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莫大娘是一時氣血不順堵了心竅,幾人把她送去醫館叫大夫針灸了好一會才幽幽醒來。只是臉色仍是不好看,慘白慘白的不見一絲血色,閉著眼在那流眼淚。 薛寶珠坐在榻前陪她,大夫交代了要歇一陣才得走,王大虎跟裘和外頭去雇車子去了?!按竽?,您別多想了?!彼⌒囊硪淼拈_口,莫大娘卻不肯應聲,淚珠子直往下滾。 小寶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平日里跟莫大娘最是親近的,伸著長了rou的小手給莫大娘抹眼淚,一壁往莫大娘被針扎過的地方呼呼吹氣,“寶琴吹吹就不疼了?!?/br> 莫大娘依然是默默垂淚,一語不發。薛寶珠看著著急,寬慰的話說多了也顯得干巴,有些無措。 莫青彥就是狀元郎的事情幾乎整個村子都知道了,現在卻鬧了這么個烏龍。薛寶珠以為莫大娘是覺得自己丟了面子,想要開口勸慰也不知從何下口。再則莫青彥這趟出門應試,莫大娘是賣了家里頭祖傳的幾畝田的,幾乎是傾家蕩產的供著唯一的孫子科舉去的。 “寶珠……”過了一陣,莫大娘哽咽著語氣轉過頭喊了一聲。 薛寶珠道:“在呢,大娘,我在這呢?!?/br> 莫大娘伸出手握住了薛寶珠的手,眉眼之間是化不開的愁,“青彥……青彥這孩子也不知道哪去了!”說著眼淚又跟斷了線一樣直滾下來。 薛寶珠也跟著紅了眼,心道到底是母子情深,莫大娘縱然再多期望莫青彥能得了功名回來光宗耀祖,可最在意的還是她這個孫兒本身。 “他這會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大娘,莫大哥會回來的您放心好了。先前不是還叫人捎了信回來了嗎?不定是路上耽擱才這樣的!”薛寶珠在她跟前輕聲說道,又用帕子將莫大娘臉上的淚痕擦了擦。要說十里八鄉也難出個進士,可沒想到會…… 今日的莫大娘特地打扮精神了出門的,可這會還是之前的裝束,人卻好像被吸干了生氣一樣,憔悴得很。她掙扎著要起身,顯然從方才的悲憤和驚愕中回過了神來,“咱們回去吧,在這占了醫館的塌也是花錢的?!?/br> 薛寶珠攔著她道:“虎子叔跟表哥外頭去雇馬車了,這兒的錢也結了,只等他們回來咱們就立即回家去?!?/br> 莫大娘拗不過她,只好留在這等著,沒過多久,馬車雇了回來。 王大虎照舊背著莫大娘出去,薛寶珠跟在后頭,剛要出門的時候撞到了一人。那人手里頭捧著藥方子,這么一撞就落在了地。 薛寶珠彎下腰拾起遞給那人,這一抬頭才發現竟還是個熟人——就是當初她借碗碟那餐館的伙計。 伙計急匆匆而來,被人撞得掉了東西心中憋著火兒,可見是薛寶珠這火也就滅了下去?!皩氈楣媚锸悄惆??” 寶珠慢下了腳步,“這么巧,來抓藥么?” 伙計便愁苦著臉順勢道:“掌柜的心悸疼,叫我拿了老方子來抓藥,對了還沒恭喜你,你那表哥的事兒解決了?!?/br> 薛寶珠輕扯了下嘴角,謝過他關心,順嘴問道,“廚子的事情妥了嗎?”她上回聽他提過便問了一句,廚子叫鎮上大酒樓給挖了,不知道找著新廚子了沒。 伙計搖頭,表情愁苦,那廚子走了也就罷,偏偏還倒打一耙,說是喜來坊用料不講究,不干凈,這流言一出誰還上那吃飯,原本勉強糊口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掌柜這毛病都是這么給鬧的,“沒呢,唉,一言難盡,這一天天的沒人上門吃飯,我那飯碗還不知道能捧多久,怪愁人的?!狈堑钦乒竦?,就是他一個小伙計也跟著著急,這樣下去店鋪關門都不是沒可能的。 薛寶珠皺著眉不吭聲,外面王大虎已經將莫大娘放上馬車招呼她也跟過去了。裘和不知她耽擱在這為何,走了過來站在她身邊。 “就來!”薛寶珠朝著外頭應了一聲,這片刻功夫卻已經盤算出了一個念頭,轉過頭去忙對伙計道:“我這倒是有個主意,只是現在有要緊事。等過……等后天,等后天我去一趟喜來坊,說不定能治好你們家掌柜的心悸痛的毛病?!?/br> 伙計仔細瞧著薛寶珠,聽出里頭那幾分意思,卻又不敢相信她一個鄉下窮丫頭的,可這丫頭做吃食確實厲害的,他保不準是不是他想的那念頭,要是真的可不就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好好,我回去就跟掌柜的說?!?/br> 回去村子,薛寶珠放心不下莫大娘,王大虎又不方便照料,索性自己帶著寶霖和寶琴一道跟著,裘和臨去買了吃食慢了一步,在村子口碰了一起,手里捧著熱乎乎的一包,約莫七八個個頭大的餅子,乳白色帶粉嫩的蝦仁用溫油煸得金黃噴香,摻著剁碎的白菜和蘿卜絲兒,撒上五香粉,烘烤玉米面的焦香混合著春韭特有的馥郁清馨從紙包縫隙里一下就躥了出來。 “大娘,您這一天都沒吃東西,拿這個墊墊肚子?!毖氈槟昧藘蓚€勸莫大娘吃點,余下讓裘和跟弟弟meimei分。這糊餅上面的餡兒鮮嫩,下面的餅焦香,餅子烤得透,聽寶霖咔擦咔擦咬著就能知道酥脆勁兒。 莫大娘卻是推了開去,搖著頭什么都吃不下,看了一眼快盡黑的天色,是叫她這老婆子給拖累的,于是干啞出聲道,“回罷,不用管我,我自個能回去?!?/br> 薛寶珠哪能放下不管,曉得老人家今個受的打擊大,讓裘和帶著弟弟meimei先回去,留她陪著就夠,不過卻沒想到是薛寶琴不肯走,倒是沒白養她,叫莫大娘覺得心里頭一暖,可也緩不了心里的憂思。 只是還沒到莫大娘家門口,就聽著有人站在門口議論,“這可真是空歡喜一場了,還以為真是一飛沖天了,誰成想竟然是個名字相近的,穆其閆,莫青彥,還是一個書院的,可不就讓人誤會了么!” “還一個書院咋地,同窗不同命,就差那么一招,到底是不同??!噯,你們瞧見沒,剛才那莫青彥是一個人灰溜溜回來的,跟鎮上那狀元郎風光比那可真是寒酸死了?!倍鲜亲類蹨愡@個熱鬧的,今兒還搭林鐵柱的牛車去鎮上看了眼,剛好瞧見莫大娘指認‘孫子’一幕,跟旁人一說,一傳十十傳百,小小長渚村也差不多都知曉了。 “要我說,你們是沒瞧見莫氏當時的臉色,哎喲喲,擱我我也沒臉?!倍衔湎略捑捅慌匀酥袅讼赂觳?,一抬眼就看到站在路當口的莫氏,一下收了嘲笑嘴臉,露了尷尬。 青彥,回來了?!莫大娘立在原地,心里頭砰砰跳個不行。 而在那嘰嘰喳喳的董氏仿佛察覺到了什么,猛的回過頭就看見莫大娘青紅著臉,一雙渾濁眼盯著自己看。就在董氏以為她會沖上來撕自個的時候,人卻直直沖進了家門去。 董氏暗暗嘁了一聲,就知道莫氏是個軟的。只是隨即就對上薛寶珠投過來的目光,被個毛丫頭瞪還是怪不爽的,“看什么看!” “看長舌婦?!毖氈槔淅漤?,“聽說長舌婦死后是要下地獄被閻王爺拔舌頭的,我倒真想看看?!?/br> “你——”董氏一下就怒了,抬手就要給這黃毛丫頭耳光教訓,卻被人一把抓住,后又很快甩開,連帶她身子都退了兩步。正憤怒回頭就對上裘和慣無表情的臉,那一瞬并非是常見的木訥憨厚,反而透著幽幽冷意。 薛寶珠掃過跟董氏一道的婦人,沒那個厚臉皮噤了言,尷尬杵著?!办o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鄉里鄉鄰還這般,你們得祈禱自個家沒個什么事兒,你且看看那這些說閑話的,哪個不背后說道。好好的鄉親非得活成王婆那樣討人嫌可夠?” “……”幾人被噎得沒敢話了,推推攘攘從莫氏家門前匆匆散了,當然還不忘帶上尤是憤怒的董氏。 薛寶珠對那幾人還是印象深刻的,上一回王婆上門來鬧,后頭跟的不也是那幾個,真是厭惡到極點,也希望今個把話擺了,能來給莫大娘添堵。等看著人都走了,才快步上前推開沒關上的門進去,剛才董氏說的,那莫青彥在里頭哩。 薛寶霖看jiejie擠兌走了人,也連忙跟上去看青彥哥,只余光里瞥見還杵在門口不動的裘和,納悶回了頭,“咋了?” 裘和被小娃兒盯著擰著的眉頭松散,云淡風輕地搖了搖頭,跟著一道進去。獨獨自個知道自己看到薛寶珠歡快跑進去時心底那不舒服的勁兒。 *** 薛寶珠抱著寶琴往屋子里去時放慢了腳步,果然聽到影綽的哭聲傳來,是莫大娘隱忍啜泣,夾雜著回來就好哽咽聲音。 她杵在外頭有些猶豫該不該進去,反而是里頭的人看見她喚了出聲,“寶珠也在,進來坐?!蹦鄰┥聿捻犻L,穿一件藍布長衫顯了清瘦,瞧著文弱,可模樣卻是拔尖,要說裘和已經是出色到帶了銳意,那他便是一塊質地上乘的溫玉,使人一眼沉靜。 莫青彥瞥見她身后跟來的裘和,也是一愣,“這位是?” 薛寶珠回過神,沖莫青彥笑道,“這是我表哥裘和,青彥哥你回來就好了,大娘天天盼著你呢!” 莫青彥聽她說話,短短半年已經不見當時羞澀,少女活潑俏麗,已不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那個小土妞了。 “青彥大哥!”薛寶霖更是直接往他懷里撲了過去緊緊抱住,小孩兒的想念之情溢于言表。 莫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淚,反而沒問旁的,看著這一幕掩了掩目光,“這都沒吃飯,我去給你們做飯去,寶珠也別走,忙活一天,吃了晚飯再回去?!?/br> 薛寶珠想推辭,最后又被莫青彥溫柔聲音挽留給留了下來,說實話,莫青彥的溫柔是讓人很舒服自在的那種,也叫人不知道怎么回絕,索性厚著臉皮留下了,看薛寶霖沾著人家也就樂呵呵在旁邊看著。只是沒看多久,就感覺肩膀叫人戳了一下,回頭看去,發現是裘和站在自個身后,便拿眼神質問戳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