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簡余定定地看著他,然而抓住欄桿的手指已經泛出了白色。 陸徹湊近了他,壓低聲音:“你我都知道,這樁案子現在已經不簡單了,你是哪一方的人馬?趙學謙是哪一方的人馬?亦或者這刑部已經暗中投靠了哪位殿下,我都不在乎,可你們不該將我的家人扯進來?!?/br> 簡余輕輕勾了一下嘴角:“陸大人你是聰明人,你該知道很多事情要早做決定才能搶得到先手的?!?/br> “一個瘋狂又潦倒的賭徒才會過早下場,而我比你賭本多,根本就不需要孤注一擲?!标憦刂逼鹕碜?,“而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怎么讓自己不要先出局才好?!?/br> 簡余神色莫辨地看著他,許久才慢慢地笑起來:“陸大人,我們打個賭吧?!?/br> “哦?” “我賭,這樁案子你破不了,刑部也沒人破得了?!?/br> 看著對方那平靜的表情,陸徹沉下臉色:“你找死?!?/br> “就如您所說,這個案子已經變成了一場博弈,不僅是上面的博弈,亦是我們的博弈,你以為你能袖手旁觀,可你早已經在這局中,所以這個案子我們誰都破不了。唯有這局外之人才能破?!?/br> 陸徹許久沒有說話,他眉眼間的謙和慢慢褪去,露出一直無人看出野心:“你以為,你現在之所以還好好地站在這里,真是因為你骨頭硬嗎?” “我知道?!焙営酀M不在乎道,“刑部手段若只有區區,才會讓人覺得可笑呢?!彼掍h一轉,“可陸大人真的滿足現在在刑部熬資歷的日子嗎?” 陸徹瞇了瞇眼:“憑你這句話,我能現在就殺了你?!?/br> 簡余攤了攤手,一臉無懼。 陸徹神色莫辨,隨即慢慢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好,我跟你賭了?!?/br> 簡余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 “但我有一個要求?!标憦赜值?,“你要離陸徵遠遠的?!彼拖袷菦]有注意到簡余猛然皺起的眉頭,“你不是要保護他嗎?最好的方式就是遠離他。冰炭不同器,你應當知道的很清楚?!?/br> 陸徵說完這段話便甩袖離開了。 簡余站在原地許久,才慢慢垂下了眼睛:“……我原本……就是這樣做的啊……” 竹覃居里,陸徵像一只困獸一般走來走去,這次他不僅被禁了足,陸徹還找了四個護衛輪流看守著他,牢牢地把他困在了竹覃居。 阿福打聽了消息回來,說是包錚被打了板子,已經被送回去休養了。 “包捕快讓您不要擔心,他皮糙rou厚的過幾天就好了,反倒這幾日恐怕刑部會加緊定案,一旦結案想要翻案可就不容易了?!?/br> 陸徵嘆了口氣,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莽撞來。他一向自視甚高,穿越之后更是有一種隱隱在智商上壓制這些古人的感覺,只可惜這不是一個案例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人心的險惡遠比這案子復雜得多。 陸徵這兩天想了很多,趙學謙真的不知道簡余是冤枉的嗎?他大哥真的不知道簡余是冤枉的嗎?不,他們是知道的。然而這不是講究人命關天的現代社會,對于這些古人來說,人命是草芥,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是可以隨便犧牲的,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這樣的認知讓陸徵很痛苦,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玩一個rpg游戲,他是真真實實地進入了這個時代,他先前沒有意識到,才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歸根結底,他若不是表現得太多,又冒冒失失去看簡余,趙學謙也不會費盡周折將他踢出去。而如今,簡余因為他的冒失在受苦,還有不知道在哪里的無辜女孩也很有可能會付出生命。 想到這里他就心里難受,可他現在毫無辦法,大哥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他還連累包錚被打板子,心情極度郁悶之下連汲香端來的點心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陸徵對著汲香擺了擺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錦鹿回家很久了吧,她到底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緊???” 正在給他煮茶的汲香手一抖,差點燙到自己,勉強笑道:“風寒吧,一直斷斷續續的,錦鹿jiejie怕沒好利索便一直沒敢回來?!?/br> “哦?!标戓缧牟辉谘傻攸c點頭,“那你去庫房里拿點東西,改天帶個嬤嬤一起去看看錦鹿吧,免得她以為咱們都忘了她?!?/br> “是?!?/br> 汲香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么,就見阿福小跑著進了院子,陸徵立刻跳起來朝他跑過去:“怎么樣了?” “您放心,沒有物證,簡公子又沒有認罪,所以案子僵持下來了?!?/br> 陸徵松了口氣,可馬上又提了起來。他算是想明白了,大哥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去抓什么兇手,他們只需要逼簡余認罪就行了,簡余咬著牙不肯承認,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也不知道他身上會添多少道傷口了。 他本以為這世上最殘忍無情的就是罪犯了,現在卻發現政治要比他殘忍無情一百倍。 陸徵心情不好,丫鬟小廝也不敢隨意湊上前,只有兩個護衛跟門神一樣一直守在他旁邊,重點是大哥還把他的狗洞封了,就算躲開了護衛,難道他還要爬墻出去嗎? 自從被禁了足,陸徵每天的日常就是和護衛們躲貓貓,順便找出去的辦法,護衛們武功高強,陸徵卻勝在對路線熟悉,因此偶爾也能成功那么一次。 陸徵穿過假山,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并沒有看到護衛,不由得松了口氣,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樞蘭苑來了。 英國公一房早已跟陸氏本家分家,又加之人丁稀少,偌大的國公府根本就住不滿,不少院子都是荒廢的,這樞蘭苑的景致算不得特別,又有些偏,除了有定期維護的仆人,幾乎沒有什么人過來。 陸徵閑著也是閑著,看門開著便徑自走了進去。樞蘭苑原本是養著不少蘭花的,因為無人照料,蘭花基本都枯萎了,只剩下幾棵桂花樹倒是長得很好。陸徵覺得有些無趣,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幾聲低低的啜泣。 他順著聲音走了過去,就看到一個穿著丫鬟服飾的女孩跪在地上哀哀地哭泣著。 陸徵踩到落葉的聲音驚動了她,讓她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陸徵又連忙跪下:“奴婢見過三少爺?!?/br> “你起來吧?!标戓缫灿行擂?,先前看到她的側臉就覺得她有些臉熟,剛剛她抬頭的時候終于讓陸徵想起她的身份,“你是叫柳枝吧?” 柳枝垂著頭:“回三少爺,是的?!?/br> 陸徵打量著她的衣服,藕色的襖裙上套著淺綠色的比甲,他記得他娘親房中的丫鬟就是穿綠色衣服的,他以前還暗暗吐槽這滿屋子綠色還挺護眼。 “你在哭什么?”陸徵問。 柳枝頓了一下,輕聲細語地回道:“奴婢的親人過世了,心中難受所以忍不住哭泣?!?/br> “真是對不住啊……”陸徵撓了撓頭,感覺沒什么和她好說的,就讓她趕緊回去,他則是仔細地在搜尋墻根,這么偏僻的院子,有那么一兩個狗洞也不出奇吧。 柳枝卻沒有離開,反而再次跪了下來。 “哎哎,你干什么???” “奴婢要多謝三少爺曾經的救命之恩,若非三少爺還奴婢清白,奴婢死都不會甘心?!?/br> “也……沒那么嚴重啦?!标戓缫灿行┎缓靡馑?,“其實我看你為人謹慎又細心,如果不是出了什么變故,應該也不會這么容易就被人給陷害了?!?/br> “您謬贊了?!绷μ痤^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感慨道:“您性子這般平易近人,難怪滿府的丫頭都羨慕錦鹿jiejie和汲香jiejie呢?!?/br> “有什么好羨慕的,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不過是我運氣好投了個好胎,力所能及地能夠體諒她們一點,哪里就值得你這么說了?!贝蟾攀怯X得柳枝不像府中其他人一樣對他畢恭畢敬的,陸徵反倒覺得松了口氣。 柳枝卻露出諷刺的笑容:“您作為主子尚且能說出這樣的話,偏生是奴婢卻欺上瞞下……” 陸徵本以為她感慨的是董婆子陷害她一事,卻見她抬起頭來,眼睛里宛如盛滿了怒火一般明亮:“三少爺可知道錦鹿jiejie并非生???” 陸徵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柳枝的唇勾出一個冷冷的弧度:“她兄弟犯了殺人的案子,卻托庇著這位好jiejie,現下正躲在家中呢?!?/br> “殺人?”陸徵一下懵住了,“殺了什么人?” “那白泉山中被殺死的綠柳就是我的jiejie?!绷o緊地握著拳,“錦鹿的兄弟看上了我jiejie,我jiejie會去白泉山也是為了赴他的約,卻被他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殘忍殺害,錦鹿為了怕我說出真相,指使董婆子陷害于我?!?/br>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滿含希望地看向陸徵:“三少爺,奴婢知道您在追查這樁案子,您和別人不一樣,您能還我的清白,也請您還我苦命的jiejie一個清白吧!” 第十七章 第三起 陸徹下了朝回到府中,裴氏服侍他換上常服,見他一臉疲累,不由得關心道:“可是朝中有什么煩心事?案子還沒有破嗎?” 陸徹搖搖頭:“跟案子無關?!?/br> 先前楚王利用受傷抓住了背后主謀,不僅有江南的幾位大鹽商,還有大半個揚州官場,隨著調查深入,拉出蘿卜帶出泥,不止是官員,還有不少世家以及隱隱約約幾位皇子的影子。當時皇帝派了梁玨去揚州,一方面是為了幫助楚王調查,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得太過火。 誰知楚王有皇帝御賜的先斬后奏之權,又暗中調了軍隊過來,竟雷厲風行將大半個江南的官員的下了獄,且幾乎每日都有官員被抄家,讓整個江南官場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彈劾他的奏折跟雪花一樣飛到京城。 然而皇帝將奏折留中不發,也絕口不提要將楚王召回來,唯一去了揚州的梁玨被楚王坑了以后就一直安靜如雞。朝堂上的官員看著皇帝每天大罵梁玨不爭氣罵楚王肆意妄為,偏偏什么動作都沒有,也就漸漸體察了圣意,這分明就是兩兄弟唱的一出雙簧。 昨天,一隊從揚州過來的官兵拉著二十幾輛滿載了金銀古董的車駛進了皇城,據宮中傳言,皇帝昨晚高興地多吃了一碗飯。 江南官場整肅一清,楚王向皇帝遞上了密折,要將所犯官員和他們的罪證一同帶回京城三司會審。 楚王這件事辦得漂亮,他的威名不僅震懾了江南,還將影響波動到了京城。江南富庶,世家林立,朝中大半官員皆是出自世家,楚王江南走了一圈,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但絕對讓他們傷筋動骨,底線踩得如此之準,讓他們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便是英國公府也是如此,陸老夫人就是出自沈氏,陸擎的次女陸宛心也是嫁給了沈氏長房的嫡次子沈鳴征。沈家的根基在江南,這次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 英國公府自然不能不管,沈氏這次折進去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長房的,更別說在這當口,沈鳴征帶著妻兒上京省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為了什么。 陸徹也就是為此而頭疼,可以預見的是過年他一定沒法消停了。 裴氏聽了他的解釋也是嘆了口氣:“這哪家都是不能得罪的,楚王還真是出了個大難題?!?/br> “若是這樣就好了?!标憦啬罅四竺夹?,“據說三司會審的時候楚王也要參加,到時還不知道是怎么樣的情形?!?/br> 兩人都有些愁,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吵鬧聲。陸徹皺了皺眉頭,裴氏已經站起來朝外頭走去。 “發生了什么事了?” “大嫂?!标戓缯驹谠洪T口,臉上還殘余著怒氣,一旁跪著的汲香早已經泣不成聲。 “三弟怎么來了?”裴氏看向一旁的婢女和小廝,“你們攔著三少爺作甚?” “是我吩咐的?!标憦匾沧吡顺鰜?,“什么事?” 陸徵張了張嘴,又顧忌著人多沒有說出口。 裴氏心領神會:“夫君帶著三弟去書房吧?!?/br> 陸徹點了點頭,邁步朝書房走去。 書房內靜的落針可聞,陸徵說完事情經過,陸徹過了許久才不怒不喜地看向跪著的汲香:“果真如此?” 汲香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伏在地上道:“奴婢只是聽見……聽見錦鹿jiejie和她兄弟說……不要被人發現他和綠柳的關系……其他的,其他的……奴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可知知情不報是什么下場?” “奴婢錯了,奴婢錯了……大少爺饒命!”汲香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跪行過去抓住陸徵衣服的下擺,“少爺您替我求求情吧,奴婢不知道事情有這么嚴重……奴婢錯了,再也不敢了?!?/br> 陸徵有些不忍地咬了咬唇,可他也知道,汲香的所作所為絕不能這么輕易地放過去,不給她吃一個教訓,恐怕日后會犯下更大的錯。 汲香見陸徵沒有理她,頓時萬念俱灰,軟倒在了地上。 陸徹站起身來:“來人?!?/br> 一隊護衛立刻出現在了書房門口,陸徹一邊吩咐一邊大步走了出去:“去錦鹿的住處?!?/br> 陸徵當下也顧不得汲香,連忙跟著大哥沖了出去:“大哥,我也要去?!?/br> 陸徹瞟了他一眼,到底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錦鹿是家生子,她的母親原來是陸老夫人的一個丫鬟,后來嫁給了莊子的一個管事,錦鹿自小就漂亮伶俐,且主意也正,若不是身份,就跟閨閣的小姐也沒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