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裘和眸子沉吟不語, 指腹輕輕捻動,只是微微垂眸看著底下這人。于這人感覺是熟悉的, 可因為他并未完全恢復的記憶并不確認, 只輕輕哼應了一聲。 而底下跪著的人仍是挺直了后背不敢絲毫放松, 斂聲繼續道,“主上派去的人行事小心, 幾番試探屬下才肯透露消息?!?/br> 裘和沉吟不語, 最終只問:“他還在金陵?” 那人抱拳稱是,驀然抬起頭看向裘和, 眼中閃過一抹肅冷殺意,“主上擔心行跡叫這人泄漏, 屬下這就去飛鴿遣人——” “尹奉!”話還未說完就叫裘和驟然出聲打斷, 長眉輕皺。 那人身軀一凜, 再不敢肆意揣度主上心意, 若不是非常時機……他也不至于這樣狠心小心??煞讲?,他已從求和的低沉的聲音中聽出了慍怒——轉念回想倒是他自己心思歪斜了,主上向來行事坦蕩磊落, 怎么會妄取人性命,何況是報信之人。 “求主上隨屬下一道回府。裴家自主上……主上失蹤后混亂過一陣,后由老夫人做主,在尚未尋到主上的情況下……暫將家主之位傳于二公子。二公子裴昭只手遮天,為排除異己瞞著老夫人將各州總領管事都替換了自己人??蓚}促之間交接混亂,被安排去的又多庸碌無能之輩,短短時日各地的收成已經減了三成?!币钤捴烈话腩D了頓,“夫人心系主上,去了寒山寺祈福不歸,亦是不知其中底細。而且、而且……二公子這段時日同三爺交往過甚。三爺這本就是個jian險小人,一向對裴家虎視眈眈,不排除他想借裴昭……” 裘和臉上神色始終淡淡,似乎是在專注聽著,又好似神游在外,叫人摸不清底細。 尹奉并未察覺出主上不妥,是因習慣了這人緘默寡言,不知不覺當中已將近段時日以來,從裴家乃至整個金陵發生的都細細交代了。 裘和聽著,并不能完全恢復記憶,只拼湊出了大概,對金陵,對裴家有了大概的認知。他曲著指尖敲打在桌面,叫人以為是重重思慮之后才逸出了一句:“這事暫且擱一擱?!?/br> 風忽的吹熄最后一點燭火,整個房間陷入陰冷黑暗。 尹奉不自覺打了個寒噤,金陵裴家雖說富可敵國,可如今內憂外患如何能耽擱得起。只怕再放任下去就真要翻天了,他這話滾到了嘴邊又生硬咽了回去。 “此處尚可安身,你且回一趟辦件事,待事成之后再聽從我安排?!濒煤驼f這話的時候已不自覺的帶了一份緊迫。 “是?!币畹昧酥魃戏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裘和未再點燈,反而借著月光行至廊道,夜化作抹不開的濃墨,深沉一片。一道頎長黑影佇立良久,輕而易舉地開了窗子,屋子里的人陷入酣睡,卻攏著眉心,在睡夢中也依舊是不安穩。 “我是我哥meimei咧,他不對我好對誰好?!?/br> “這是我哥?!?/br> “我哥力氣大著呢!” “哥……” 夜里因為回憶起那一幕的寒意漸漸叫那含羞帶怯的一聲甜膩化開,眉角眼梢不自覺帶上了幾分寵溺。 這一夜,薛寶珠曉得睡不踏實的,后來不知怎的睡著的,光記著做了個好夢來著,可惜內容是完全記不得了。 新的一日開始,薛寶珠依舊為了生計發愁,司家那蠻橫不講理她是見識過的,跟司仲那日是掙了一口氣,可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裘和一早兒不見了人影,薛寶珠倒不怕他跟劉四兒一樣跑了,倒并不管他,反而想到昨兒個臨睡前顛來倒去想的轍兒來。 薛寶珠看著隔壁還在抹桌子的莫大娘,喊住了人,“大娘昨兒剛抹過干凈的,您別忙活了?!?/br> 莫大娘其實也是找點事兒做,聽到寶珠喊她,收了抹布有些不知所措。食肆一點人氣兒都沒有,她看著都發慌,何況是薛寶珠,她一直怕薛寶珠經不住打擊垮了,卻沒想到少女比她想象的要堅強許多,至少這一天天的都在想法兒,只不過都做了無用功罷。 “晚點我去掛個牌子,讓人來相看鋪子罷?!毖氈槭巧钏际鞈]后做的決定,強撐不是明智的法子,變賣食肆至少讓銀錢周轉開,將損失降到最小,屆時她試著去酒樓之類的尋個廚娘活計,永安鎮不行,那就去汴城,汴城不行總還有別的城鎮,她就不信司家一手能攏得過來。她非要帶上大家伙過上好日子不可! “這……”莫大娘瞅了眼算不得簇新的食肆,曉得薛寶珠在里頭花了多少心血,有些舍不得銀子,那都是一筆一筆畫出來,和裘和敲敲打打折騰的,卻叫這么平白給耽擱了,連安慰話這些日子也說夠了,只余下一聲聲嘆息。 —— 等薛寶珠把牌子掛出去,街角不遠就有人相著,匆匆離開了。 “她真要賣鋪子了?” “千真萬確,小的親眼看見牌子掛出來了?!蹦侨顺诲\衣公子擠眉弄眼稟報道。 一身墨蘭綢緞的穆其閆搖著金絲扇,站在酒樓二樓延伸出的樓臺,遠眺那方向,嗤的笑了一聲將扇子合攏,“這些鄉下老鼠就該滾回洞里去?!?/br> 弓著腰的人不住點頭附和,隨即瞥見從外頭進來的一道身影忙是提醒,“公子,縣太爺來了?!?/br> 穆其閆聞聲從外頭緩緩踱步入了雅間,收了折扇反握拱了拱手不過是做了個虛禮,“黃大人,今日賞臉真是穆某之幸?!?/br> “不敢不敢,穆公子抬舉了?!笨h太爺在他面前可不敢拿喬,雖然不知這人是如何入了圣上的眼,從籍籍無名一下成了圣上欽點的狀元郎,可這等公文下發,只怕官銜都在他之上。而且風聞京中侍郎是他親舅舅——嘖嘖,那就更了不得,自然要巴結得緊。 穆其閆也僅是口上恭敬,神態依然傲慢,等縣太爺親自請他入座,嘴角笑意更咧開了些,很是受用。等酒菜上桌,以兩人為主,余下親足鄉紳自然捧著,一時席間氛圍熱鬧無比。 縣太爺舉了酒盞敬上,你一杯我一杯,幾杯黃湯下肚,話也就敞開了。 “穆公子何苦跟一個鄉下女娃兒過不去,那地兒偏,原本就沒個生意,沒有您吩咐也未必能成?!笨h太爺是在家里聽媳婦老娘念叨過幾回,借著酒意來試探了。 “因為……嗝……因為啊……”穆其閆也沒喝少,都打起酒嗝來了。 縣太爺湊了過去聽,就聽他打了個長嗝,忙是掩著鼻子避過,才聽到了那句,“因為小爺高興?!?/br> “……” 有跟穆其閆一塊來的,平日就捧著這位小少爺的年輕人笑呵呵道,“咱們穆公子看不慣的人,那必須讓他麻溜滾?!?/br> 穆其閆聞言甚是高興點頭,拍了拍他肩膀,笑得陰冷。 縣太爺不知道的,穆其閆那好友卻知這位翰林院修撰向來是個錙銖必報的,但凡一點不舒心,必要折騰得出了氣才肯罷休,何況如今方才得勢,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哪能輕易算了。 縣太爺訕訕,也不搭話只拿了酒喝。 穆其閆打著酒嗝,看著是似醉非醉,實個腦子清醒著,不過是醉眼看人罷了。薛寶珠該死,何止是因為莫青彥。依照他如今的身份想要弄莫青彥簡直易如反掌,何須借著整治薛寶珠的手段來迂回,穆其閆放著他在書院日日折磨他、羞辱他。而對薛寶珠……他則是滿心厭惡。 回想起當日薛寶珠一行人當街攔馬,他好意提醒卻不想這臭丫頭嘴又毒又狠,當著全鎮人的面不給他面子!這種人,該死! 權勢二字欺天,她一個什么東西竟然敢下他面子?!該死! *** 薛寶珠掛出不到一日,沒個響動,等天黑便收了起來,寬慰自個只是頭天,許還要等的。這一夜憋了話難得爬了梯子上屋頂,可等到星辰滿布也沒等到裘和回來,直到屋里小寶琴哭著找人她才不等下去了,可心里尤記掛人會上哪兒去,鍋里留著的豆角燜面恐怕要糊了。 等第二天天亮,薛寶珠去叩裘和那屋的門,卻發現那人已經在大堂里拖地,“……你昨個什么時候回來的?” 裘和拖地的動作一頓,直起身子憨憨道,“摸迷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