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老夫人竟開口對徐嬤嬤道:“去取了碗筷,叫我嘗嘗這丫頭的心意?!?/br> 徐嬤嬤可著實吃了一驚,那些收的禮物老夫人大多都是瞧都不瞧上一眼就叫人收入庫房的,怎么這會就要嘗吃食了。到底是外頭人做的東西,干不干凈還是一回事呢。徐嬤嬤是服侍老夫人幾十年的人了,自然什么事兒都想得十分謹慎,“老夫人,還是緩緩再說的吧,馬上寺廟中的齋菜就送來了?!彼@么說,也只當是遞給老夫人一個委婉推辭的借口。 誰知道老夫人笑嗔她道:“廟里頭的吃食用了幾年我嘴里也膩味了,難得小妮子有心……快去拿了碗筷來?!?/br> 薛寶珠一直立在旁邊,心中暗道這是她的一番心意,叫受禮的人知道便好了。倘若是老夫人真的不動,她也不會生出怨怪的念頭。 徐嬤嬤取了碗筷來,取了一些遞給老夫人,心里頭仍然疑慮。老夫人行為坦蕩,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你這么不放心,便叫你先常一口,丫頭你看可好?”她這樣說開,倒也不讓薛寶珠覺得為難。 薛寶珠笑吟吟的點頭,見徐嬤嬤果然重新用一副碗筷去夾了一些來嘗,可下一瞬臉色便變化了起來??粗氈榈纳袂橐捕嗔藥追謬烂C?!斑@真是全素的齋菜,沒放任何葷腥?” 也不怪她要這樣問。原先老夫人吃齋,全是家里廚子來做的??赡菑N子卻是心思不正的,見送上去的齋飯越發不動筷子,便打了黑心腸的心思——用雞油調味。明知道老夫人誠心禮佛吃素,卻做下這等心思,可不是叫人要發恨。 薛寶珠搖頭,“知道老夫人食素,寶珠知道不敢犯了佛家的忌諱?!?/br> 徐嬤嬤卻仍然是不大信,方才那齋菜的味道兒如今還在她唇齒間流轉,實在美味,豈是一般素齋能做出的滋味。 “叫我看看——”老夫人卻是沉得住氣,待過將盛了齋菜的小碗放在鼻子前聞了聞,便笑啐徐嬤嬤道:“我瞧這丫頭可是規矩人,里頭都是素的?!钡故且呀泧L出了豆味兒。 徐嬤嬤這才打消顧慮,同薛寶珠道:“姑娘,是我多慮了?!?/br> 薛寶珠哪里感受這話,只說徐嬤嬤也是小心謹慎。 老夫人卻在此時連嘗了幾口,兩道菜做的皆是上上水準,素齋一貫滋味寡淡,卻沒想到還能有人做出這種叫人唇齒流連的味兒來。只怕今日吃上這一回,往后也要惦記上了。然口欲一事上,老夫人向來也克制,要不然也不能下了這狠心常年吃素不沾葷腥了。這要是旁人家的禮佛,也只怕是初一十五吃個素也就罷了。 且說后來又說了些話,薛寶珠從寺中退出,她這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往回去的時候不覺步伐輕快了。直到后頭有人直呼著她的名追上來,這才稍稍緩下步子。 “薛丫頭!薛丫頭!” 薛寶珠轉身去看,只見一臉圓腰粗的中年男子從臨街的一家食館中追了過來,他比旁人肥碩,不過這樣短的一程路就已經喘成了這樣。她認得此人,是先前常來光顧的老食客,薛寶珠多喊他馮叔,再要細究身份名字兒的卻不知道了。 薛寶珠輕輕笑著,漆黑的眼中仿佛帶了亮晶晶的星辰,“馮叔,你怎么在這的?” 那被叫馮叔的中年男子道:“你那攤子的事我同我那朋友幾個都聽說了,之后就一直不見你人,難不成是以后都不做了?”他這一陣不見薛寶珠,見那事情實在鬧得大,心中倒是自顧自的覺得薛寶珠不會繼續了,不由嘆著氣一臉惋惜著繼續道:“可憐了你這一身的好手藝,也可憐了我這挑剔的舌頭,這今后再也吃不著啦……” “馮叔是打算往后不來光顧我的鋪子了?”薛寶珠笑嘻嘻的問道。 “你還開?”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等過后才體味出薛寶珠口中說的是鋪子兩個字,不由笑了起來:“薛丫頭,你盤了鋪子?” 薛寶珠點頭,將自己鋪子的位置兒仔細說與了他聽,“叫八寶樓,要過幾日才開張,馮叔到時候記得給我來捧場呢?!?/br> “八寶樓、八寶樓……”中年男子跟著默念了兩聲,那模樣好像是怕自己忘記了一樣,抬起眼來的時候一臉的歡喜:“好嘞,只消你的鋪子開著,我肯定光顧!” 薛寶珠聽了他的話眼兒笑彎彎的,在這些熟客里面最喜歡這位身材圓潤的大叔了,看著就十分有福。而這幾人之間似乎常有聯系,告訴了一個,那就等于其他也知曉,若是來光顧那也不少人呢。等分開后,薛寶珠心情更是明麗,瞧見路邊迎風招展的一叢叢野菊,再次辣手摧花,裝了滿滿一食盒哼著曲兒高高興興回去了。 *** 春日晴好,而坐落城南的司家大宅,一處院中卻透著與外頭截然不同的霜寒冷意。 雕梁畫棟的屋中,富家公子橫陳著身子在軟榻上,曲著一條腿踩在蹋尾,鹿皮面的軟靴就這么踩在墊在榻上的白狐皮毯上。他瞇著眼,直望著幾指頭不經意轉著轉著天青瓷茶盞,茶水沿著杯沿晃動,將撒未撒的模樣。 一旁伺候的小廝戰戰兢兢,不知道的自家主子又哪里不痛快了,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少爺,剛才老夫人那邊催問過了,今兒要不要一道去的用飯?” 司寇半晌不做聲,斜了他一眼方才開口道:“今兒中午我有局難道你不知道?”說著從榻上一躍站了起來,順勢理了理束腰,“去回老夫人,就說我晚上陪她用飯?!?/br> 小廝應聲,出去將這話說與了老夫人身邊過來傳話的那個人,復又折了進來。他見司寇這樣兒的確是要出去的架勢,可再搜腸刮肚的想了幾想,也沒記起來少爺提過要去哪。但這時候,他再也不敢多話,只是小心的跟在司寇后頭出了府。 “先前吃的那煎包,再去給我買幾個?!背龈T的時候,司寇忽然出聲。 那小廝先沒反應過來,等再要細問只見司寇已經翻身上了馬,他追在后頭問:“少爺,我買了去哪兒找你?”他話還未完全說完的時候司寇便已經揚鞭打馬出去了,只聽見馬蹄聲中傳回的醉霄樓幾個字。 煎包……? 恐怕指著是那小姑娘那的煎包了。 小廝只怕慢了又要招司寇不痛快,緊忙過去辦這事,可到原先那地兒轉了幾圈也沒瞧見人,問了旁邊一家茶樓才知道那攤子早不做了,說是叫惹上了官非后就沒再來。這小廝伺候司家這位活祖宗也有些年頭了,知道這趟自己沒能辦好差事回去必然是要招罵的。若是旁的主子,只怕這家沒有換成別家的恐怕也成,可偏偏司寇嘴挑得很,他要買了別家的回去叫他嘗出來了,只怕更是要受罰。 去了醉霄樓,司寇早在雅間喝茶了,臨街的窗子開著,他正側坐在搖著手中鑲金邊的折扇,一派風流。小廝將這事的前后都一一交代了,見自家這主子雖然沒開口說話,神色卻是陰沉了下來,真叫是個活閻王。 偏這時候的,醉霄樓的掌柜親自攜了小二來送點心,司家二公子過來哪能不小心伺候。 那人殷勤熱絡,司寇也不吱聲,照舊原先那姿態,只是稍微拿眼睨了睨擱在桌上幾道點心。任由掌柜的如何賠笑,他皆是只字不應。 掌柜的面色犯難,只好偷偷去求助這個司家二公子身邊的跟班兒。 小廝也知自己先前是辦事不利,立即抖著機靈道:“你店里可有煎包,還不趕緊上上來?!彼睦锵胪忸^小攤小販的煎包哪里來得大酒樓里做的好吃,也不知少爺這是忽然起了哪門子的心思竟吃那個。 可這卻是叫掌柜更是白了臉,隔了片刻才憋出了一句:“在下店里頭……不做這個?!奔灏@檔子的東西多在街邊小攤上的小玩意,哪里能正經上桌子。 “沒有……?”司寇挑了下眉,臉上叫人辨不出清喜怒,只是聲音聽著有些叫人覺得發沉。 “這……”掌柜的心說沒有煎包也是尋常事,怎么就觸了這司家二公子的逆鱗,一時更不知如何應答,頭皮有些發麻的立在那。 司寇面無表情,“沒有,你開什么酒樓,難道后院那十幾個廚子還不如一個鄉下丫頭?”說著將手中把玩的折扇重重收攏,一下下磕著扶手。 掌柜看著心驚rou跳,那扇骨可是金絲楠木的呢。那小廝是曉得司寇脾氣的,只怕吃不到這口,今兒的事是不會了了的,忙虎著臉道:“我家少爺說要就要,還費什么話!” 這醉霄樓的掌柜平日里也是叫人前擁后捧的,偏偏到了這祖宗面前就低眉順眼了起來,饒是個小廝呼呼喝喝也不見露出怒色來,連忙稱是帶了出去。 不過一會功夫,掌柜就叫人送了一碟進去,心想總能松口氣了,倏然不知緊接著就廂房里頭一道清脆破碎聲,驟然砸在人心尖不住抖了下,便看見司寇那小廝苦著臉兒退了出來,“少爺說這味兒不對,你叫人重新再做來?!?/br>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各種熱騰騰的生煎往里頭送,傳出來的只是碟碎碗破的聲響。掌柜的急得團團轉,再這樣下去,這祖宗真起了火不定拆了他的醉霄樓。就算不拆了,這乒鈴乓啷的動靜傳得整個酒樓都是,不知內情的還當他這有人在械斗,這還怎么做生意! 正當這掌柜愁眉不展的時候,余光掃見瞧熱鬧當中那身形胖碩一人,當即大喜,將人拉到了一旁訴苦了起來。那人自然與他是老交情,生平對吃這一事尤其看重,掌柜的如今頭疼得緊,見到此人忙倒了苦水,問道:“如今那攤子不做了,司少爺就跟我這置氣,我這哪里去尋人,只怕今兒都不安生了,你看你可知道哪還有什么地兒煎包做的好的?” 那人已是中年,旁人都叫馮胖子,城里的美食找他打聽準沒錯。 馮胖子聽了這話就哈哈大笑了起來:“碰著我可真是你運氣了,我剛就碰見了你要找的那攤主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