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即便是他不開口,薛寶珠總也要出聲了,饒是她并不知道言因后果,總也知道這買賣做的也太欺負人了,竟還有買的比賣的還橫的。 那黝黑男子一愣,回望的時候眉頭皺緊了起來,顯是被糾纏得不悅。 薛寶珠私底下扯了扯裘和的袖子,自己開口問:“便想問問大哥,你那船上的小魚干賣不賣的?” “小魚干?”只見那船甲上頭支了兩條竹竿,懸了一根麻線,上頭密密匝匝的掛著不大的魚,皆是已經開了背被曬成魚干了的。 “哼,果然還有個知道好賴的。那些個半吊子只知道挑魚要挑肥美的,卻不知道這才抽條的小魚才有最鮮的味兒?!庇脕硐旅嬲{味兒那也是極好的。以前孫奶奶做的那些個,做成糖醋酸辣的別提多好吃! 薛寶珠點頭,“這東西用料考究,知道做法是不錯,可也難得做上一回。要是大哥愿意跟我家酒樓做個長期買賣……” 那精瘦的漢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只是他皮膚黝黑,面容凹陷,這笑絲毫不讓人覺得舒服,反而有種怪異。 薛寶珠也不過是賭一把,這人怒氣大得很,卻生生忍了下來,顯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叫同他做生意的人篤定了他不會不賣。而這人身上衣服破爛不說,人也精瘦,再說船上除卻魚干旁的再沒有什么,顯然日子清苦。薛寶珠問要買旁人不要的小魚干,就說為了拿此做切入點,好叫他知道自己并不同先前那個同他做生意的人一樣。 “如何?”她等了許久都不見那人應話,只看見他維持著原先的動作,仿佛還在哪里考慮。 “什么如何?你們家的事哪是你一個小姑娘能做主的?”那漢子道。 “我做不了主,可我哥卻是能的,這趟我也是跟著我哥出來的?!毖氈檫m時將裘和擋在了自己面前。裘和朝著他拱了拱手,這才轉過頭瞥了一眼薛寶珠,仿佛有些不滿她這樣稱呼自己。 薛寶珠撇嘴,又同他擠眼,心中哼唧了兩聲。 “這小魚多的是,我們兄弟兩個也吃不完,你們要的話都賣給你們也是可以的。不過……”那漢子轉了話鋒,似乎語氣中又起了幾分煩躁?!拔覀冃值軆蓚€白天要睡覺,晚上要出海捕魚,你們真要誠心大可晚上來?!?/br> 裘和點頭,應了下來:“亥時來拜會?!?/br> 回去路上,薛寶珠問:“真是稀奇了,不趁空著的功夫談了這事,反倒是挑了晚上等他們干活的時候——”話至一般咯噔停了下來,她不經意的稍歪了頭看裘和,掩著唇問:“總不能……是要讓我們一道上船出海?” 裘和道:“恐怕是這個意思。不過,晚上我一個人去便好了,你留宿在客棧中?!?/br> 薛寶珠搖頭:“這不成。不亂如何我總要跟你一塊過去,真要談生意可有許多細節上的事情要商定的?!?/br> 薛寶珠不知裘和根本就說個中老手,記憶慢慢恢復,他原本是金陵裴家的掌權人,自然每日都要過問遍及各州各府商鋪的事,這等小事如何能難得住他??婶煤蛥s最愛薛寶珠這幅認真模樣,想了想后回道:“也好?!?/br> 兩人乘坐馬車回了魚市那邊的小客棧,薛寶珠進去前朝著早上最熱鬧的地方看過去,只見人潮已過,只有三兩個零星攤子還盯著日頭在那兜賣。 忙活了一上午總也算是有些收回,薛寶珠在客房用裘和準備的一包的東西稍作洗漱,而后才下樓用了飯。為了晚上精神些,她還特地午后打了一會盹。 等到了晚上過去,漁港已經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見漆黑的蒼穹下,入目都是一片橘黃燈火,甚是奇異奪目。而稍遠處,早有離港的船只搖曳出海。 早上同他們說話的婦人正在幫自己漁船解纜繩,瞧見裘和與薛寶珠一時愣住了,直問:“你們咋還這時候來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那邊大漁船上的精瘦漢子已經不耐煩的吆喝了起來,“別磨蹭,要來就來!” 婦人很是吃驚,壓低了聲音問:“怎么,你們還要上他們的船出海?!”她唯恐這兩個是外鄉人被忽悠蒙騙了,又開口道:“你們怎么敢去的!這兄弟兩個怪著呢,外頭啊都有傳聞……他們的老婆就是叫他們給丟去了海里祭海神了,要不然哪能回回出海他們兩兄弟收成最大的?這是拿了人性命同海神做了交換的。你們兩個異鄉人,可別叫……”余下的話,她就再沒多說了,想著說了這些只消是個人總也該知道如何做了。 可薛寶珠只是笑了笑,“多謝大姐提醒?!?/br> 婦人見這兩人心不驚rou不跳半點沒遲疑仍舊往那漁船去,大驚不止。卻不知薛寶珠隨在裘和身側,還未上船的時候半真半假的低喟笑道:“你說真要那樣可怎么好?” 裘和竟還想了片刻,“自然是喂了魚肚皮了?!?/br> “……”薛寶珠啞口無言。人被扔入了大海,倒霉些自然是喂魚肚皮的下場??伞伞胍植皇沁@樣實誠而無趣的答話。 “逗你的?!濒煤托ρ劭此?,伸出手攙著薛寶珠一道從舢板上登了船。 第66章 黃魚羹疙瘩湯 卻說兩人才剛踏在甲板上,風帆“嘩”的一聲就全落了下來。 .. 此時正是海上風涌不歇,尺丈有余的風帆叫吹得獵獵作響,纜繩一解,船只就緩緩駛離了起來。 這船主乃是兄弟兩個,如今掌舵的就是今兒早上同薛寶珠裘和兩人說話的那個沖脾氣,名喚葛忠。他分明是故意等著這二人上船才起的航,可等人上來卻也不吱聲搭理。只等過了好一刻,忽然又出聲道:“可別嫌夜里頭冷,這要是中途嚷著要走,我可沒法子!再說,我這會子也實在沒空,想談生意也等我停穩船下了網后?!?/br> 薛寶珠同裘和相視一笑,并未因他這話而生出惱意。海風蕭蕭,倒是比尋常夜里頭要冷上許多,可這兩人也都是做了準備而來的。晚間將要出門的時候,裘和便是拿了一見寶藍色的大氅披在了寶珠肩頭。寶珠嫌這東西厚重,人裹在里頭就只能露出一個小小的臉來了,嘟囔著不肯要,還反問他為何不同樣來一件。這時越行越駛離海岸,寒氣也越來越重。薛寶珠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倒實在是感受到這東西的妙處來了。這時又不免懊惱怎么也不叫裘和自己也帶上一件御寒。 裘和悄悄拿手從縫隙鉆了進去握住了薛寶珠的手,捏了捏她柔軟的手指。薛寶珠發覺他掌心溫熱不說,總還有股綿綿不斷的暖流透過來。她心思旋即一動,想道他原先就應當是習武這人,身子骨強健不說更是比旁的人耐寒。 一輪皓月直掛天上,月華瀉落海綿恍若銀屑躍動,船身劃開海面,時不時有小魚飛躍出水面競相追逐。這天地間除卻此間再無旁的紛擾,薛寶珠同裘和兩人迎風而立,忽覺得心境也開闊了許多。 “你發覺沒?”裘和忽然低聲問了一句,俊顏微垂更多了端正之態。 薛寶珠愕然,仔細回味也沒能明白了她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納罕不止的看著他。 “咱們方才一路沿著灘岸過來,饒是那些船小的也總有三四個人。你看這漁船這樣大,光是前頭那一張網下去起來也絕非是兩個人能辦到的?!濒煤湍椭乃纪忉?,那早前那婦人的話早落在了他心中。此番尹奉雖不好直接明面上跟著來,可他另有手底下人可用,便趁著薛寶珠小憩的時候將這艘船的底細摸了清楚。 “只有兄弟兩個再沒旁人?”薛寶珠確認似得又反問了一句的??站W下去便也算了,起網時候里頭可是裝著魚的呢。 裘和點頭,“足可見這兩人本事實在不尋常?!彼@話雖是同薛寶珠感慨的,卻是不著痕跡的留意后面動靜。 過了不多時,船只便慢慢停了下來,再看四周,入眼之處再沒旁的一艘船。薛寶珠心中暗想,今兒多虧是裘和在這,要不然……自己這會肯定已經心慌了。 葛忠粗著嗓子出來,“讓開些!讓開些!”他甩著臂膀出來,只是這原本就是個精瘦的漢子,即便是做出了這樣的動作來,總也并不叫人覺得的魁梧雄壯。 然薛寶珠卻瞧出了端倪來,原來這人……天生有些跛腳,方才如此不過是為了遮掩那不足。她心知此人必是十分介懷此事,遂瞥到之后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只當沒察覺。 可要說葛忠這人內心敏感得緊,如非不是那家老客逼人太甚,他也不肯讓薛寶珠同裘和兩個上船來。也正是自身上的缺陷,致使他性格孤僻不肯同人多接觸,這才讓人占了好些便宜??蛇@時候早知是藏不住,就時時在意那兩人的動向,手里頭動靜也不由放緩了許多。 “大哥……咳咳?!睆拇摾镱^有徐徐走出來一人,手里端著一碗熱湯,“我早跟你說了,他們兩個并不是壞人?!边@人便是葛忠的孿生弟弟葛小忠。要說這葛小忠可是比葛忠要長得白凈些,他這一露面,葛忠便立即過去扶了他。 裘和教人暗中查過這兩兄弟的底細,哪里是孿生兄弟那樣的簡單。這兩兄弟自出一個娘胎不假,可當初生下來時候兩人卻是連在一塊兒的,叫人當成怪物一般看待。只他們親娘不肯將自己骨rou淹死,待到七八年后,她娘也頂不住流言蜚語,一日神志不清之下竟拿刀破開了這兄弟二人長了連在一處的腿。如此一來,便總有個要吃虧些,而那羸弱些的葛小忠就險些死了去。 葛忠還稍稍好些,葛小忠只因明顯殘缺些身子更是叫成喊成寄生怪。便是家里頭也更厭惡他一些,連到名字也是葛忠給他的。他兄弟兩個情分不同一般,原是兄弟二人原本共用一條腿,雖是這樣分開了,卻也知道這一世的命運只能更加扶持著過了。 薛寶珠只見來葛忠神色十分的緊張,他原本就是個身量單薄的人,可較他而言,來的那個又瘦弱少許多,整個一幅慘慘白白的模樣??蛇@人從葛忠又是完全不同,葛忠時時刻刻擰著眉頭,這人卻是苦情中帶著笑意,將手中的湯碗遞給了他哥哥,湯碗飄出濃郁的魚香味,浮著茭白筍絲兒和魚露,冒著騰騰熱氣兒。 發現薛寶珠盯著瞧,葛小忠又回船艙里端了一碗遞與她,笑意溫和,讓她暖和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