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
這再上朝,宣相每日回來得比以往就要早了,就是事情還是會追到府里來,宣仲安不堪其擾,在衙門狠狠把下屬訓斥了一頓,末了道讓他們有事找圣上去,這些大人也是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進宮去太極殿。 他們雖說跟圣上也熟,但說老實話,宣相身為他們的上峰,跟圣上身為皇帝,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們有事,上峰會幫他們兜著,有麻煩還幫著解決,可圣上呢?一有不對,圣上就會毫不客氣地跟他們講:你們還是去死的好。 圣上就算不罵他們,那雙陰沉的眼睛多瞄他們幾眼,他們那是吃飯不香覺也睡不好,老琢磨著他的心思,精力都花在這上面了,做事豈能不礙手礙腳? 他們也難免拿此跟宣相抱怨,可惜宣相不發火的時候看著挺好商量的,但他一冷笑起來,眾人就慫他了,所以有人身先卒卒在他那挨了兩頓批,后面敢英勇獻身的就少了,至于那實在無法要救助他的,那也是只能拐彎抹角,走侯府小公子宣洵林那邊的道試一試,不過結果也是好壞參半,有走通了的,也有因此更慘了的。 朝廷事多,宣仲安也根本不可能完全不管事,這朝也得上著,衙門也得去著,公務也得忙著,就是不帶到府里來了罷了,前兩年他休息時,還因為朝廷根基不穩,他擔的事多一點,現在穩了些,他就放手了些,說不管的就真不管,寶絡因此心力交瘁,也不敢相信宣相說放手就放手,瀟瀟灑灑站一邊看他受天下荼毒。 寶絡也跟宣相推心置腹地談過,但宣相還是無動于衷,只要眼見著太陽落山他就要歸家了,氣得寶絡皇跟他放話讓他等著瞧,等到這兩年過后,看他有樣學樣,當個甩手掌柜。 宣仲安笑笑不語。 寶絡這兩年,帶兒女帶得起勁,如果不是捉著他勤政,他很容易就把政事荒廢了,哪可能像現在一樣接得如此順手。 宣仲安是下了狠心要養身體,順便也養養他家婉姬的——他忙,她就跟著他忙,不可能閑下。cao心的事多,怎么養身體?遂宣仲安想想她,就不為所動了。 他還想和她多活幾年。 宣相本性是個捉狹性子,跟他那個他帶出來的兒子一模一樣,這一閑下來,怕夫人煩他,就時不時給她找點樂子,說點外面給她聽逗逗趣。 他這一閑下兩個月,許雙婉就聽了不少他屬下的事了,對此她也是嘆為觀止,再見到那些大人上門來,她這想法都沒法像以前那樣單純了。 宣相的那群屬下,可都不簡單,好幾個人心里打的小九九,拿出來都夠當貪心不足的典例。 還有一個那是全家出動幫著作戲,就為了把女兒送給她家長公子當小妾的,她家長公子對此人的評價是:才謀過人,貪心不足。 此人因為他當年剿匪出計有功,還是被留了下來,他也是難得的將功補過還能留下來的,宣仲安平時對著此人,可是頗為戲謔,這次也就拿出來說給夫人當樂子聽了。 侯府只有望康一個小長公子,外面現在有不少人都打著給宣相送人,再生個兒子下來綁住宣相的好事來。 想攀上宣相的,不比攀上侯府的少。 這里頭的事,許雙婉也不可能不知情,以往上門來旁敲側擊的不少,有些甚至想送女兒給她當丫鬟差使的,只求有個侍候“宣相大人”的機會。 荒唐的事她沒少當面聽人說過,但從丈夫嘴里聽到,她這才知道她這夫君這在外也是過得也頗為“水深火熱”。 這事她不好多說,只好笑笑。 侯府一直以來只有她這個少夫人,長公子身為一國之相,連個侍妾都沒有,這在外頭來說,確是難以置信之事,畢竟大韋京城這個地界,就是連個普通商賈人家,也要養一兩個妾充面子擺個譜,但侯府一直沒有,許雙婉也從來不接這些話的茬,倒不全然是她妒心所至,而是夫妻倆這些年下來,男女之事的那些心思都花在對方心上了、她丈夫的那點精氣神絕大部份花在了公事上,所剩的那點花在了她身上,不夠他花心的。 再則,這個家要是多幾個人,那就不簡單是幾個人的事了,妻妾一多,兒孫一多,這個家還是要變一變的。這一點,許雙婉自己也很坦然跟她丈夫坦陳過,家里多幾個人的話,她顧慮的就要多了,到時候他們夫妻分房是必然,有可能還要分園過,侯府的支出這些,也得跟著大變,她的兒女那,肯定也得跟著走,也要變一變,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簡單地一家人過在一塊。 更不可避免的是,他們夫妻越過越生疏,這是肯定的,畢竟,要把前情了了忘卻,悉數放下,夫妻之間才能像兩個陌生得體的人一樣相敬如賓,誰也不在乎誰心里想什么,才能不爭不吵地過下去。 要是還尚存情愫,怎可能不怨不恨,還甘心砥刀舔血相陪?也怎么可能還能清明公正無私地當著一個家? 許雙婉太了解這個侯府這個家要的是什么,她所說的,也是事情在變化后,這個家會逐步所發生的事情。至于到時候當中她的真心要怎么忘卻,她要怎么療傷才能假裝以前忘乎所以、性命都可不要的感情沒存在過,這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所以當時她說完,他問她如果如此,她以后要怎么跟他過的時候,她就道了一句:“照樣過?!?/br> “那我呢?” “你也一樣,跟新的心愛的人?!?/br> “那你呢?” “那時候,我就不是你的事了?!?/br> 許雙婉記得當時她說完,他一把摔了床邊的杯子,氣得眼都紅了,后來他胡鬧了一陣,咬牙切齒跟她道了一句你休想。 說得好像就像她就很想一樣。 但事情說明白了,許雙婉也從未有什么僥幸心思,感情與眼緣的事無關身份的尊卑高低,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喜歡了,就是一個新進門的美貌丫鬟,一個坊間賣笑的青樓女子,也能贏過陪同生死榮辱幾十年的發妻,這種事,達官貴人中間,發生的還少了? 她覺得這些事難以避免,而最最可憐的是,這些人的原配妻子,要是家中沒出事還好,要是出了事,末了不管是為了那個家也好,為了兒女也好,為了那點舊情也好,還得出來替他們打點。 許雙婉就被這樣的夫人求過,看著她們最后被推出來托起一門生死,她就覺得她以后要是走到了這步,她一定要有一點跟她們不一樣,那就是要把她們那些長在了她們臉皮骨髓的怨氣和忿恨,也就是悲慘抹掉——她就算拼,也要為自己拼,而不是為負心人。 許雙婉過于清醒,宣仲安私下也沒少因這個跟她鬧過,但他一生氣,賠不是的是她,等著他歸家的是她,他有事了陪著他身邊的也是她,遂宣相的忿忿不平在冷靜下來后也沒了,他比她早明白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很多夫妻過到最后,過的就是她所說的那種日子,而那種日子還是好的,一般的都是恨怨糾葛,在沒死之前,就恨不得對方死了。 你對不起我,我又哪來的必要對得起你?官場當中有一部份的人,就是因此沒死在對手手里,最終死在了自家的家人手中。 他的生氣,也只因為她親口把他們有要可能的以后說得太過于殘忍——更讓他覺得不安的是,她從容明了的口氣下所藏的血和淚。她一字未語傷痛,他卻從那句“我就不是你的事了”里面聽出了鮮血淋漓。 是什么樣的決斷,能讓一個把性命和感情都交托給他的女人,說出那句“我就不是你的事了”的話來? 官場上有很多人慫宣相,宣相在家中,卻是有點慫宣相夫人,有時候還要刻意討好她一番,生怕她哪天翻臉無情,說不喜歡他就不喜歡他了,他也是相當害怕的。 不過,那番深談后,宣仲安也不再像過去一樣,老瞞著他在外面的那些事情了。也怕瞞得多了,她哪天在別人那聽岔了,心里起了想法就不好了,還不如他先交待,讓夫人心里有個數,到時候也好明察秋毫。 更重要的是,宣仲安也怕她心里存著郁氣,有損壽元。 他這一生死里逃生無數回,現在最怕的不是自己命不久矣,而是怕她因他耗損是太多,走在他面前。 算起來,天下不是他的,侯府終歸不是他而是宣家后世子孫的,只有她的人和她的心才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 宣相在家里給宣相夫人說官場奇談逗樂解乏,現在官拜戶部郎中的宣洵林每天回來看兄長那張神采飛揚的臉,從其臉上找不出絲毫病容來,心里也是啞然無比。 這天傍晚他早歸了一點,見長兄帶小侄念書還沒有歸,他便跟長嫂道:“嫂嫂,哥哥真要在家這個呆法???” 他也呆得下去? “怎么?”許雙婉笑看著一臉愁容的洵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