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可不作孽么,連累華嚴寺的了善大師負疚圓寂,這薛寶珠也夠能耐了,死后定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有人咬牙切切。 “可不是,做生意的都是鉆錢眼的,哪會做那吃力不討好的,她上趕著做,是要討好名聲是不錯,明面上是不收錢的,指不定暗里又從哪里想了法子,調了食材惹出這風波也說不準??!” “是啊,我聽衙門里當差的二姨夫的堂妹的小叔說好像是鹽有問題,正查呢!” “嗐,這都傳了幾回了,一會兒是菜,一會兒是佐料,哪個做的準的,還是看看今個大人怎么判的罷!” 站在人堆里的劉四兒聞言神色露了一絲古怪,卻是很快就掩了去,裝著和大伙一樣往公堂之上探看,偶爾還隨口附議兩句。 蘇牧山聽著底下議論一陣一陣,待坐下后,拿起桌案上的驚堂木重重一拍,“肅靜!” “威……武……”聽到知縣大老爺發話,站在公堂兩旁的衙役們異口同聲地呼喊起來,同時“砰砰砰”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衙杖跺地,甚是肅穆。 見公堂內外鴉雀無聲之后,蘇牧山滿意的點點頭,緩緩地開口說道,“王捕頭,去帶薛寶珠上堂!” 站在公堂一側的王大虎走了出來,向前領命之后就走出了公堂,不多時就將薛寶珠從牢房內提到了堂上。 薛寶珠被按到在地上,正對著蘇牧山跪下,身上灰撲撲的囚服隱約能瞧出原來白的底色,穿在瘦弱的她身上卻是寬松,聽到身后呼嘯而來的怒罵,懷疑她居心甚至有詆毀的,夾雜著詛咒字眼,叫她僵直了身子,神情晦暗。 公堂外,隱在人群中的一人牢牢盯著那道纖細身影,眸光深沉。 “主上,小掌柜在牢里得人打點妥當,未受委屈?!币慌缘囊钆c幾同伴略有技巧的將主子與人阻隔開來,一壁低聲道。 裘和垂眸,緊抿著唇不語,他下巴已經冒了短短青茬,這幾日亦是不好過。尤其是在撿到那抹纖細身影時心中更是暴虐難抑,那是他擱在心尖上的人,恨不得百般疼寵的,卻遭受這般,如何不心疼難受。 公堂之上,蘇牧山睨著底下跪著的少女,再看了眼桌案上的問訊詞皺起了眉頭,連著幾日提訊,得到的都是一樣的供詞,這丫頭恐怕難弄得很。 “薛寶珠,據本官調查所知,你一向在做生意上慣會使小聰明,也是慣有伎倆,此次借由華嚴寺布施的機會中飽私囊,令參會者深受其害,中毒輕微者逾百人,喪命者一十八人,皆因你一己之私釀成如此慘案,你可知罪!”蘇牧山一拍驚堂木,責問道。 “大人,民女冤枉!”薛寶珠已從這兩日的問訊中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是哪里不對勁又不知從何說,即使裘和說會想辦法,可心底仍生出幾分惶惑不安,尤其對上蘇牧山的目光,那種感覺更甚?!按笕?,民女和這些人素無冤仇,何苦要下毒!” “何苦?”蘇牧山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簿子往前一擲,對著她道,“這樁案子查得明明白白,本官已經命人查了所有人,獨獨你最有嫌疑。薛寶珠!你可沒想到了善雖死了,他卻還留下賬本!這賬本里頭清清楚楚指明了當日,你改動了里頭一道菜品!薛寶珠,你說說這早擬定好了齋菜,為何到了事到臨頭你就改動了?” 薛寶珠愕然,繼而擰起眉頭平聲問道,“大人!從未有過規定說不允準更改素齋的菜品,民女身為廚娘,自然想將東西往好了去做。難道大人緊憑了這一點就要定論民女的罪?倘若如此,民女不服!” “好你個牙尖嘴利!”蘇牧山狠狠拍了一記驚堂木,原先擁在門口還有嘈雜私語的民眾一應噤了聲。蘇牧山卯足了勁頭,非要要這樁事上博出個好名聲、大風光,此時叫薛寶珠一嗆,很是覺得有些丟了顏面?!斑@天底下犯了事叫人抓起來的,沒一個最開始不是喊著自己清白無辜。薛寶珠,本官瞧你也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看你嘴硬到幾時!” “來人,傳華嚴寺的和尚?!碧K牧山招了那廟里在廚房做活的和尚才應話,叫他說的正是那日薛寶珠改了菜品連忙叫人回八寶樓拿醬料的事。 “薛寶珠,你說說可有這事?” 薛寶珠不能反駁,這真有其事,何況她辦這樁事的時候也沒避著大家。蘇牧山召來一個人問是有這事,召來十個人也是一般回答?!盎卮笕?,的確有這事?!?/br> “呵——虧得你肯承認,否則這外頭還有四五個當日一道與你在的和尚能出來佐證!”蘇牧山見事態雖然稍有波瀾,可大抵還在自己掌控當中,不由臉上神情跟著從容許多,先前的急躁褪下了不少。他從案臺后起身走了出來,正不偏不倚站在正大光明的匾額下,負手而立,直教人覺滿身皆是浩然正氣。 “當日你取了醬料,便用在了素齋當中,最后竟連著放醬料的甕罐都親自動手洗了干凈帶回去了,是也不是?” 薛寶珠仰起頭,只覺得他雙目圓瞪露,分明只有兇惡,哪有半點公正?!按笕藛栐挕衽荒艽?。并不是民女心虛答不出這話,而是大人問話有循循善誘之意。民女不過是做了再尋常不過的事,可在大人眼中卻成了行為可疑?!彼钗艘豢跉?,明白倘若今日在堂上當著眾人的面她不能據理力爭,只怕等待她依舊是無人搭理的牢房,更甚至是……死亡。 “大人既說民女可疑,那民女為何要下毒?民女的八寶樓前身便是因為食材方面的緣故壞了名聲,民女絕不敢重蹈覆轍,即便是要下毒,為何不避耳目還要如此堂而皇之的用自家東西?” 蘇牧山氣噎,他早叫幕僚的商討了這事,如何將罪推到薛寶珠身上如何結案都是商量好的,只等他過了這堂并能落案了??伤f萬沒想到,這人這般的難纏! “混賬!本官早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你卻還在砌詞狡辯!一面之詞如何足信,本官只信擺在面前的證據?!碧K牧山惡狠狠朝著左右持杖衙役,“來人,給本官用刑,用到她肯說實話!” 堂外不少皆是此案牽連的百姓,早對下毒之人恨得咬牙,這會見新縣令開審兇手,又要下重刑,當即鼓掌叫好,群起群涌的喊起了青天大老爺。 蘇牧山受用無比,可等目光撇過薛寶珠面上時不禁微寒震懾。小小女娃,如何跟自己作對??蛇@也怪不得別人,可惜就可惜在,此案必須要了結,既無旁的證據能證她清白,也無旁的嫌犯,這事……便只能落在她的身上。 衙役如何會心軟,得了吩咐便拿了刑杖過來了。薛寶珠此時完全清楚了這位新任縣太爺的心思,才走了個黑心腸的黃縣令,可沒成想來的這個蘇縣令有過之而不無極!“大人尚未弄清事情真相便對民女草草用刑,如何對得起外頭喊的青天二字!” “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jian宄皆為其職責。作為百姓的父母官,要承受得起父母二字!如此錯判,民女不服!”薛寶珠定定凝著他,聯系這幾日終于想到了不妥之處。這人前頭并未仔細審問,而后那些也像是走過場的,這些證據本不足以,可偏也尋不出證她清白的證據,便要判她有罪,這哪是什么好官,分明是虛偽透頂的偽君子! “休要胡言亂語!”蘇牧山叫她一番頂撞,劃過一絲不虞,可到底浸yin官場久了,端的不動聲色,“本官自上任以來從未判過一件冤假錯案,你也不例外!”他轉過身,對著左右道:“先掌她的嘴!” 話音一落,外頭更是一片叫好聲。劉四兒被擠著,亦是看向公堂上的少女,神色變幻化作輕松,薛寶珠啊薛寶珠,看來你真是命不好,不過……也是活該。隨著心中念頭,竟也隨著人潮喊起好來。 薛寶珠見上前來的衙役已經擼起了袖子,知道這一頓打怕是避不了了。她心中倉惶不定,下意識的要往后退,卻被人大力的抓住了左右胳膊,半點動彈不得。 “大人,且慢。這案子尚有疑點,不知大人可否聽小人一言!”一道氣弱的聲音驟然拔高之下顯得有一絲刺耳,一青衫男子奮力擠著人群往前,待到攔著的那處彎腰作揖,“小人京城陸之滄?!?/br> 人群因為這一變故嘩然,有人認出是陸秀才,怕他不清楚事情,便要同他說道這樁,莫要再摻和進去,薛寶珠落此下場是應該。 陸之滄立在公堂外,神色淡然,仿若置周遭于無聲,只隱隱透出一種與周遭不符的高深莫測來。 蘇牧山在瞧見人的時候就懷疑眼錯,待得他報了名號,神情更是異樣,旁邊的師爺撇著小胡子驚詫上前低聲與他道,“這陸之滄可是當年名震京城,被圣上封為天下第一狀師的那位?他不是退隱了么,怎么會在此處出現?” 竟還管上薛寶珠的閑事? 蘇牧山心中何嘗不是有這疑問,可底下站著的確是陸之滄無疑,京城關于此人的傳聞許多,然官道上也只說此人背景神秘得很,當年能將權傾一時的項太傅拉下馬本領不可小覷,也莫要得罪。若是他不認得便也罷了,偏偏曾經照過一面,此時推說不認得將人轟出去也是不能的了。 “陸狀師既為薛寶珠請命,本官聽上一聽也未嘗不可?!碧K牧山僵持片刻,只好邀他入內。 陸之滄款步從容被請入內。 “陸秀才……”薛寶珠驚喜夾雜,沒想到薛寶霖的師傅會為自己出頭心中松快不少,轉念又怕到最后沾惹上官家落不得好。 陸之滄朝她寬慰一笑,一手背到身后暗暗揉了揉被踹疼的一處,心道自己不過晚了片刻,那人下手也太不留情面了點,可想到那人許自己的好處,揉了兩把又放下了,直奔主題,“大人因薛寶珠為華嚴寺籌備食材佐料一事判定薛寶珠有罪是否太兒戲了些?!?/br> 圍觀的眾人聞言當是他為薛寶珠開脫來的,曉得他為薛寶霖教學,自然以為是一條船的,對其也有了怨氣,明明大人都已經定了案了,怎能容他再油滑狡辯。 “大人查出來的事如何會假!”外頭有人喊道?!叭舨皇茄氈?,還能是誰!” 陸之滄轉身,直盯著那人冷然道,“薛寶珠同華嚴寺無冤無仇,為何一定她就是兇手?” “說得不錯!”許久沒說話的蘇牧山忽然出聲,他繃著面孔,實在叫人看不出喜怒來。只這一聲低低沉沉,是用了幾分力氣說的?!搬u料多是腌制而來,極易發生霉變制毒。華嚴寺多余人牽連,豈能讓陸秀才說得如此輕巧。無冤無仇難道就能無過?且不論她是誠心還是有意,東西出自她薛寶珠……她就不能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