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大門外有人拍門,梁英匆匆離開了,寧易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窗口瞧。 “上次下雨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彼穆曇舸潭?,“十天的日頭,能把木頭曬得干裂?!?/br> 這種意義不明的話讓小雀心里發毛,她已經明白了寧易以往的癡傻是裝的,她想要努力讓梁奶奶明白這一點,她靜靜聽著,想記住他說了什么。 寧易慢悠悠地說:“你知道在太陽下暴曬的感覺嗎?四五個時辰,一滴水也不給你,躺在地上,陽光跟火一樣燒著你?!?/br> 他手伸出去推窗,袖口寬大滑下來一些,小雀終于看清了他手臂上的傷。 那是一片猙獰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深處,肌膚凹凸不平,像是一張紙揉皺了再鋪開,那一片傷疤上面有兩三道紅腫,好像是才被打的。 “可是暴曬太慢了?!彼詈笳f。 梁英把大門打開一條縫,外面是兩個衣著整齊的男人。 她警惕問:“你們找誰?” 個子高一些的男人說:“叨擾老夫人了,不知老夫人有沒有聽說過這附近新來了一個年約十七的姑娘?!?/br> “你們是……”梁英把大門打開一些,“找女兒的那家人?” “正是我們?!卑€男人開始掏銀子,“還請問……” 梁英連忙說:“我沒有見過這么一個姑娘,不要你的銀子?!?/br> 高個男人弓著背:“是這樣的,我們從別人那里聽說,老夫人院子里有兩個姑娘……” 梁英非常生氣:“誰在背后亂嚼舌根!” “老太太息怒?!备邆€子男人賠罪,而矮個子的從門縫往院子瞧。 梁英一下敞開大門:“我院子里的,一個是半年前沒了父母來投靠我的遠房親戚,一個是我孫女,你們要找哪個?哪個是你們家的女兒?” “老太太息怒?!蹦腥艘廊恍θ菘赊?,“您也有孩子,應該明白丟了孩子的是什么心情,我們真是幾乎把各家各戶都問過了,這十來天夜夜都不得安眠,父親母親更是以淚洗面……剛才那番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別人說,您孫女來的時間跟我們丟姑娘的時間有些接近?!?/br> “我孫女幾個月前沒了娘,這才讓她父親送到我這里,難道要說她娘死的不時候?我是看你們找孩子辛苦才愿意說這么多,但是別人……究竟是哪個天殺的在背后說我姑娘?你們告訴我!” 矮個子又開始掏銀子:“您息怒,不知我們是不是能進去……” 話還沒說完他愣住了,表情驚訝看著院子里。 梁英順著他視線回頭看,一下大驚失色。 院子里,升起滾滾黑煙。 薛嘉蘿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生的。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屋子里少了梁英,后來又少了那個看不清長什么樣的男人,小雀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說:“我要去看看?!比缓笠沧吡?。 屋子里沒了人,她悄悄把手從上衣里塞進去放在肚皮上,最近一直不舒服,肚皮緊繃繃的,她覺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變得很奇怪,下意識地想用厚衣服遮擋自己。 砰砰的腳步聲傳來,她往門口一看,是臉上帶著黑灰嚇得魂飛魄散的小雀,她幾步上來拉住了她。 “阿蘿,快走!” 外面一股濃煙,是從廚房開始的,寧易舉著燃燒的柴火站在門口對著她們笑了一下,他身后是滾滾涌出的黑煙。 薛嘉蘿只看了一眼就被小雀拉著跑了。 寧易沒有追她們的意思,他看著她們拐過拐角消失了,把手里的柴火往地上一扔,轉身進了廚房。 梁英轉身就跑,高聲叫著:“小雀——你們在哪——” 門外兩個男的收起了方才禮貌客氣的笑,矮個子問:“要趁亂進去看看嗎?” 高個不太愿意:“這么大的煙能看見什么,別讓官兵碰上了。記住她家了,如果真是人也跑不了,改天吧?!?/br> 兩人轉身離去,邊走邊聊:“那邊怎么樣了?” “聽說昨天帶了一個回去,不過管事一看說人不對?!?/br> “有的人真是瘋了,為了銀子連親生女兒都出賣。管事也真是,只說長得貌若天仙,誰知道天仙長什么樣?!?/br> “那句話怎么說的?只要見到人就知道肯定是她了?!?/br>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丟了,王爺那么多妻妾,更何況他事務繁忙,十來天沒有回府了,隨便拿個充數不就行了?!?/br> “這你就不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身體被掏空 ☆、紅錦披風 薛嘉蘿跟在小雀身后跌跌撞撞, 小雀邊跑邊喊:“梁奶奶——救命——救命——” 梁英飛撲過來,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把她們用手臂圈起來, 語無倫次地問:“怎么了?怎么了?沒事吧?怎么起的火?” 小雀驚魂甫定,指著廚房那邊, 抖了半天:“寧寧寧寧易……他在里面……” 順著小雀的手指頭望過去,廚房四周滾滾黑煙翻涌著,屋頂的磚瓦已經塌陷, 從破洞處冒出一簇火苗來。 梁英身子搖晃了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四周鄰居很快圍了過來,大家齊心協力滅火, 梁英的院子外面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梁英沉默許久, 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對小雀說的:“要是我當時信你, 多個心眼就好了?!钡诙鋵ρ翁}說的:“一會你跟小雀待在屋子里,我沒叫你不許出來?!闭f完又是沉默。 過了一會,屋外有人說:“寧老板來了,又哭又鬧的?!?/br> 梁英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 撐著膝蓋站起來,薛嘉蘿把小雀的手舉到她面前給她看。 小雀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最開始跟寧易在廚房里搶他手里的火把時, 把自己燒傷了,手背上好大一塊水泡。 梁英摸了摸小雀的腦袋,又摸了摸薛嘉蘿,“好孩子, 我讓大夫來給你們瞧瞧?!?/br> 老大夫來的時候寧老板正跪在廚房門口嚎啕大哭,左一句我的好兒子右一句爹不能讓你死得冤枉,梁英在一旁冷眼看了許久,直到巡街的士兵聞訊來了,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著說:“青天大老爺,我要報官!” 她七十歲的人了,哭起來自然比身強力壯的寧老板看起來可憐的多。 老大夫抱著他的包袱,只看了一眼就急匆匆進了屋子里。 他用銀針挑破水泡,擠出□□,又抹了些膏藥。 小雀疼得眼淚汪汪,薛嘉蘿一臉著急,一直看著她,給她擦眼淚。 大夫給小雀包扎好后問薛嘉蘿:“你呢,還不能說話嗎?” 薛嘉蘿把沾著小雀眼淚的手指放在嘴邊舔了舔,臉微微皺了起來。 “我給你診脈瞧瞧,是不是什么內因導致的?!?/br> 大夫捏著薛嘉蘿手臂,手指剛放上去不久就驚訝不已皺起眉:“咦?” 薛嘉蘿甩開他的手,拉著小雀警惕地往后躲。 大夫在屋子里來回轉圈:“怎么會這樣……”他一會皺眉一會瞪眼,吃驚又憤怒的樣子,白白的胡須都快被他揪斷,“怎么這樣……禽獸不如……” 薛嘉蘿拉著小雀坐在離大夫最遠的椅子上,用袖子給她擦干眼淚,搖了搖頭,好像在說“不要哭”。 小雀嘟著嘴忍住眼淚,把頭靠貼在她肚子上。 大夫等了很久才等到從外面回來的梁英,她真的去報官了,告寧老板意圖騙婚。他兒子明明一心求死,他卻著急火燎地要與她家定親,萬一婚后他兒子寧易死了,她孫女豈不是要背上克夫惡名? 梁英這一番猜對了七分。 寧老板著急讓他兒子娶親正是因為他兒子不受控制,三番五次在家里引火,最嚴重的一次燒傷了右邊胳膊,嗓子也因為吸入濃煙而啞了。他見這兒子徹底廢了,就想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留個后,有了孫輩,寧易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他打聽到梁英是這一帶的老好人,慈眉善目,就誤以為她性子懦弱。畢竟他死了兒子,她怎么樣也該賠禮道歉的,沒想到她迅速清醒過來了,張口就是報官。 他硬著頭皮跟著去了京兆尹處,話語中流露出愿意和解的意思,那官員一聽就明白,也懶得再審,把案子打下來讓日后再議。 心中憋著悶氣的梁英回到一片狼藉的家中,迎頭就是老大夫訓斥:“你是怎么看孩子的!” “腹中胎兒起碼有三個月了,竟然還敢跟人家定親,要不是……”他壓低聲音,“要不是今日這事,等到日后事發,我看你怎么抬得起頭來!” 梁英呆滯,半天回不過神:“什么?” 老大夫不耐煩再重復,把自己東西收拾好:“你自己想想,我回家了?!?/br> 梁英頭暈目眩,短短一天,她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多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久起不了身,嘴里默念著“起碼三個月……起碼三個月……”,三個月前,阿蘿還不在這里,會是誰? 難怪剛來時,她易受驚嚇,整天發呆,碰也不讓碰。 怒氣在她身體逐漸累積,達到最頂峰。 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畜生!” 她要去找送阿蘿來的那個人。 周君潁到京城不久就察覺出了他這次來,根本不是守靈那么簡單。 先帝駕崩,膝下無子,熙王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問鼎寶座的人,朝中事宜雖然由他料理,但他遲遲沒有要登基的表示,再加上周圍人影影倬倬的傳言,他不能克制地有了幻想。 他聽說前一日弟弟被叫去念書給熙王聽,這個消息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那兔崽子竟然也瞞著他,只字未提。 他怒氣沖沖想去收拾收拾他弟弟,好讓他知道輕重,卻沒想到撲了空。 他不甘心,轉頭去找熙王。 在等待傳喚的時候周君潁其實很想一走了之,他太怕熙王了。 怕他的眼神,怕他輕描淡寫讓他接不上話的刻薄,也怕他手里能輕易捏死他的權力。 但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眼前的甜頭太大,稍微一退縮,他或許會后悔一輩子。 太監從門內出來,低聲說:“熙王殿下有請?!?/br> 周君潁理了理衣領,跨過門檻。 每次見周君澤都看不清也不敢看清他的相貌,似乎他總是隱身在一團漆黑里,只有一雙眼睛亮的嚇人,散漫又銳利,將他內心深處所思所想看的一清二楚。 他下意識避開他的眼神:“皇兄?!?/br> 周君澤合上手中奏章:“找我何事?” “臣弟聽說,您昨日找了阿良念書給您聽?!?/br> “嗯?!?/br> 周君潁咽了口水:“阿良人小,讀書認字不過一年,更是時常偷懶,臣弟怕他敗壞了您的興致?!?/br> 周君澤依舊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他:“所以呢?” “您要是還想聽書,就讓臣弟來吧?!敝芫凉}費力想著不太露骨又能表達清楚自己意思的話語,“臣弟別的好處沒有,但是臣弟敢保證,我會非常聽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