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包錚拉住他,搖搖頭道:“先回去?!?/br> 陸徵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混亂的場面,才跟著包錚怏怏離去。 第三十二章 觀琴語 次日, 楚王府設宴, 陸擎和陸徵坐著馬車去楚王府, 陸擎的臉色并不好,事實上,自從陸源被抓進牢里, 風言風語就一直沒有停過。 陸徵老實地跟個鵪鶉一樣,生怕老爹看到他心頭火起又捶他一頓。 楚王府就在皇城邊上,占地面積極大, 當年永寧帝將其賜給楚王, 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紅,可惜楚王十五歲就去了北疆, 這府邸就一直由管家守著,直到兩年前楚王回來, 才真正開始有了人氣。 只是楚王這兩年也是深居簡出,直到江南的事情爆發后, 才將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了這座府邸之上。 這是楚王回京之后第一次設宴,哪怕帖子并未發出去多少張,門口依然是絡繹不絕。 陸擎父子被迎進了廳中, 原本還在高談闊論的客人們一看到他們, 頓時就靜了一瞬,隨即又再次熱鬧起來,只是陸擎父子身邊無形地被拉開了隔閡。 陸徵這才是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家族對于古人的重要性,哪怕英國公府早就和陸家分家,可在世人看來他們還是一體的, 所以陸源的殺妻弒父的嫌疑一被爆出來,哪怕只是傳聞,也足夠銷骨鑠金。 陸擎的幾位好友連忙把他拉到一旁,其中一位滿面紅光的老人笑瞇瞇道:“這就是你家老三吧,果真是一表人才?!?/br> 陸徵拱了拱手:“紀伯伯?!庇忠灰缓推渌麕孜灰泊蛄苏泻?。 “你爹啊總說你頑劣,老夫倒覺得挺好的,男孩子嘛,不搗蛋不頑皮,不就跟繡花閨女一樣了!”紀程用力地拍了拍陸徵的后背,“老夫就稀罕你們這樣的小子!” “少來了!”一名姓王的老者毫不客氣地拆穿他,“你家孫女兒還沒嫁出去吧,來來來,陸家小子,伯伯有個侄女兒,溫柔賢惠,宜家宜室……” “就是長得丑!”紀程涼涼地補了一句。 “紀老頭你是要打架嗎!” “打就打,誰怕誰!” 陸徵滿頭大汗,這不是赴宴來的嗎?怎么好端端給他做起媒了?倒是陸擎老神在在:“隨他們去,一會就好了?!?/br> 果然沒一會兩老頭又勾肩搭背喝起酒來。 他們這一桌都是曾經一起打過仗的勛貴,聊天聲音一大,就聽見旁邊有人暗諷:“大老粗就是大老粗,穿了錦袍也藏不住那一身土味!” 紀程脾氣暴躁,一聽就忍不了要站起來,卻被一旁的老伙計給按住了。 卻聽旁邊還有人不依不饒:“可不是,不懂禮義廉恥,連殺妻弒父都做得出來,真是……” 陸擎臉色一沉,紀程卻已經忍不住了,站起來就要過去教訓別人。 正在此時,就聽見門口有人大喊:“楚王殿下到?!?/br> 按理,楚王身為主人,應當早早在廳中招呼才是,但他地位高,又加上身上有傷,便是不來招呼,也沒人會多說什么,何況宋之意實在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他招呼眾人也沒有人感覺到被冷落。 容禛的手臂已經取掉了繃帶,穿著一身親王服飾,更襯得他身材高大挺拔,尊貴無匹,烏黑的頭發被梳得整整齊齊束在金冠里,長眉入鬢,一雙鳳眼卻沒有半點輕佻,高鼻薄唇,因為常年在軍中,身上帶著軍人的肅殺,他一走進來,廳中頓時一靜。 容禛接過一杯酒:“本王來遲,自罰一杯?!闭f罷,干脆利落地喝完杯中的酒。 “好!”人群頓時又熱鬧起來。 容禛雖然略顯冷淡,但禮節周全,倒也沒有將場面變冷,反倒不少軍中出身的勛貴前來敬酒,他也喝了。 宴席中段,容禛借有傷在身暫時離席,有了宋之意的周全,宴席的氛圍也沒有受到影響。 陸徵被幾名伯伯灌了幾杯酒,臉色通紅地連連搖手。 紀程大笑道:“賢侄你這酒量可不行??!想當年你爹和我們在軍中,那可是千杯不醉,你可要練??!” 陸徵腦子迷迷糊糊,推開他們去找茅廁,王府很大,幸好一旁伺候的小太監引路,陸徵拒絕了他的攙扶,跌跌撞撞半天才找到,上完廁所,正準備回去,就聽見一陣琴聲。 陸徵揉了揉額頭,還以為是幻聽,然而走到一半卻又倒回去,順著那琴聲看到一座亭子。 亭中坐著一位穿著寬大青色襦袍的青年,他的頭發并未束起,而是用衣服同色的帶子在腦后虛虛地系了一個結,剩下的便披散下來,如此更顯得他面如冠玉,目如寒星,再加上身量修長,簡直就是濁世佳公子。 他的手指輕快地在琴弦上跳動,并沒有彈奏什么曲子,卻偏偏能讓人聽見松林濤濤、鳥鳴蟲叫、泉水叮咚,陸徵在現代的時候一向不喜歡聽這些古典樂器,卻不知并不是這些樂器的聲音不好聽,實在是能將它們彈好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葉聞觀雙手一按琴弦,琴聲戛然而止,他看著恍然驚醒的陸徵,笑道:“小友不過來一敘嗎?” 陸徵想著這里是楚王府,怎么也不會有危險,便走了過去,好奇地問:“你是誰?為何不去宴廳?” “我?”葉聞觀勾動琴弦發出一聲清音,“俗世一俗人罷了?!?/br> 陸徵露出笑容:“俗人可彈不出這樣美妙的琴聲?!?/br> 葉聞觀抬起頭來,灑然一笑:“不過借了一兩自然之聲罷了,小友說美,不過是因為自然原就是美的?!彼坪跤辛艘恍啡?,“不知小友可聽說過無為道?” 陸徵一愣,無為道算是大夏朝的兩大宗教之一,和釋道分庭抗爭,但相比遍地開花的寺廟,無為道就太過低調了,他們講究崇尚自然,遵循事物發展的自然規律。 陸徵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修無為道的人。 葉聞觀說道:“在下別無所長,唯有相面還算不錯,小友可愿一算?” 陸徵也聽說過無為道相面之術天下無雙,和奉國寺的了塵大師也不相上下,陸徵見過了塵大師,對方并沒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妥,這讓他對于這些傳說也有了一些懷疑,聽到葉聞觀這么說,也有些興致缺缺。 葉聞觀卻仿佛沒有看出他的敷衍,仍舊是溫和地笑著。 陸徵也有些不好意思,想著試一下也沒什么壞處,便道:“好吧?!?/br> 葉聞觀伸出手指從陸徵的額頭一直劃到下顎,又從顴骨處劃到下顎處,面色不變,可心底卻是滔天駭浪。他信了塵的批命,真正的陸徵本該在十五歲就死了,天外孤魂占了這具身體,這種情況他不是沒有見過,但這樣的魂魄不是十惡不赦就是天煞孤星,注定命不長久,所以他才會給了容禛這么個建議,然而此刻,他卻猶豫了。 “天庭飽滿,地閣豐腴,鼻如懸膽,是一生順遂貴不可言的命格?!比~聞觀說道。 陸徵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還是他第一次看相,本以為看相之人都會嘮嘮叨叨說一堆,沒想到葉聞觀就說了這么短短一句話。 葉聞觀微微皺起眉頭,陸徵的靈魂和身體十分契合,如果他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一定不會相信對方的身體里住著一個天外孤魂,可問題是他也見過陸徵的生辰八字,不管怎么算都是橫死之相,八字和面相完全相反,這絕不應該。 陸徵不由得問道:“難道我有什么不對嗎?” 葉聞觀搖搖頭,無為道講求無拘無束、無牽無掛,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自認無愧天地,這還是第一次有事情在他的心中留下糾結。 陸徵不知道葉聞觀在糾結些什么,兩人聊了一會,他才發現葉聞觀學識淵博,見聞廣闊,完全不是只會讀書的書呆子,也不是神神叨叨的神棍,不由得起了知己之感。 只是他逗留地太久了,想著再不回去只怕老爹就要出來找他了,只能依依不舍和葉聞觀告辭。 待他離開后,葉聞觀靜靜地在原地坐了一會,才再次撥動琴弦:“殿下,聽了這么久也該出來現身了?!?/br> 一旁的樹叢簌簌一抖,容禛撥開樹葉走了出來,他看了一會葉聞觀,才道:“葉先生,你的心亂了?!?/br> 葉聞觀那一向從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苦笑:“殿下,是在下錯了?!?/br> “哦?” “他不該被扯進這個漩渦里面?!?/br> 容禛坐在葉聞觀對面,淡淡道:“可他已經身在其中了?!?/br> “終歸是在下太過草率了?!比~聞觀嘆口氣,先前容禛派人將他帶來燕京,便是他脾氣再好,也始終存了一分怨氣,而如今卻只剩下愧悔。 容禛問他:“你先前說他是天外孤魂,本王在此之前曾去問過了塵大師,他卻和你說的不一樣?!?/br> “他的確是天外孤魂,然而準確來說,他才應該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這才讓別的魂魄占據他的身體十五年,而他如今才能魂歸原位?!比~聞觀說,“他的生辰八字極為奇特,當年了塵替他算了命后,陸夫人曾苦苦哀求了塵替他改命,了塵便找了我師父,可惜兩人都束手無策?!?/br> “他魂歸后,陸夫人定然會帶他去奉國寺,了塵也定然是看出了這些,才明白當年他批命有錯,他對這位小公子有愧,知道他才是正主,為了保護他,故而說了謊?!比~聞觀嘆口氣,“如今,倒是在下所為,讓了塵一腔苦心付之東流了?!?/br> 第三十三章 命猶舊 陸徵回到宴廳之時已經清醒許多了, 因此一進來就發現父親臉色不太好, 他心中疑惑, 走過去才發現沿路眾人看他的眼光也有些躲閃,甚至不少人在對他指指點點。 他皺了皺眉,回到座位上, 才發現幾位伯伯正在極力勸說父親。 “陸家是陸家,英國公府是英國公府,又不可混為一談?!?/br> “老夫看是有人故意在其中興風作浪!老陸你放心, 待老夫發現是哪個小人, 定然替你將他千刀萬剮!” “老紀,你就別搗亂了!” 陸徵這才明白, 恐怕是陸源的事情被人拿出來說了,他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好在眾人雖然議論紛紛,卻也礙于英國公府權勢, 只敢在背后議論,又加上有幾位伯伯在安撫,這才讓父親的臉色好了一些。 紀程說道:“如今這朝廷也是亂象橫生, 我們幾個老頭子還好, 手中無兵無權,你呢,老大在刑部,老二又手握兵權,偏偏你這個人還不站隊……” “老紀, 慎言!” 紀程吹了吹胡子,卻還是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叫他慎言的是王也,算是幾人之中心思最細膩的人,他拍了拍陸擎的肩膀,壓低聲音道:“暫且忍耐,如今蹦跶的,可不一定笑到最后?!?/br> 陸擎點點頭:“行啦,老子沒你們想的那么孬,吃吃吃,宴席過后,老子請你們去喝酒!” 幾位老將哈哈大笑,又是一輪推杯換盞,不出意外地引來旁邊幾名文官的皺眉抱怨。 陸徵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幾位,原主曾經也見過這幾位伯伯,只是印象里他們都是端著長輩的架子,倒是難得看到他們私底下的一面,感覺十分有趣。 正在這時,楚王也回來了,原本熱鬧的氛圍又添了幾分。 容禛卻舉起一杯酒,直接走向陸擎,竟是行了個師徒禮:“先前太過匆忙,竟沒有好好敬老師一杯酒,實在是禛的不是?!?/br> 不止陸擎呆了,其他的賓客也呆了,楚王容禛,這是個多么高冷的人啊,除了當今陛下,他何曾對誰這樣恭敬過? 聯想到先前楚王還單獨拜訪過英國公府,眾人臉色詭異地對視一眼,楚王這般大張旗鼓為英國公撐腰,莫非是陛下想要重新重用英國公府? 陸擎接過酒杯,其實他還是有點懵,楚王和幾位皇子年幼時,他的確做過一段時間的教習,但也就短短幾個月而已,竟想不到楚王還會專門為此來敬酒,實在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容禛喝了酒又和他客套了幾句,便回到主桌上,那里坐著的都是幾位皇子和皇族中人。 大皇子容琰第一個舉起杯子,揶揄道:“王叔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可是后院有美人絆住了步子?” 四皇子容珉冷哼一聲:“大哥,王叔都說了是身子欠佳,你何苦用自己的心思去猜度王叔呢?” “老四你!” 兩名皇子就這么吵起來,讓周圍的人都噤若寒蟬,只有容禛摩挲著手中的杯子,神情意味不明。 容珉卻直接端著酒杯走過來:“王叔,侄兒敬您一杯,侄兒的屬下往日里行事張狂,怕是被人挑唆不知不覺得罪了王叔,侄兒在此向王叔請罪,望王叔大人大量,原諒侄兒這一回?!?/br> 容禛遲遲沒有接過容珉手中的酒杯,讓他的臉色也越發難看,就在眾人以為他會憤而離開之時,容禛卻拿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好!” 這下,輪到大皇子的臉色不好看了。 容禛與容珉重新落座,場面又重新熱鬧起來,不少人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就小心地瞟幾眼。 紀程沒有這么小心,看到大皇子一臉郁悶,也有些幸災樂禍:“看來大皇子又輸了一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