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葛回笑了笑,沒說話。 幾人隨著他去了案發的房間,就在眠春房間的隔壁,里面有個很大的浴池,不過如今已經沒有水了,眠春就是被發現在浴池旁邊,據說死的時候還只穿著寢衣。 尸體已經下葬,陸徵他們只能看到當時綁著眠春的繩子,陸徵撿起來仔細看了看,這其實就只是一條腰帶罷了,繩結也很松,如果用力掙脫,應該是可以掙脫掉的。 簡余卻從葛回手中接過了那把刀在細看,這刀就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平平無奇。 陸徵慢慢道:“這應該是……臨時起意的殺人案?!?/br> 簡余點點頭,正想說出自己的看法,門卻突然被人打開了,一個氣質冷艷的女子在仆婦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娘親?!备鸹氐姆Q呼給了他們答案,來人正是山陽長公主。 山陽長公主看著大約三十來歲,畫著時下流行的妝容,梳著高高的發髻,一雙美目清凌凌地掃過他們,只有在看到容禛時稍微變了變,但很快就恢復了。 待眾人對她一一見了禮,她才對葛回道:“你請了你十九叔上門,竟也不和母親說,這豈不是叫人家嘲笑公主府的家教?”話是這么說,但眾人都知道,這分明是指桑罵槐。 容禛面容冷淡,仿佛沒有聽見山陽的嘲諷,只是說道:“我們只是為了這樁案子來的,是本王想著山陽jiejie正月里忙碌太過,不忍打擾山陽jiejie休息,叫您來此見我們,倒是本王考慮不周了?!?/br> 山陽揚起一個笑容:“十九弟這般客氣,可是看不起我這個做jiejie的?” “怎么會呢?” “我們公主府固然簡陋,卻也不能在這種地方招待貴客?!鄙疥栕尦隽艘粭l道來,“我已經請了駙馬過來,還請十九弟給jiejie這個面子?!?/br> 容禛頷首:“自然?!?/br> 等到他們離開后,山陽才沉下臉色,對葛回道:“我是怎么跟你說的!人死就死了,你想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何必惹來這些麻煩!” 葛回憤憤不平:“您分明知道這案子不簡單,這府中有這般冷酷之人……” “啪!”山陽一巴掌就扇在葛回臉上,“再說這些渾話你就給我滾去祠堂里跪著!” 葛回帶著恨意看向山陽:“娘就這般護著那女人?” 山陽簡直都要氣笑了:“你以為我是為誰?”她指著門外,“回房里好好給我反省,沒想清楚就不要出來了!” 葛回頭也不回地摔門離開。 山陽按著胸口,喘息了好一陣才回過神,看了一眼身旁擔憂的嬤嬤,冷聲道:“先前只將臨水小筑那幾個丫鬟發賣,我覺得還是不夠保險,以防萬一,怕是要嬤嬤找人把她們給……” “老奴知道了?!眿邒哌B忙扶著山陽,“公主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br> “我還撐得??!”山陽一把推開她,挺直了脊背,“去會客廳吧,我那好弟弟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br> 不多一會,山陽長公主便已換了衣服出現在會客廳。 葛駙馬不愛仕途,家中也并非十分有名的世家,雖說有些才名,可也經不住他愛好奢靡。好在山陽長公主受寵,又極會經營,所以葛家一直都是捧著她的,葛駙馬也是如此,一聽山陽長公主讓他來招待楚王,哪怕宿醉未醒,也急忙從床上爬起來,幾乎是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了會客廳。 好在葛駙馬是有真才,一番聊下來,眾人也就漸漸接受了他才子都是放浪不羈的設定,葛駙馬也借機把衣服整理了一番,出現在山陽面前時才不至于太過失禮。 山陽一來就連連道歉,她本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若不是這樣,也不會頗得先太后的寵愛,便是成婚之后都常常進宮,據說當年她的脾氣也是張揚跋扈的,只是在先太后死后才低調下來,這些年如果不是一直在給葛回收拾爛攤子,只怕眾人都會忘記這位公主曾經的豐功偉績。 過了一盞茶,容禛才道:“這本是山陽jiejie的家事,可侄兒非說這案子蹊蹺,本王這才有了好奇心,還望山陽jiejie見諒?!?/br> 山陽微微一笑:“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想來他也沒和你們說過,那妾室原本是青樓的清倌人,性子妖媚不檢點,當初惹了些孽債,這才引來了殺身之禍,我顧著回兒的面子,沒有照實說,反倒讓他一直記掛著,說到底也是我的不是?!?/br> “您這也是慈母之心,是回兒太不懂體諒了?!备瘃€馬連忙道。 山陽便對容禛道:“這大過年的,讓十九弟也跟著惹了晦氣,jiejie向你陪個不是,說到底也是家中一樁丑事,我也無意張揚,還請十九弟體諒一番?!?/br> 容禛點點頭:“山陽jiejie客氣了,本該如是?!?/br> “那真是太好了?!鄙疥柭冻鲆稽c笑意,“我這府上難得這般熱鬧,若非十九弟太過繁忙,我倒是想請你多來我府中做客?!?/br> 這卻是在下逐客令了,容禛的表情卻看不出半分不悅,幾人又是一番客套,容禛才帶著他們告辭。 第四十八章 美人意 離開長公主府后, 陸徵猶豫了一下, 才道:“山陽長公主在說謊?!?/br> “何以見得?”容禛問。 “她在說到眠春時音調上揚, 且雙手用力交握著,這都說明她內心的緊張?!标戓缯f道,“哪怕她盡力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可依舊能夠看出她的微笑比較僵硬,她在說這些的時候,一直看著十九叔, 想來是因為她覺得我們之中最有威脅的就是十九叔, 這才想通過觀察十九叔的表情確定自己的謊言是否成功?!?/br> 容禛微微一笑:“那看來,是我的反應讓她放心了?” “正好相反?!标戓绲? “我們離開的時候,山陽長公主并沒有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反倒是越發嚴肅,這就說明她并不相信您表現出來的樣子, 至少,此刻不相信?!?/br> 容禛想了想,才道:“我知道了, 這件事你們就不用再管了?!?/br> 陸徵睜大眼睛, 他說這些可不是為了容禛將他排除在外的,頓時就反駁道:“可這個案子分明就是有內幕??!” “什么內幕?”容禛反問,“如果最后證實是葛回的妻子冼氏所犯,你又該如何?冼氏是貴族,而那妾室是賤籍, 按照律法,主母打殺妾室并不違法,就是鬧出去,頂多罰些銀兩,冼氏依舊無罪,可你卻會因此得罪山陽長公主,豈非得不償失?” 陸徵卻爭辯道:“可這是殺人??!貴族雖然享有特權,但仍有十不赦??!如果這妾室并未犯罪,主母隨意打殺,也是要按律處置??!” 容禛搖搖頭:“這不過是句好聽點的話,你自小享受著這種特權,我以為你應當不會說出這么天真的話才是?!?/br> 陸徵有些心虛,他先前可是普通平民,享受這種特權才不過幾個月,所以一聽到容禛那么理所當然地說貴族殺人并不違法時才會出現這種憤青的情緒,只是沒想到容禛那么敏銳。 容禛依舊淡淡地說道:“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只有上位者所說才會實現的,你若將這個當成金規玉律,以后只會跌跟頭?!?/br> 陸徵看著容禛,他并未穿著彰顯身份的親王服飾,可是依舊沒有任何人敢忽視他,這就是權勢的力量嗎? 陸徵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沖擊,他從人人平等的法治社會穿越而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漸漸能夠融入到他們中去了,可終究,他們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至少在對待人命之上,他絕不認同他們。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陸徵躺在房頂上,看著天空,他其實并不是那么容易受到挫敗的人,只是容禛的話讓他意識到了他與這個時代巨大的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他還要悲哀地承認,他只能聽容禛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注定會沒有結果的結局去承擔一位長公主的怒火,山陽長公主雖然近些年比較低調,可她的能量依舊不小。 身邊的瓦片傳來輕微的聲響,陸徵聽見簡余的聲音:“怎么了?” 陸徵早就習慣他們這些人的高來高去了,聞言只是懶洋洋道:“沒什么,在屋子里悶了一個冬天了,出來曬曬霉氣?!?/br> 簡余坐在他旁邊,似乎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我看你不太高興?” “沒什么,就是覺得自己有點沒事找事吧!”陸徵也坐起來,轉頭問簡余,“你也覺得我說錯了嗎?” 簡余也一直聽著陸徵和容禛的對話,只是沒有發表自己的感想,聽到陸徵這么問,他淡淡道:“當初沒有一個人認為我能當上赤甲衛統領,我自己卻不這樣認為,最后事實證明我是對的?!?/br> 陸徵聽出簡余在試圖安慰他,他嘆了口氣:“我是真的想不明白,為什么人命還要分貴賤,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么都是同類,卻還要將自己分出三六九等呢?” 簡余聽出陸徵并非在問他,不過是心中苦悶想要發泄罷了。 陸徵越想越郁悶:“我真的想不明白,山陽長公主為什么這么緊張這件事情,難道真是冼氏殺的人?可是不對啊,如果是兒媳婦殺了兒子寵愛的小妾,身為婆母卻還責怪兒子,這怎么都說不通??!”他異想天開,“難道冼氏才是山陽長公主的兒子,葛回實際上是別人生的?” 簡余都被他的腦洞給驚到了:“皇室血脈是不容混淆的,每一個宗室子弟降生,都會有宗府之人將他們的母親孕期和孩子的生辰八字記錄在案,所經過之人甚巨,絕對沒有辦法作假的,除非……” 其實陸徵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錯了,他也是昏了頭了,把電視劇當真,可簡余居然還那么認真給他解釋,而不是一臉關愛智障的表情看著他,他也就沒有那么尷尬,發現簡余停頓下來,不由得問道:“除非什么?” “沒什么?!焙営鄵u搖頭。 陸徵也沒有在意,說了一通他的心情也好多了,對簡余道:“多謝你的安慰了,其實也是我自己鉆了牛角尖?!?/br> 簡余卻很認真地說道:“我并非在安慰你,道理并不是人多就是正確的。你如果始終沒辦法釋懷,我可以陪你去暗中查探消息?!?/br> 陸徵搖搖頭:“我會去查探的,但不是現在,山陽長公主如果真的這么緊張這件事,她肯定還派人跟著我們,反正這案子已經過了這么久了,再等些時候也無妨?!?/br> 簡余看著在陽光下笑得燦爛的陸徵,覺得心中也仿佛被暖暖的東西慢慢地填充滿了一般,他也跟著彎起了嘴角。 “對了,你怎么在這邊?”陸徵問道,“不是馬上就要三司會審了?聽說你們赤甲衛負責這次防衛,你不是應該很忙嗎?” 簡余搖搖頭:“該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不過現在燕京還發生了另外一件大事,所以恐怕也沒多少人關注這個了?!?/br> “什么事?”陸徵好奇地問。 “羯人皇廷的使者到了,羯人六皇子不日即將抵達燕京?!?/br> 羯人和大夏朝多年交戰,可以說是世代國仇,只是對于燕京的人民來說,與其關心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戰爭,還不如看這些和中原人完全不一樣的使團來的有趣。 羯人膚色白皙,高鼻深目,發色多以棕色和紅色為主,瞳色則以藍色和綠色為主,是與中原人完全不同的容貌。中原也有不少世家祖上有胡人血統,比如簡余的母家高家,還有慕容家和蘭家,只是經過多年通婚,他們的胡人特征已經幾乎消失不見,所以見到羯人時,才會讓燕京的人們那么好奇,使團進京時,圍觀的人幾乎將街道給圍得水泄不通。 永寧帝設宴款待使團,陸徵也跟著自己父兄去赴宴,這是陸徵第一次見到永寧帝,他的身材中等,大約四五十歲,一雙和楚王容禛如出一轍的鳳眼,他的長相倒不算俊美,然而充滿了威嚴。 陸徵對那些冷透的菜肴沒什么興趣,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來關注場中的人了。 永寧帝的幾位皇子都出席了,可是最受關注的也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大皇子看著溫文爾雅,四皇子就顯得張揚許多,兩人亦是爭鋒相對,火藥味十足,不過在上座的永寧帝似乎并沒有發現兒子之間的硝煙,反而還笑著對羯人六皇子道:“聽聞六皇子是羯人一族難得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六皇子名叫蘇依云歌,一頭金色長發被編成長辮束在腦后,膚色宛如沒有瑕疵的美玉,一雙碧色的眼珠好似最上等的翡翠,不管作為哪國人,他的長相都可稱得上極致,然而對于這樣一個男人稱贊他的容貌可絕不是夸獎。 蘇依云歌卻仿佛沒有聽見這句帶著諷刺的話語,站起來朝著永寧帝撫胸行禮:“陛下謬贊了,小王哪里稱得上是什么美人,不過時人誤傳罷了?!?/br> “哦?此話何解?” “我國第一美人的確有其人,卻不是小王,而是小王的meimei,我國的明珠蘇依黛兒公主?!?/br> 有了蘇依云歌提起的懸念,所有人都對這位黛兒公主充滿了好奇心。 正在這時,忽然響起了清脆的鈴鐺聲,蘇依云歌笑道:“黛兒為了此次來大夏朝特意編排了舞蹈,還請諸位欣賞?!?/br> 蘇依云歌話音剛落,一個容貌與蘇依云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穿著羯人的傳統服飾慢慢地走到了大殿中央,隨著幾聲鼓點,她的腳步輕移,宛如一只云雀掠過天空。 陸徵原來看電視的時候還吐槽過,為什么古代出現一個異國的公主就要跳舞,直到真正看到蘇依黛兒的舞蹈,他才意識到,這樣的舞姿的確是可以稱之為國寶了。 蘇依黛兒一舞畢,大部分人都還沉浸在她的舞姿之中回不過神來,還是永寧帝先拍了拍掌:“的確是十分動人的舞姿,黛兒公主的美貌也令人心折?!?/br> 蘇依云歌又是撫胸行禮:“其實在我們國家,女子跳完舞就會將頭上的鮮花遞給心愛之人以示愛意?!?/br> 隨著他說的話,蘇依黛兒已經摘下了頭上的花朵,帶著笑容朝上座走去,那里坐著的是幾位皇子和親王,卻不知誰有這個福分,能得到這位異國公主的愛慕。 在眾目睽睽之下,蘇依黛兒將手中的花朵遞給了楚王容禛。 第四十九章 難消受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楚王殿下, 然而容禛就像是沒有看見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一般, 自顧自地飲酒。 蘇依黛兒原本自信滿滿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那朵艷麗的花從她的指間墜落下來,大殿中一時靜的落針可聞。 蘇依云歌連忙道:“小王仰慕中原文化,愿兩國結為秦晉之好, 楚王殿下英姿勃發,與黛兒可謂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br> 容禛的酒杯“嗑”地一聲放在了桌上, 他抬起頭道:“本王似乎并未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