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慢慢地說：“更何況，曉青也給你做了擔保?！?/br>
    他抬了下眸，“這么信得過他？”

    “他是我親自帶出來的人，我相信他，如同相信我的左右手一樣?！?/br>
    顧鈞笑了笑，環視了一圈窄小的審訊室，“那這是什么意思？”

    老徐沒答這個問題，神色嚴肅了些，直接問： “你打算離境？”

    “是?！?/br>
    顧鈞答道，左手卻不自禁地緊攥著，掌心還冒著層汗。

    老徐緊緊盯著他。

    他呼吸略一滯，只覺得自己在那個眼神中無所遁形。

    “顧鈞，我是半年前找到你資料的，說句實話，我很同情你過去的遭遇?！?/br>
    顧鈞不語，重新翻了翻桌上的一摞紙，仔細思索。

    自回國后，他一直都分外小心。

    半年前因為林莞的原因，他去過一次警察局，也是唯一的一次，當時還被要求做了筆錄，拍了照。

    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他隨口說了句：“是嗎？”

    “但跟同情比起來，我更替你感到非?？上??！?/br>
    顧鈞揚起眉毛。

    “可惜了這么好的身手，卻陰差陽錯地成了……外軍?！?/br>
    他聽到“外軍”兩個字，勾了下唇，“您說得倒是客氣?！?/br>
    老徐沉默片刻，室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我轉業以前，手底下帶過個兵，是陸戰隊的狙擊手，后來被選進了特種部隊，還得過一次二等功?！?/br>
    說到這兒，老徐停頓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痛心：“可惜他性子……最后鬧上了軍事法庭，被開除軍籍以后，他接受不了離開軍隊的生活，就自費去了趟兒法國，后面的情況跟你差不多?！?/br>
    顧鈞緊皺起眉，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線。

    法外的亞洲面孔不多，華人更是少，老徐說得這個人，如果服役時間差不多，很可能就是他在軍團中認識的某個。

    他稍微一細想，心底就有了答案，右手不自禁撫了下肩上的圓形傷疤。

    “他在特種部隊的代號是鷹隼，法外時期用的名字是waldo，在第二傘兵團第四連服役十年后，順利拿到了法國國籍，后來進入eo私人武裝公司?！?/br>
    顧鈞點了點頭，淡聲道：“這個我知道?！?/br>
    老徐語調抬高了些：“你覺得你跟他比起來怎么樣？”

    “這個我真比不上?！?/br>
    顧鈞神色十分肅然，客觀道：“第四連是專門針對敵后作戰的，里面不是武器專家就是射擊專家，非常優秀?！?/br>
    他擰了下眉心，繼續道：“就連法國的陸軍總部，做新武器測試或戰術演練之類，都會在第四連先進行?！?/br>
    “嗯?！崩闲禳c了點頭，沉吟片刻，直接道：“鷹隼最近一直在我國的西南邊境活動，開了家安保公司?！?/br>
    顧鈞瞇起眼，“安保公司？”

    “可以這么說，但我們的人探來的情報——他一直在販賣各種槍支，甚至在當地形成了一條巨大產業鏈?！?/br>
    “他還有這閑工夫？”

    “eo已經不存在了，鷹隼以前就是西南軍區的?！?/br>
    顧鈞領悟一些，指尖微頓，譏諷道：“他要是賣槍的話，最起碼得是famas、伯萊塔之類的吧，ak估計都入不了眼?！?/br>
    老徐沉默了一下， “比你想的還要嚴重，他非常崇尚暴力，aa52都出現過一次?！?/br>
    顧鈞揉了下太陽xue，隱隱能猜到接下來的內容，手臂交叉環在胸前，沒有說話。

    “軍方和我們暗中派過兩個人，但身手都太正，鷹隼對國內部隊情況又非常了解，加上他本人后來的海外經歷……”

    顧鈞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你們希望我去？”

    “是，你特別合適?！?/br>
    他的目光沉沉，“據我們所知，鷹隼現在其實非常缺人手，你沒有在國內當兵的歷史，還跟他并肩戰斗過，個人經歷又十分相似，他會用你?！?/br>
    顧鈞奇道：“我能干什么？”

    “找出他搞來大批槍支的國際渠道，留下行蹤，剩下的和軍方那邊配合就好?！?/br>
    “……”

    顧鈞一時沉默，陷入思考。

    傘兵團的四個連隊都各有專長——分別是城市作戰、極端地形作戰、海上作戰；而第四連的專長，就是必須全部專長，并且能夠深入敵后來配合其它連隊。

    在馬里戰爭時，他曾在敵后見到過鷹隼。

    那種無聲無息地潛入和狙殺，以及……援助。

    顧鈞深嘆了口氣——

    特種部隊的出身、法外如幽靈般深入敵后作戰的第四連、南非最大的雇傭軍武裝公司。

    精通射擊和武器，偵查與追蹤、空降以及各種爆破。

    ……

    “怎么？”

    老徐見他有幾分猶豫，嘴邊慢慢浮現一絲冷笑，說：“你愿意為法國佬賣命，愿意為金錢賣命，卻不愿意為自己的祖國和同胞們獻身？”

    “還是連試都不敢試，就先怕了？”

    顧鈞閉了下眼，又緩緩睜開，低聲問：“你們不怕我趁機逃掉？”

    “你不是結婚了么?！?/br>
    “我可以帶我老婆一起逃?！?/br>
    “然后過一輩子亡命之徒的生活？”

    顧鈞沉默。

    老徐起身，打開中間的不銹鋼網，走到他身邊，抽出張紙，用手指點了點。

    他的手十分粗糙，還生出了老年斑，但指腹上布滿厚厚的槍繭。

    “你要真有這個打算，早就一起跑路了，何必還費這么多事?！?/br>
    顧鈞低頭看著那張模糊的照片，應該是今天清晨拍的。

    吉普車停在了那家教育機構門口。

    不過幾個小時，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顧鈞承認，在吳曉青拿出他資料的當天，腦海中確實一片混亂。他第一個想的就是放棄她，但心如刀割，根本無法做出這樣的選擇。緊接著，他也想過帶她立刻就出境，念什么狗屁書，退學算了。

    但很快，他又否決了這些想法——不能那么自私，讓她的人生只剩下他一個，沒有絲毫未來。

    更何況……他也未必就能給她真的安穩，如果哪天出什么事，說不定還要走上這條老路。

    她應該是活在陽光下的，拿到offer后出國，最好念到博士，找到薪水高的一份工作。

    在國外一直相守。

    萬一他不在了，她還可以活得漂漂亮亮，回國也能過得很好。

    ……

    他聲音啞了一些，“為什么……肯給我機會？”

    “因為我們認為，你跟鷹隼是不一樣的?！?/br>
    “第一，你沒有要法國的國籍，非?？少F；第二，如果鷹隼跟你在同一處境，他會直接狙掉盛磊報仇，而不是考慮那么多后去配合警方，甚至以身犯險?！?/br>
    顧鈞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第三，你不是沒國籍沒信仰的戰爭走狗，選了以色列的izo，沒有接過危害祖國利益的任務，這也是我稱呼你為‘外軍’，而不是‘雇傭軍’的根本原因。說句實話，我認為如果你能有那個機會，你會在特種部隊一直做下去?！?/br>
    顧鈞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子，一下一下的。

    氣氛沉重而肅穆，頂上的一排白熾燈透著冷光，照得人眼有些酸澀。

    可他胸腔內卻有一股熱血竄出，迅速流淌至全身。

    壓制不住的沸騰。

    他不是沒有想過，但那些不光彩的過去，讓他從來不敢多想。

    顧鈞握緊了拳頭，用力至骨節青白。

    沉默許久，他慢慢地道： “給我一份鷹隼的資料，所有的，包括從小到大的各種經歷?！?/br>
    老徐臉上這才透出一絲極淺的笑意。

    “這才有個兵樣?！?/br>
    頓了頓，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照片，語氣帶了幾分沉重，“我想這些保密條例，你應該都非常清楚的吧?！?/br>
    顧鈞腦海中閃過林莞的小臉，眼神略黯了些，“我明白的?！?/br>
    老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有兩周的準備時間，好好調整下狀態?！?/br>
    顧鈞點了點頭。

    他神色無比堅決，眼眸黑而沉，眼底卻又像燃著一把火焰。

    他深嘆了口氣，最后道：“只有一個要求，請保護好我的家人?！?/br>
    ***

    天空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夏季天氣變的很快，傍晚時分，暴雨忽然而至，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

    林莞失魂落魄地倚靠在吉普車邊，每過幾分鐘，她都會回頭看一下車窗，好像期望顧鈞會憑空出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