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你就別諷刺我了?!卑P嘆口氣,兩人自從義莊之行后關系就親近了許多,若非如此,包錚是絕不會提著這么寒酸的禮物就上英國公府的門的。 陸徵拈了一塊白糖糕放進嘴里:“味道不錯啊,是永濟的老字號吧!” 包錚抽了抽嘴角:“那真是不好意思,這是我娘做的?!?/br> 陸徵裝逼不成反被打臉,咳了一聲:“伯母手藝上佳,你真是好有口福?!庇盅陲椥缘卣f,“先談正事,先談正事?!?/br> 包錚從懷中抽出一份名單:“這是這幾年遷入燕京的人口,要不是我和鄭書辦關系好,也拿不到這份名單?!币婈戓缈吹米屑?,不由得問,“你懷疑是外面的人?” 陸徵就說出了自己的推測,包錚聽得咋舌:“你是怎么猜出來的?”他想了想,又道,“還有一點你忘了,這晚上是有宵禁的,巡城營的人每晚都會在城中巡視,晚上能夠出行的人是很少的?!?/br> 陸徵恍然大悟,兩人對視一眼:“更夫!” 的確,如果是更夫,晚上出現在街上實在太正常了,而且更夫的工作也符合陸徵對于兇手的側寫。 包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如果說是更夫的話,我最近聽兄弟們說南城有一個更夫已經幾天沒出現了,就是在水妙庵的案子出來之后?!?/br> “南城!那白泉山不就是在南城外面嗎?”陸徵很激動。 “走,去看看!” “額……” 包錚疑惑地看了一眼陸徵。 陸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還禁著足呢?!?/br> “……” 最后,在老司機包錚的帶領下,陸徵艱難地從狗洞爬出來,兩人灰頭土臉地朝南城而去。 燕京城分為皇城、內城和外城,最里面是皇城,然后是內城,最外面一圈是外城。外城分作東南西北四個區域,共計十二座城門,從南城的安化門出去十里就是白泉山,而且真要說起來,水妙庵就在南城和西城的交界處,與安化門之間的距離也不遠。 兩人朝著那姓曹的更夫家去,那更夫住在南城的安樂坊,也算是整個燕京城中的貧民窟。陸徵來的時間還不長,但不論是他還是原主都不曾來過這么臟亂的地方,他跟著包錚小心地踏過一個有一個水坑,燕京城的排水做的不錯,但也就僅限于內城以內。 包錚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地方很難走吧!” 陸徵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我小的時候就是住在這里?!卑P笑了笑,邊說話邊靈巧地跨過一個水坑,又伸過手來,“我給你搭把手吧!” 陸徵有些驚訝:“不會吧?!卑P這人怎么都不像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再加上他居然還識字,說是什么落魄小家族出來的都有人信。 “我就知道你不信?!卑P似乎還有點小得意,“我原來告訴別人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我在說謊,其實我真的是這里出來的,十歲以前我一直住在這里,那時候這里還不叫安樂坊,這條巷子叫做杏花巷,因為巷口種了兩棵杏花樹,我們常常在杏子還沒成熟時就把它打了下來,擦都不擦就放進嘴里,那味道……可真酸啊?!?/br> 包錚陷入了回憶中,似乎想起那酸杏子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隨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見笑見笑,叫你聽我說這些沒意思的事?!?/br> 陸徵搖搖頭:“沒事,那后來呢?” “后來啊……”包錚嘴角微微揚起,“我十歲那年遇見了我的老師,他是個很厲害的法曹,就和你一樣能夠根據案卷推斷出犯人的模樣,可惜我太笨沒有學會,所以我才做了捕快?!?/br> 陸徵頓時來了興趣:“那你的老師尊諱是什么?他現在還在燕京嗎?” 包錚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黯淡:“老師已經離開燕京很多年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br> 陸徵有些失望。 包錚又帶領著他走過一條巷子,便指著最里邊的那間破舊的房子道:“那鄭大河的家就在這里?!?/br> 第十四章 鈴鐺聲 兩人剛踏進這間破舊的房子,就聞到一股nongnong的藥味,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正帶著兩個孩子坐在院子里熬藥,看到他們進來,露出驚嚇的表情。 待到包錚表明了身份,她連忙擦了擦手,抱著孩子朝里間喊道:“孩子爹,有捕爺找你?!庇謶┣蟮乜粗P他們,“捕爺,妾身的夫君他是病了,絕不是故意不去的,待他身子好一點,我們自會去衙門里請罪,求您饒了他?!?/br> 里面傳出劇烈的咳嗽,那婦人臉色一變,急忙沖進了房間。 陸徵和包錚也跟著進了房間,一股霉味和臭味混雜的味道瞬間襲來,陸徵皺著眉看著床上已經瘦的脫了形的人,暗暗地嘆口氣,實際上在進來看到這個婦人和兩個孩子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猜錯了。 對著包錚暗中投過來的眼神,陸徵搖搖頭,包錚也失望地嘆了口氣。 鄭大河在妻子的幫助下艱難地坐起來,不住地向兩人懇求:“求捕爺饒了小的這一回,小的家中還有妻兒要養活,若是丟了這份工,小的一家都活不下去了?!?/br> 包錚連忙道:“鄭大哥,你放心,我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你在南城打更,不知十月初九那晚你可曾看到什么人,或者聽到什么奇怪聲音?” 鄭大河在聽到十月初九就身子一抖,他的妻子立馬就落了淚:“您不知道,他就是十月初九回來之后才病的,大夫說是中了邪,我問他究竟是看見了什么,他也不肯說?!?/br> 包錚眼睛一亮:“可是……在水妙庵?” 鄭大河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若非被人扶著只怕就要如同一灘泥一般癱在床上。 包錚連忙從一旁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過來,那婦人服侍著他喝了茶,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只是眼中仍舊是深深的恐懼。 “那一晚……我同往常一般打更,那一晚天很暗,風也挺大的,我比平日里步子就快了些,到了水妙庵時正好是三更時分,我便躲在一個避風口準備吃口干糧喝口水……”鄭大河咽了咽口水,眼中恐懼更深,“誰知……我剛剛蹲到墻角,就聽見開門的聲音,那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您不知道,那水妙庵養了幾只狗,可那一晚一只都沒有叫,我當時以為是小偷就偷偷地看了一眼……” 鄭大河緊緊地攥著妻子的袖子,一張蠟黃的臉上布滿汗水,一雙眼睛像要瞪出來一般:“我看到……那門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然后……然后我就聽到遠處傳來鈴鐺聲……一下遠一下近,一聲又一聲,然后……然后那門就慢慢地關了……捕爺!殺人的那不是人??!那是鬼!是鬼……” 他大叫一聲,整個人就向后方厥過去。 包錚連忙上前一步,按住他身上幾處xue位,這才讓人悠悠轉醒。 鄭大河劇烈地喘息了幾聲,但臉色已經好看一些了,他又說道:“我不敢在那里多待,就急匆匆趕回家,第二天就聽說水妙庵的一個尼姑被殺了。我怕得要死,又加上那天之后大病一場,我就沒有再去打更了?!?/br> 包錚問道:“你為何不對府尹大人說出實情?” “小人哪里能見得到府尹大人……”鄭大河害怕地搖搖頭:“再說,也是怕褻瀆了鬼神,誰也不敢說?!?/br> 陸徵突然問道:“你說鈴鐺聲?是什么樣的鈴鐺聲?” 鄭大河這才看見跟在包錚身后的這個少年,雖然衣服上有著東一塊西一塊的臟污,可也掩蓋不住那上好的衣料和上面低調而奢華的刺繡。 鄭大河瞬間變得誠惶誠恐,包錚看了眼一臉莫名的陸徵,小少爺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滿臉無辜。然而接下來不管包錚怎么問,鄭大河都不肯再說了,一個勁地說是鬼神害人。 “您別怕?!卑P只能指著陸徵道,“這是我一個娘家兄弟,自小就好奇這些東西,跟著我來長長見識?!?/br> 見鄭大河仍是不住地搖頭,包錚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小錠碎銀子塞進鄭大河的手里。 “不不不……捕爺這如何使得!”鄭大河惶恐地推拒著。 “拿著吧,算是給您壓驚。萬一找到了兇手,還得您上堂作證呢?!卑P將銀子放進他的手里,“去請大夫好好看看,抓兩服藥,再給媳婦孩子吃點好的?!?/br> 那婦人已經默默地開始啜泣,鄭大河緊緊地攥著銀子,一個勁的要給他們磕頭,只是身子太過破敗,最終被包錚給扶起來。 “您說說吧,那鈴鐺聲是怎么回事?” 鄭大河神色有些飄忽:“那晚小人太害怕了,聽得也不太清楚……覺著像是……鐵鈴鐺的聲音?!?/br> “鐵鈴鐺?” “對!就是鐵鈴鐺!”鄭大河臉色漲得通紅,“那鈴鐺聲忽遠忽近的,一聲一聲的,可嚇人!” 包錚又問了幾個問題,確信再也沒有遺漏,才和陸徵離開了鄭大河的家。 出了安樂坊,重見天日的兩人重重地吸了口氣,包錚問道:“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嗎?” 陸徵無奈地搖搖頭,鄭大河大概是曾經距離兇手最接近的人,但他的證詞反倒讓這個案子披上了一層迷霧,他們本來想找鄭大河解惑的,結果反倒又多出了未解之謎。 包錚見陸徵皺著眉頭思考,于心不忍道:“你也不要想太多,那鄭大河膽子那么小,又是夜晚,他的證詞恐怕作用也不大?!?/br> 陸徵這才想起來鄭大河注意到自己以后突變的表情,不由得將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水妙庵里的人大多都是后院陰私的犧牲品,對于這些升斗小民來說最怕的就是摻雜進這些事情里面,他見你衣著華麗,大概將你當成是哪戶大戶人家來的了?!卑P無奈地搖搖頭,“也怪我,先前沒有提醒你?!?/br> 陸徵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他們原本或許能夠從鄭大河嘴里得到多一些線索的,現在卻生生斷在了這里,只看這鄭大河被帶回衙門里會不會再多說些什么了。 想到這兒,陸徵不由得問道:“他說的鐵鈴鐺,你有什么想法嗎?” “游方郎中?道士?”包錚抓了抓頭,“這樣可難查了,他們行蹤不定,燕京城這么大,根本找不到?!?/br> “好歹是條線索?!标戓绲那榫w有些低落,然后突然想起來,“你們不是抓了人嗎……怎么樣了?”他承認自己是對這個人有一點點好奇心的,但絕對只有一點點。 “那簡公子是個硬骨頭,死扛著不承認,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衙門里也拿他沒有辦法?!?/br> 陸徵有些不好的預感:“你們用了刑?” 包錚理所當然道:“進了牢怎么可能不用刑,這倒也罷了,可聽說他不是德城候唯一的兒子嗎?他被關進來這幾天德城候府別說打點了,連個看的人都沒有……真是涼薄?!?/br> 陸徵的心口有一點微微的痛,然而那點痛頑固地駐扎在那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陸徵嘆了口氣,決定放棄掙扎,他本人只是對簡余有一點好奇心,但這具身體明顯不是。 “包大哥,你能帶我去看看他么?” 走在長長的過道里,兩邊都是青黑色的磚石,暗無天日的監牢里哪怕是白日都要點著火把,腐臭味和煙熏味混合在一起,絕對不是什么美好的記憶。 陸徵沉默地跟在包錚和一個獄卒身后,來到最里面的一扇牢門之前,剛剛靠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門是不能打開的,你們就這么說幾句話吧,要快些?!豹z卒說。 包錚將一個荷包塞進獄卒的懷里,摟著他的脖子朝外走:“知道了知道了,老哥什么時候給你惹過麻煩……” “唉,也就是你包大哥,其他人我哪敢放他們進來……”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陸徵抓住一根欄桿,輕輕地喊了聲:“簡余?” 里面傳來鎖鏈被拉動的聲音,隨即穿著白色中衣的簡余慢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臉色蒼白,然而一雙眼睛卻更加明亮,他的身上凌亂交錯著鞭痕,有幾處甚至外翻出了泛白的皮rou。 陸徵有些尷尬,他其實和簡余并不熟,雖然腦子一熱跑過來看他,但真見了卻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么。 簡余拖著沉重的鎖鏈隔著牢門和他對視著。 “呵,不是讓你別跟著我了嗎?” 陸徵頓時怒從心頭起:“講道理!是我跟著你嗎!奉國寺里分明就是你威脅我的好吧!” 簡余挑了挑眉:“我威脅你給我上藥?還順便給我換了衣服?” 陸徵一噎,敢情他做好事還做錯了是吧,這都什么強盜邏輯!當初就應該不管他死活,看著他流血而亡的。 簡余看著氣呼呼的陸徵,眸底卻有著淺淺的溫柔:“那今日呢?總不可能是我威脅你來看我的吧!” “你想多了,我只是來考察一下牢房環境,回去給我哥寫個調研報告來的。不打擾了,再見!”陸徵面無表情地說完這段話就要轉身離開,卻被一只手拉住了袖子。 簡余無奈地看著他的后腦勺,雖然剛剛他的話自己沒有聽懂,但小家伙生氣的樣子自己還是看得懂的,那天是他沒有忍住內心的嫉妒,破了那條線,又怎么好去苛責他呢? “是我錯了,我給你道歉?!焙営嗦缘揭唤z沙啞的聲音輕輕在陸徵背后響起。 陸徵渾身一個激靈,臉好身材好也就算了,聲音也這么蘇,好歹給他們這些普通人留條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