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夢中一片白色,左邊臉頰上有著酒窩的女人剛剛還在對她說話,下一秒她突然被人抓著頭發提起來,惡狠狠扔到一邊。他們似乎都長了翅膀,忽地一下飛出好遠,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在她好不容易快要抓到時,鞭子帶來的一陣風擦著她鼻尖掠過,把她眼前這片白色打破,從裂縫中滲出紅色來。 “夫人……” “夫人……” “夫人——” 女人口中吐著紅色的血,一點點朝著她爬過來,眼里流著紅色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把夢中的白色全部染成了紅。 女人身后站著的那個人,他是誰? 他走過來了。 腳下紅色漾起一圈圈波紋,他身后,紅與黑扭曲纏繞,隨著他的腳步迫近。 不要……不要…… 不要! 金太醫隨著侍女走進了前院,這是他第三次來熙王府了。 一踏入前院他就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死寂,天氣陰沉籠火暗淡,前面領路的侍女縮肩垂首,神態緊張。昨日已經停了雨,院中卻濕漉漉的一片,從臺階到花園都被水沖洗過一般。 侍女停在廂房門邊,低聲說:“金太醫請進?!?/br> 竟是不準備進去的樣子。 金太醫心中疑惑,自己推開門,房間里更是光線昏暗,屏風后面點著一支蠟燭,突然響起的聲音將他嚇了一跳。 “進來?!?/br> 金太醫緩了緩,走到屏風后,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床邊,身上墨色衣袍與黑暗融為一體,只剩一張白玉般的臉在燭火下白的反光。 他連忙下跪:“給殿下請安?!?/br> “起來吧?!彼种形罩唤乩w細的手腕,手腕主人躺在床上,被床幃遮住,“夫人突然昏厥,一個時辰了還沒有醒,所以請你來看看?!?/br> 金太醫起身,用隨身帶著絲巾鋪在手腕上,說:“請殿下將夫人的手平放?!?/br> 金太醫診脈過后,心中有底,回到桌旁寫了藥方,“按此藥方,只要喝上一碗,夫人就應該會暫時醒來,請夫人進食后再配以安神香睡上一覺?!?/br> 侍女進來拿了藥方配藥熬藥去了,熙王卻沒有讓他走的意思,金太醫額頭冷汗悄悄冒了出來。 這可不好辦了。 這分明是醒不來就要拿他開刀的意思。 金太醫度秒如年,他忐忑不安地看著侍女端來藥碗,熙王接過進了帷帳,一陣被褥衣服的摩挲聲后,他輕聲說:“張嘴……” 不一會他從床幃里出來,衣服前襟濕了一片,碗中藥汁還剩了半碗。他不輕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藥喂不進去?!?/br> 碗底與桌面接觸發出的聲音讓金太醫哆嗦了一下,他腿一軟跪下了,“殿、殿下饒命……” 熙王語氣淡淡:“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金太醫語塞,決定孤注一擲:“微臣斗膽,請殿下讓微臣為夫人施以金針?!?/br> 熙王盯著他看了很久,他額頭上的汗一滴滴落在面前地板上,在他忍不住想改口的時候他聽見熙王說:“可?!?/br> 他做太醫快三十年,為后宮后院的女眷開過藥方無數,這卻是第二次給女人針灸。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直面女眷面容,不能觸碰她們的,而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刻。 床幃撩起,金太醫從隨身藥箱取了一捆布,展開,上面插著大小二十支金針。他走近床邊,床上姑娘的面容讓他微微愣神。 雪膚紅唇,烏發如云堆在枕上,神情無知無辜,一見令人心尖都塌了下去。 從未聽說過京中有這般絕色傾城的女子,不知道熙王藏了多久,一點風聲也沒有走漏。 他定了定神,取了最細的四支針,低聲說道:“得罪了?!?/br> 針尖刺入皮膚,他捏著針轉了幾圈,不過片刻,昏迷的人有了動靜。 金太醫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下意識想為她把脈,確定她目前狀況。 他的手剛伸出去,就聽熙王冷冷道:“滾?!?/br> 作者有話要說: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上來是在對他說話,他不敢再留,急匆匆收拾了東西退下了。 門關上之前,他看見屏風上熙王的身影,他抱起了床上躺著的人,緊緊摟著。 因驚懼而昏迷的人最好安神靜養,別去打擾,熙王這樣……金太醫心中嘆息,走下了臺階。 存稿箱祝大家新年好呀。 ☆、黑夢(二) 月河沒能熬過這個晚上, 主屋那邊傳膳時,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她傷得太重, 后背上幾乎沒有一塊好rou,臉上從左眼到鼻梁炸開了一道, 整張臉都變形了,大夫見了都不敢直視。 藥從嘴角溢出來,她耳邊是侍女輕聲回報張管事夫人醒了的聲音, 她睜開完好的右眼,看了一眼給她喂藥的翠微,緩緩吐出一口氣。 翠微手里的藥碗落在地上, 她怔怔后退了幾步。 張管事走過來, 嘆了一口氣:“給她換件衣服吧?!?/br> 秋風又起,廊下燈籠搖搖晃晃, 周君澤的臉隱在陰處明明滅滅,眉心皺著,看過來的眼神仿佛帶著鉤子,將人血rou都能勾下來一塊。 張管事心中一緊, 加快了腳步。 “殿下?!?/br> “府中可有侍女不會說話的?!?/br> 張管事一愣:“這……沒有,殿下若是需要, 明日奴才就能找來?!?/br> 看周君澤還在考慮, 他大著膽子說:“奴才多嘴一句,若是夫人貼身伺候的說不了話,恐怕無法將夫人照顧好,有時候夫人身體不適, 要別人哄著才能說來的……” 本來關在前院不接觸其他人已經很過分了,身邊人要是還不會說話,不出一個月側妃也得變成啞巴,他聽說過這種事情。 那個時候的熙王府就真正成了地獄了。 周君澤放棄了心血來潮的想法,說:“她身邊該用什么人,我交給你了,要是再出這種事,我不說你也知道的?!?/br> 張管事不敢看他目光,低著頭說:“奴才明白,那夫人身邊還有另一個叫翠微的……” “換了,包括前院其他侍女,都換了,不許再有人提起今日之事?!?/br> “是?!?/br> 房間內出來一個侍女,她低聲說道:“夫人哭累睡著了?!?/br> “飯吃了嗎?” 侍女跪下:“奴婢無能,只讓夫人喝了兩口湯?!?/br> 周君澤沒有多問,走了進去。 香爐里燃著安神香,淡淡香味縈繞在房間里。 薛嘉蘿蜷縮成一團睡著了,睫毛被淚水打濕成一縷一縷的,鼻尖通紅,手握成拳放在枕頭邊。 周君澤用了些力氣才掰開她的手指,他用沾濕的帕子輕輕給她擦著手掌,嘴巴和額頭。 薛嘉蘿的睫毛動了動,眼角殘留的淚珠溢出,手指頭又蜷起來,睡夢中很是不安的樣子。 周君澤等了一會,還好她沒有醒來,他松了口氣,起身放下帕子。 他脫了自己的外衣,上了床隔著被子從背后抱住薛嘉蘿,手掌包住她的拳頭,在她頭發上輕輕吻著:“明天醒后可別哭了?!?/br> 他靜靜出神,過了一會又自言自語:“這次不知道又得幾天” 安神香似乎對他沒用,房內蠟燭只剩最后一小段,光線越來越暗淡,他卻越來越清醒。 很難描述此刻感受,薛嘉蘿明明在他身邊,他卻非常想她。 他撐起上身,俯視著她的睡臉,半晌,他俯身親吻著她額頭和濕漉漉的睫毛,半生柔情都用在了此刻。 他醒來時感覺到薛嘉蘿的身體契合地嵌入他懷抱,他迷迷糊糊低頭尋找她的嘴唇親吻她,她似乎躲了一下,被他一只手摟在后腰上牢牢控制住。 很快,他感覺到懷里軀體在發抖,隨即她開始不住喘息,呼吸困難不得不大口呼吸,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聲艱難的氣音。 周君澤完全清醒了,薛嘉蘿在他懷里目光發直,臉色不正常的發紅,額頭上都是汗。 他手足無措,輕拍她的后背問她:“怎么了?不舒服嗎?” 他一連問了七八聲,薛嘉蘿沒有回答,癥狀也沒有減輕半分,他覺得不能拖下去了,一躍而起出門去喊張管事。 金太醫來后沒有多說一句話,鋪開工具拿了金針,又給薛嘉蘿針灸。 慢慢的,薛嘉蘿喘息的頻率慢了,身體不再僵直,臉色也變正常了。 金太醫收針退出來,對周君澤一拱手,示意他出門說話。 “夫人是被什么刺激了才會這樣,這兩日,房間里的安神香不要滅,時刻點著。用夫人所愛之物或者人逗她開心,讓她害怕的……可千萬不要往她跟前去了……” 周君澤不能進去了,他還是晨起時沒有洗漱沒有束發的模樣,面色陰沉隔著門看著里面。 香爐里的安神香加了分量,連薛嘉蘿喝的粥里也加了安神藥。周君澤不知道她喜歡誰,只能讓她獨自待在房間里。 他額頭抵著門框,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張管事在熙王府后門來回踱步,時不時看著巷子盡頭,自言自語:“怎么還不來?!?/br> 不久,一輛馬車駛入巷子,張管事面露喜色,不自覺往前走了幾步。 一個年輕婦人打扮的女人從馬車上跳下來,“舅舅?!?/br> “終于來了?!睆埞苁吕屯醺镒?,一邊走一邊說:“昨日時間緊張,我派去的人可能沒有跟你說清楚,我現在再說一遍?!?/br> “您說?!?/br> “熙王殿下的側妃昨日受驚,連續兩天了不見好,哭鬧驚厥,必須得吃藥才能安撫得住。側妃身邊的侍女已經全沒了,就昨天的事……殿下又命我重新找一個來,再出問題,舅舅全家都難保。舅舅實在找不出比你穩妥的了,也不是要你入奴籍,只要側妃過一陣好了,我就悄悄安排你出去?!睆埞苁履_下不停,嘴皮子也飛快,“你照顧過你夫家小叔子,就照那個來?!?/br> “可我那小叔子是個傻……”女人說一半停下,“側妃也是?” 張管事說:“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唯一不同的是側妃身份高貴,身體嬌弱,尤其這幾日,千萬不能叫她受到一點驚嚇?!睆埞苁氯滩蛔@氣:“跟個孩子似的,怎么能受得了那種罪?!?/br> 年輕女人一家都依附著她舅舅,張管事倒霉,她也落不了好,即使心里明白事情非同小可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我明白了,我一定做好不讓舅舅失望?!?/br> 薛嘉蘿陷在沉沉噩夢里,在夢里,她拼命跑著躲避身后怪物的血盆大口。面前的路看不到盡頭,跑著跑著,不知道從哪兒流來一片血水,血水漸漸上漲,沒過了她的腳背??床灰娔_下的路,她一腳踩空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夢境里的恐懼還殘留在她腦中,她緊緊抱著被子,臉埋在被褥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