱著,甚至自解了腰帶,扒了衣衫,方便人偎進懷里取暖。 第七十二章 人的肌膚是這樣的溫暖炙熱熨帖嗎?體味也可以那樣的煦陽醇厚嗎。 能夠熏的人心如喝醉了一樣…… 她將冰涼的臉頰貼在這具寬闊厚重又火熱的胸膛上,耳邊聽著胸腔里緩慢又有力“咚咚”的跳動聲,一下一下,穩固而堅定,她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一瞬間,外面那種狂暴的寒風已成了背景,即便下一刻掀起了屋頂,好像只要這個人在身邊,就再也不必擔心,那是一種由心而發出的,陌生又堅定的安全感,仿佛他就是一棵將她牢牢包裹的樹,她只要緊緊攀附就好。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弄不清楚,自己是因境而生?還是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堅強? 而被她當做“樹”的謝承祖,又何嘗不是如此,一向表面溫婉可骨子里卻淡淡的人,竟然不必勉強就主動的將首埋在自己胸膛,主動窩進自己頸窩中,吐氣如蘭的氣息貼著他的體熱,心跳竟然是急切而雜亂無章的,他的嘴角在黑暗里微微翹了起來。 口中卻是輕哼了一聲,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不甘的道:“仇人可不管你冷熱,不會給你抱著取暖?!?/br> “若我將檀璟妍的仇放在你身上,每日將你驅到外城,與那些難民一起同吃同住,粗食陋室,扛石砍柴?!彼罩旁谘g的手,“你說,你這樣細皮嫩rou的指頭,可受得了?” 若他對她只是單純復仇雪恨,斷然不會這樣費盡心思的接近她,便是床第間也忍了又忍,處處溫柔,生怕弄傷了她,這哪里是當她作仇人?她為何不明白?難道自己做的還不夠明顯? 檀婉清沉沉欲睡間,聽著他的話,一陣暖流溢過心田,甜蜜中又帶著絲無奈,到底是誰逼迫她暗示著她當年犯下的錯,如今卻倒打一耙,可現在的她只想從他身上汲取如炭一樣的溫熱暖意,沒有心力與他爭辯,只是將頭又往他懷里窩了窩,愈加柔軟的身體更加帖服于他。 他的聲音隨著她的動作而止,低下頭他心疼地輕啄她柔順的額頭,手慢慢給她揉著剛才痛呼的腰際,動作極是輕柔小心。 兩人的腰帶已甩在了一邊,衣衫和內襯凌亂的都掀了開來。 因多年習武cao,練,男人的身材修長健壯,脊背挺直身姿極佳,無論肌rou還是皮骨皆充滿了力量,也因為力量,所以缺失柔軟,可正因如此,才會充滿著安全感,如一堵堅硬能夠護人周全的墻。 為她擋去了外面一切寒風暴沙。 …… 早上檀婉清醒來的時候,神情惺忪懵懂,在黑暗簡陋的地屋中,一身比雪還白的肌膚,掩在同樣白的狐裘中,只余露出肩膀少許,與晶瑩白嫩的小腳在外,卻絲毫也不覺得冷,因為貼著她的仿若一個肯爐。她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正仰著臉承受著對方細細密密的親吻,臉頰、耳朵、鼻子、耳后的一側頸項,反反復復,一直流連不去。 以往的她對這樣的頻膩舉動,總有些躲避厭煩,今日重溫,卻覺一股陌生的感覺讓她胸口漲滿,心頭異樣,一時情難自禁之下,竟是翻了個身壓住他,主動低頭覆上那看著冷硬,卻出奇柔軟的雙唇。 在二人之間,若她肯不敷衍,哪怕只稍稍熱情上一分,也必是無往而不利…… 實踐為滿,理論缺乏的謝大人,何曾見識過這般風情與手段,在僵了片刻,就再也無法保持他一直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快速淪陷。 在翻過身去,肩胛骨上深深的凹出一道深溝,滑動的蝴蝶骨是從未有過的激動與火熱…… …… 昨日還“相敬如冰”,今日一早,他們家大人又圍著轉起來,跑前跑后,抱上抱下,檀婉清昨日撞到的腰處,雖然沒碰到骨頭,可到底有些傷著了,難免側臥不適。 大人難夠更小心的護著腰處。 眾人眼尾的余光是雪亮的,那傷腰,難免想歪了,看向自家大人的眼神皆意味深長起來。 杜和還拍著謝守備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勸道:“大人雖勇猛,可女人到底柔弱了些,不可拿出戰場沖鋒殺敵的勁頭來對付,咳,這沖得太猛了,傷著身子可就不好了……”尤其那位還那么嬌滴滴的,光想想也知道那情景也得是一朵嬌花指碾成泥,怎么一個可憐了得,難怪走路都走不得了。 誰說男人沒有想象力,只需一個動作,他們的想象力就能超的了星辰跨的了大海,只是沒人敢說出來罷了。 謝承祖是誰,只消一眼,就知他們腦子里想得什么齷蹉,臉“刷”的又開始鍋底黑起來,可這鍋,他不背也得背,管的是真撞到了,還是……總之,越解釋這群小子越來勁兒,他也不屑將自己女人的事講與外人聽,一腳將趕馬車的小兵蛋子踹下去,自己拿了馬鞭,親自坐在馬車上。 緊趕慢趕,終于在第二日在入夜前,回了衛安城。 一回城,檀婉清就著著實實的病了一場,受了四五日的寒氣,冬日的路也不好走,顛簸的手都疼了,還染了咳嗽,加之檀家的事,又憂又急,全都趕在了一塊,而檀珠這次沒有像上次一樣嚇個半死,因為有人請了大夫拿了藥,全都打點好了,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除了熬點藥外,她沒cao多少心。 而且病去的也快,不過倒了一回藥渣,就好的差不多了,快的瑞珠都有些嘀咕,難道益州出的藥材比京城的還好? 倒不是她不見小姐的好,只因小姐的身子骨比常人要差得多,平日也算保養的好,可若病上一遭,小了十天半個月都不行,逃到衛安時,發了燒,連吃了五天的藥才勉強下地,等好利索了,連冬霜都降了,可見這病纏上身有多難好。 可這次,也不怪她納悶,雷聲大雨點小不說,這病好了之后,非但沒有臘黃之色,反而更加面凝鵝脂,兩頰融融。一句話便是,更加神態嬌艷了。 就是倚在塌前慢慢翻看畫本上的著色,面色也是嬌艷無倫,那絕對不是胭脂紅粉染成,而是自然而然臉頰邊暈出的神采,自豐犁回來,小姐整個人的狀態都好多了,瑞珠暗自猜著,十有*與謝大人是有什么關系的。 趁著小姐心情好,瑞珠也不提之前被小姐拋下的委屈,而是坐近了些,低聲道:“小姐?!?/br> “嗯?!?/br> “你不在的時候,隔壁住的那戶出事了?!?/br> “出了什么事?”檀婉清終于從精致的畫本中抬頭看了瑞珠一眼。 “那戶大房帶了一群下人來,把那個外室小娘子打的半死不活,若不是糧販及時趕過來,臉都差點毀了,幸好小姐不在,那場面真嚇人,就跟潑婦罵街打架似的,一點規矩都沒有?!?/br> 瑞珠說完看小姐的臉色,那眉眼是一點都沒動,一看就知沒往心里去,她有些急了。 “旁邊住的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平白的跟著矮了一截,要我說啊,咱一開始就不應該在這里租房子……” 檀婉清左耳聽,右耳過的翻過一頁,隨口道:“那你想住哪兒?” 瑞珠立即來了精神:“還有哪???當然是守備府??!小姐嫁給謝大人后,自然要進守備府?!?/br> 她忙湊進了道:“大人他昨日又讓人往屋里送東西了,現在西房都快塞不下了,連招花盆都抬來了?!毕乱痪湓捤龥]說,那些東西,看著分明就是聘禮嘛,瞧瞧,連生貴子寓意的東西都送來了,這暗示有多明顯,那就等小姐的一句話嘛,連她這個丫鬟都看的門清,小姐她怎以能無動于衷呢。 “瑞珠,水壺沒水了?!?/br> 瑞珠頓時一撅嘴:“小姐休想支開我,我是為了小姐著想的,謝大人雖然品級低,好歹衛安城里能護著小姐,嫁了以后,小姐就算在這里橫著走都使得,而且你和謝大人都……” 以前這話她可不敢隨便說,可現在她與小姐逃了出來,相依為命這么久,膽子也變得越來越大,小姐待她也越加寬容,大概她們彼此都只有彼此了吧,而從心里她也是越來越想小姐好的。 其它擔心的話她還沒敢說出口呢,謝大人現在心里裝著小姐,每日都要過來,衣食起居的,什么都要問的仔細,以前她還覺得這人是不是打蠻子打得多了,人都個蠻子一樣,小姐嫁給這樣冷冰冰的人,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一開始的時候,她也一樣的想法,能避則避,能躲則躲。 可現在,這么久了,人的好賴也看在眼里了,連瑞珠都覺得原來的自己是錯了的,這個人表面看著太嚴肅,可實際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還沒娶回去,就已經cao心宅子里所有衣食住行,今天三餐吃了什么,看了哪些畫本,去了何地,是否安全,無論多忙,都要細細的問過,就連三餐備的菜rou,都會提前讓人送來,極口雪燕又送來兩匣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弄來,衛安弄這東西可不容易。 現在弄的宅子里什么都不缺,她就是想花銀子,都沒地兒花去。 不僅喜歡小姐,還顧家,她都能想象如果小姐嫁過去了,什么心都不必cao,一切都打理的好好的。聽說到現在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她都想說,小姐的運氣太好了,這樣的人,除了品級低些,才學上差了些,略粗魯了些,其它地方,已是極為難得了。 而且,謝大人年輕有為,不知是衛安多少女子理想夫婿,小姐如果再拿喬拖下去,到時被人捷足先登了可如何是好,她家小姐是絕對不肯做人小妾的。 檀婉清被瑞珠的話說的一陣頭疼,忍不住沖她擺手,看著瑞珠氣呼呼起身掀簾出去了,心道:這丫頭是越來越沒個丫頭樣了,當初還是個小不點領進府時,看到她還哆哆嗦嗦的,膽子只有芝麻大小,現在都敢沖她大小眼,摔簾子了。 可是她說這話背后的心思,她又何嘗不知道。 就連一向堅定的她都開始動搖起來,算著日子,不知徐錦是否已到了京城,來年五月前鈺棋能否趕來衛安。 這樣一起,心頭就越發起慌來。 那種忐忑不安讓她一面想著逃開束縛,離開此地,才是對自己對他人最好的結果,可一面她卻違背初心,越來越依賴于他,并且,越來越享受著那份可靠的,噓寒問暖的,無微不至的照顧。 可是對自己而言,這一切注定短暫。 就算他愿意一生無子,她也未必能多陪他十年。 即知早衰,何必誤人誤己。 她發呆的望著手中的畫本,卻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