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他垂眼看著她的肚子,道:“孩子沒有,也罷?!?/br> 他又張開眼,“但你得活著?!?/br> 許雙婉點點頭,未與他爭辯,也沒有與他多說,僅道:“好?!?/br> 這夜,數日在皇宮和衙門之間來回奔波的宣仲安在府中起了高燒,他再醒過來時,已是三日之后。 他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有力氣下地立足。 短短半月之間,他鬢邊已有了白發,大韋矜貴高雅的侯府公子身上憑添滄桑,宣宏道再見到與他頷首請安的長子,怔然半晌,不知所言。 歸德侯府存活至今,算來當真是無絲毫僥幸。 宣相再上朝,其壯年白發驚遍了朝廷上下,有人因此更敬畏他,對他更是尊崇佩服,但也有那心底不服他、妒恨他,甚至想不清楚他為何不死的人在心里幸災樂禍,嘴里也會酸溜溜地說幾句宣相壽福不淺的話來。 下朝后,寶絡在太極殿等到了他被召來的義兄,看著義兄鬢邊的灰白,寶絡半天都張不開嘴。 他沉默不語,宣仲安等了一會沒等到話,先開了口,嘴邊帶著點笑,“你這也是嚇著了?” 寶絡沒出聲,頓了一下才道:“你說我們這是何苦?” 他們再如何力挽狂瀾,也還是會被人不斷地拉入無底懸崖,根本就沒有歇停的一天。 寶絡都不知道,他們想要的所謂盛景,到底有沒有實現的一天,他們要是做不到呢? 就是做到了,又如何?他們就是拿命博來了那一天,后人一天幾年就能把他們一世的努力化為灰燼,這,值得嗎? “在其位,謀其政?!毙侔部此橁幧脸恋?,眼圈青黑,但眼神銳利清明無比,寶絡可能不知道他現在這副冷肅無情的樣子,真像一個帝王,“您就是不是圣上,我不是丞相,也未必能比如今好過?!?/br> “可那至少,能活得痛快?!睂毥j淡淡道。 他用不著為了左右平衡,一個帝王,活得愛恨皆不由自己。 宣仲安笑了笑。 “值得嗎?”寶絡又問。 “值得?!毙侔惨仓缹毥j累了,寶絡的處境比他更難,也比他更痛苦,因他的志向本來就不在皇宮天下,但這個皇宮和天下,大韋,比需要他更需要寶絡,他嘴角微翹,“至少,您能讓您的兒子過得跟您不一樣,您能讓您的兒子繼承的天下,跟您繼承的天下不一樣,您覺得這般,還不夠值得嗎?” 見他還笑得出,寶絡眼睛都瞪大了,拍著桌子道:“你倒是想得開!” “您嫂子前幾天跟我說,在她那里,我只要能在她眼前好好活著就好,我比她更貪心點,那就是笑著活到最后才好,要是被氣死或是被糾纏死,那才冤枉?!毙侔惭鄣讕еσ?,朝寶絡微微一笑,“您想想,今天早上跪拜在您面前的百官無聲,個個跟拔了舌頭一樣,您走了都沒影了都不敢站起來,這種盛景,幾朝能見?” 寶絡嘲諷道:“老畜牲在位的時候,金殿當中多站幾個帶把的帶刀侍衛,這群見風使舵的,也沒幾個敢吭聲的?!?/br> “您可沒帶幾個帶刀侍衛?!?/br> 寶絡瞥了他一眼,再說話,口氣好了點,“嫂子沒事罷?” “沒事,孩子也保下來了?!?/br> “難怪你笑得出?!睂毥j這幾年內斂深沉了許多,但在宣相面前,還是保留著以前在其面前的那幾分陰陽怪氣,“朕看要是他們有點什么事,看你笑不笑得出來?!?/br> “就因為他們沒出事,就跟您的小太子小公子和皇后沒出事您也不會有什么事一樣,我們這位子坐穩一天,就能讓他們安心一天?!毙侔惨妼毥j又沉默了下來,他也頓了頓才道:“圣上,所謂為國為家,到底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家國天下?!?/br> 肖寶絡聞言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 他不得不承認,走到了這步,他不是無路可退,而是他不能退。 這個天下,有他的心血在里頭啊。 他自從應了要當皇帝那天,就像蕓蕓之中他的命數定了一樣,就像如他所說的他要當一個像他肖寶絡的皇帝一樣,他邁開了那一步,就得走得底。 尤其在這幾天里,他發現他的義兄就是突然沒了,他只要還活著一天,他都要把這個天下撐下去。 這個天下是他的,是他的責任,是他的擔當,他義兄已不再是他支撐的理由,寶絡不知道他的義兄能不能知道他的這種感覺? 也許,他是知道的罷?這時,寶絡皇看著他面前對他微笑的宣相,他想這個世上,應該不會有比他這位義兄更希望他強大的人了。 寶絡此時對這幾日里心中那些翻涌紛雜的感情也漸漸釋懷了下來——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完成了他母親生前對歸德侯府的所托,以兄代父之責,帶著他一路走過來,扶助他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第154章 圣上主和, 朝廷已沒有反對之聲。 主張攻打的人也是為了圖出一口氣,這在民間, 也是深得百姓心思。但對于皇帝與宣仲安這些主和的人來說,建元以來, 大韋欣欣向榮,是因朝廷一直在硬挺著, 他們是想先讓百姓興旺起來,再徐徐圖之, 振興大韋,為此,他們一直在與舊黨與守舊派斡旋,其中之艱難,豈是一言幾語能道明的, 眼前百姓興盛之際,要是這仗打到胡國去,胡國蹺勇善戰, 豈是那般好滅, 豈是三年五載就能了的事?這一打,說起來痛快是痛快了,但打仗要錢要糧要人,大韋這九來年精勵圖治的國運也會因長久的戰事大損大傷。 這大仗打下去,歸根到底,不過是百姓痛國家恨,仇者快罷了。 這次主張攻打的文臣比武將還要多幾個,因文臣受到了底下的收買與煽動,等把叛國賊揪出來,這些人根本不再開口。 有些文臣雖說嘴里說是為國為君,也是怕著這頂頭的天子。但敬畏起天子來,也只有他們生死受迫的那一刻。 無關生死時,他們頗為自命不凡,自認是朝廷棟梁,圣上還要靠著他們些,且心里也覺得如果圣上不是圣上,只是一介草芥的話,興許還比不上他們的足智多謀,而存著這種心思的人在文武百官當中不多,但也不少,這些人,是最容易被煽動的。 現在查出來了,要殺光他們,也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但凡存有異心異見的人都要殺,這朝廷也留不下幾個人來。 不過,寶絡自一開始當皇帝,當過地方官與吏部尚書的他很是明白他的臣子們都是些什么人,以前也沒少譏諷他們,嘲諷他們久了,見這些個人換過一波了還是那個鳥樣,他都懶得笑話他們了。 這日上朝,他看著底下都啞巴了的臣子道:“知道你們還能活著不容易就好,朕以前是不得不忍你們,不過,愛卿們,九年了,宣相跟謝尚書他們這些年主持春闈,手上能當官的人沒有上萬,也有兩三千,不瞞你們說,朕現在手上有的是人,就等著抄你們的家,滅你們的門,給他們騰坑挪地方!” 寶絡說得殺氣騰騰,話皆就是揮手叫內侍念旨,奪職降官罰祿。 圣上的劍還是落到了犯事的朝臣身上,以為他這次還是會忍著的臣子們在朝廷上痛哭流涕求饒不已,磕破頭的人接連不斷。 等這朝一散,即便是未被牽累之人,也是激靈出了一身冷汗。 圣上,這是,不打算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