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這回輪到奧古斯特好奇了:“你為什么不相信呢?你有別的信仰?”好比猶太教、伊斯蘭教什么的,先說好,如果拉斐爾信的是后者的極端派系,那他們之間大概就沒辦法愉快的玩耍了。當然了,要是拉斐爾說什么他信仰黑暗圣經這種集中二病之大成者,奧古斯特也不覺得奇怪。 拉斐爾搖搖頭,都不是,他只是單純的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而已。 “=口=”這個就厲害了。 在洗腦如此嚴重的中世紀,哪怕不信基督教,多少也會相信有別的神啊。好比中國的古代,百姓未必人人信佛,或者人人信道,但至少他們相信有神明存在,用各種各樣的神來解釋了他們解釋不了的自然現象。拉斐爾在毫無理論支撐,還相信著地心說的中世紀,到底是怎么做到殺出信仰的重圍的? “你不也是不信?為什么這么驚訝?” 因為我相信的是科學啊,科學你懂嗎? “如果真的有造物主,那祂為什么不把人類制作的完美無缺呢?若造物主不想制作一個和祂一樣完美的人,那這個舉動就代表了祂的一種性格缺陷,不完美的造物主還能叫神嗎?若造物主不是不想,而是無法制作一個和祂一樣完美的人,那也就是說祂不是萬能的,不是萬能的造物主還叫神嗎?” 在拉斐爾漫長又孤寂的童年時代,他思考了很多他那個年紀的孩子一般不會去思考的問題,有關于神學,有關于哲學。 在他看來,神必然是萬能又完美的,古羅馬神話和希臘神話里的那些人欲大于神欲的諸神,并不能稱為神,頂多是力量更強大的人。 于是,拉斐爾最終得出結論:“這個世界沒有神?!?/br> 其實“神必然是萬能又完美的”這句話本身就是個偽命題,好比神能創造一個他自己也舉不起來的石頭嗎?但拉斐爾就是固執的認定,神必須是萬能又完美的。 奧古斯特趕在他被繞暈前,勉強理解了拉斐爾的意思:“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非自然力量,卻不覺得擁有那些力量能被稱之為神?!?/br> “是的?!崩碃枅远ú灰频狞c點頭,“要不然我是怎么聯系上你的呢?” 這還真是個好問題,拉斐爾說的很有道理,讓奧古斯特無法辯駁。 奧古斯特甚至有點要開始懷疑人生了,他上輩子堅信了二十幾年的科學發展觀,如今已經快要崩成渣渣了啊。如果他在兩年后,也就是正式年滿十一歲的時候,收到了霍格沃茨魔法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他應該都不會太驚訝。這么說來,還有點小期待了呢。 “你呢?”拉斐爾安靜的等待著奧古斯特的答案。 “我什么?”奧古斯特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拉斐爾大概在問他為什么也不信這個,他幾乎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哪里來的那么多玄而又玄的理由?唯熟耳?!?/br> 見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不會信了。 在中國的歷史長河里,這個教那個教的如過江之卿,種類繁多,五花八門。有的說可以白日飛升,有的說神能渡人,描述的是天花亂墜,可一個東西第一次出現,也許會讓人驚艷;等第二次再看,就會開始覺得普通;第三次、第四次……直至再也不相信。 拉斐爾在聽到奧古斯特這么說之后,控制不住的笑了起來,因為這就是他熟悉的那個奧古斯特啊。 會在他覺得被全世界拋棄了的時候,反問他“那又怎樣”的奧古斯特。 那些覺得你不重要的傻逼的感受很重要嗎? 不重要! 那你還在煩惱什么? 然后,就好像真的沒那么煩惱了。 當你覺得別人都無所謂的時候,在人際交往的處理里反而會變得更加游刃有余,因為你其實根本不關心他到底喜歡不喜歡你,你只是想讓你自己過的更好而已。 拉斐爾過去一直都很好奇那個與他在腦海里對話的人的樣子,他通過對方的只言片語,很努力的拼湊出了對方的人物素描。他應該有一雙微微瞇起的仿佛對什么都不甚關心的眼睛,他應該是嘴角上總會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應該有一種仿佛無堅不摧的氣質,他……拉斐爾想象了無數個他,盡可能的去模仿著那個他。 直至他真正遇到了他,卻發現:“你和我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br> 奧古斯特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再想想了自己上輩子那些懟天懟地的霸道毒舌語氣,他只能說:“那還真是抱歉啊,讓你失望了?!?/br> “不?!崩碃枔u搖頭,他并沒有失望,這點也曾讓他十分驚訝,他竟然無所謂奧古斯特到底是什么模樣,因為不管奧古斯特怎么樣,他都喜歡。 有人說最難忘懷的喜好便是青少年時光里的摯愛,哪怕暫時淡忘了,再重新遇到時,不管間隔多久、不管對方變成了何種光怪陸離的模樣,你依舊還是可以在頃刻間燃燒起全部激情。好比偶像,好比初戀,奧古斯特之于拉斐爾也是一樣的。 談話到此暫時告一段落,因為教堂到了。 布里斯托爾大教堂還在修建中,但基本的雛形早幾年前就已經有了,后來因故停建,如今又重新開始,有快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就是中世紀教堂最大的特色之一,永遠在修建,永遠修不完。直至到了現代,還有不少古代的教堂屬于“未建完”的狀態。 奧古斯特把手搭在拉斐爾手上,慢慢走了馬車,臉上掛著疏遠與傲慢,目下無塵,天生高貴。不是奧古斯特想裝逼,而是他不裝不行,這就是這個時代貴族的保護色。 領銜主教早早的等在了教堂門口,身后跟著不少神職人員。一看奧古斯特與拉斐爾親密的樣子,他就更加害怕了,做賊心虛啊。 奧古斯特沒管對方的心情,他還在氣他差點被坑了的這件事,他是不缺錢,但也不代表著他要平白無故的把錢給別人花。 奧古斯特開始打量眼前初具規模的教堂,被差點晃花了眼。 在奧古斯特本來的印象里,中世紀的哥特式教堂,總是離不開陰森、可怕等詞匯。都是那些自動p了懷舊色的電影的錯。唔,旅游景點的教堂內部圖片拍攝也功不可沒。歷史建筑物總是沉重又滄桑的,導致奧古斯特一度以為中世紀就流行這個調調。 直到奧古斯特見到了恨不能染出個彩虹色的貴族服飾,他才明白中世紀其實也是彩色的,甚至是有點花里胡哨的。 布里斯托爾堡作為一個已經擁有了幾百年歷史的古建筑物,并不被包括在內。 但是,新建的布里斯托爾大教堂,卻絕對是鮮亮的。無比高的穹頂造就了教堂里充足的光線,上百幅彩色玻璃的《圣經》故事作品,快要包下了整個色譜。更不用說那些現代大家教堂所看不到的、但在中世紀很流行的教堂裝飾物。掛毯、壁畫、雕塑,無不在表達著一種絢麗多彩。 中世紀遠沒有啟蒙運動時人文主義者想表達出來的那種黑暗與壓抑,當然,也不是后來浪漫主義者想象里的黃金時代。 中世紀就是中世紀,一個人類曾生活過的正常時代,有好有壞,有黑白也有彩色。 最后這點奧古斯特在繪有他叔叔理查二世畫像的彩窗上,得到了充分的認識。領銜主教果然是和國王有仇吧?故意把理查二世打扮的這么花枝招展。 領銜主教不知道奧古斯特在想什么,只一心想要在拉斐爾面前表現出一副改過自新的模樣。他討好的對奧古斯特表示,國王的彩窗我們絕對是用過心的,如果您愿意,我們也很樂意為您制作這樣一面彩窗,裝飾在教堂里。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掛在教堂的色彩窗戶上的,這是一份殊榮,領銜主教想要借花獻佛。 “不用了?!眾W古斯特敬謝不敏。他可不想被打扮的跟圣誕樹似的掛在窗戶上,然后供幾百年后的現代人品頭論足。與強調公平客觀的中國主流歷史觀不同,國外的一些史學家更富有個性,或風趣幽默,或尖酸刻薄,說的話讓曾經毒舌的奧古斯特都自愧弗如。 好比奧古斯特聽過的一個有趣的論調——你覺得十字軍東征有什么意義?除了他們帶回來了一種此前歐洲人從未接觸過的水果(杏)。 精辟又直抒胸臆。 在領銜主教還想要開口再勸一勸奧古斯特的時候,有神父過來找到領銜主教表示,昨天來過的大肥羊又來了,想要在告解室進行懺悔。 很多電影都演過的,在一個中間隔著鏤空花紋擋板、誰也看不到誰的小房間里,這邊坐著神父,那邊坐著信徒。信徒說,上帝啊,我有罪;神父說,哦,我可憐的孩子,上帝會原諒你的。這個小房間就叫告解室,是專門用來供教徒對自己所犯的錯進行懺悔的地方,一般來說,不管信徒說了什么,神父都不會外泄。 聆聽懺悔的神父就是教堂里的普通教士,如今這位能請動領銜主教親自作陪,看來不是來頭不小,就是錢包很鼓,更有可能是兩者都是。 在領銜主教有些為難的時候,奧古斯特已經主動(或者說是迫不及待)的對他說:“你去吧,我和耶爾正想自己隨便看看?!?/br> 奧古斯特對于不喜歡的人總是很難假以辭色,這點他很清楚,卻也不想改變。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領銜主教帶著他的大肚子樂顛顛的離開了。 奧古斯特目視著領銜主教的背影,問身邊的拉斐爾:“你準備什么時候收拾他?” 拉斐爾挑眉,義正言辭:“我從來不會刻意去收拾一個好人?!碑斎焕?,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至于領銜主教屬于哪種,自由心證。 奧古斯特撇撇嘴,告別了他叔父那副只有帽子上的羽毛還算有可取之處藝術價值的彩窗,與拉斐爾一起踱步回了中廳。作為做彌撒與布道最重要的場所,中廳無疑是最早修建好的,并且修建的十分奢華。 告解室就在中廳的盡頭。 奧古斯特突發奇想問拉斐爾:“你去過告解室嗎?” 拉斐爾點點頭:“偶爾會去?!睖蚀_的說是有需要散播什么的時候,一定會去。一直以來為拉斐爾做告解的主教,就是個不太會信守承諾的人,俗稱大嘴巴,一兩杯阿爾薩斯之淚,就足夠讓他吐露出任何人的秘密。拉斐爾有什么事想要委婉的讓全倫敦上流社會的貴族都知道的時候,他就一準會去“告解”,效果拔群。大概是話是由一位主教說出來的,連可信度都會無形中增加兩三成。 “大家會在里面講實話嗎?”奧古斯特好奇道。 “如果很虔誠的話?!崩碃枦]把話說滿,至少他就說過不少半真半假的話,“也要看那人所犯罪的大小以及嚴重性?!?/br> “不算什么嚴重的事兒,”奧古斯特擺擺手,“我就是突發奇想,找到了探尋城堡里大家對去留的真正態度?!?/br> “哦?” “先搞個輪班制,a隊留在布里斯托爾一個月,b隊和我去溫莎城堡,下個月再換,反復幾次,然后從城堡的小教堂的神父那里收集有用的情報?!?/br> 奧古斯特的城堡里之所以建有小教堂,當然不只是因為要服務于他一個根本不信這些的公爵,更多的是給了常年在古堡生活的騎士、仆從一個釋放精神壓力的地方。大家已經很習慣在小教堂告解以及禮拜了。 而一旦換了新環境,多多少少肯定要出問題,在精神上,中世紀的人大多都很依賴于通過教會解決。 告解成風后也就能掌握不少人真正的內心想法。 “你教堂的神父會配合你嗎?”拉斐爾問,他沒說奧古斯特這個想法到底好還是不好,只是盡可能的從旁觀者的角度給出了對應的問題。 “當然?!眾W古斯特很驕傲。他是說,從對方不得不同意他在一天三頓飯的時候都有唱詩班伴奏這件事情里就可以看出,他手上一定掌握著對方的裸貸! 咳,開玩笑。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以防親們弄混,文中魔女狩獵(女巫審判)還沒開始,之前提到過的奧古斯特從火場上就救下來的猶太人家庭醫生,是猶太人迫害活動的受害者,并不是女巫審判浩劫里的受害者。 注釋2:阿爾薩斯之淚是一種法國很名貴的白葡萄酒,和魔獸世界無關,以及,這種酒最早應該是十八、九世紀才有的,文里提前了。 第34章 “說起來, 你小教堂里的神父, 我好像一次都沒見過?!崩碃栆砸环N狀似不經意、只是閑聊的語氣道。 兩人此時已經一邊聊天,一邊走了中廳的講臺那里。大理石浮雕比比皆是,從講臺臺階側面的扶手到盛放鮮花的裝飾,這些雕塑也不是普普通通的雕塑,而是充滿了故事性的那種畫面雕塑。人物栩栩如生, 眉眼傳神, 一看就是下了大工夫的。中世紀最多的就是這種以《圣經》故事為藍本的藝術創造, 其次則是貴族們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自畫像。 奧古斯特心很大, 沒聽懂拉斐爾的言下之意, 只是道:“是啊,喬正好有事嘛,就和你錯開了,以后總會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的?!?/br> 喬就是奧古斯特城堡教堂里神父的名字, 一個只有十七歲,比拉斐爾還要年輕, 但已經是高級神職人員的少年。這樣的年齡和這樣的身份搭配, 在中世紀其實并不是多么罕見的事情,先不說中世紀人均不到四十歲的死亡線, 單說羅馬教廷的荒唐不輸于任何歐洲皇室就足夠了。 “中世紀的教皇們就仿佛那些已經死去的、無惡不作的羅馬皇帝們又借尸還魂了一般?!薄恼握軐W家霍布斯如是說。 羅馬皇帝們在永恒之都羅馬留下的墮落與罪惡,完美甚至是超越的被教皇們延續了下來。 絕對的權力衍生了絕對的罪惡,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玩的,當“圣潔的父”開始作惡,他們會比十惡不赦的壞人還要可惡與荒誕。 據說多情的前任教皇為了討好情人, 給了情人年僅八歲的弟弟大主教的位置。 連奧古斯特這個依靠純正藍血而坐到公爵之位上的人,都對于這個八卦嘆為觀止。就問一句有哪個小說敢這么寫?你安排主角當個八歲的大主教試試,分分鐘負分噴死你。但前任教皇就是這么富有創造力,小說都覺得過于湯姆蘇的事情,人家教皇偏偏把它變成了真實。 不止如此,前任教皇還開創了教皇們的一個先河——他承認了那些他身為教皇本不應該擁有的妻子和孩子們,把他們稱為自己的“侄子”和“侄女”,公然養在了羅馬教廷。 羅馬甚至有一首流傳至今的歌曲是專門用來嘲笑這位教皇和他的孩子們的:他生了八個無用的兒子,以及同樣多的女兒們,他真的可以被稱為羅馬的父神了。 在這位父神的治下,僅有6萬居民的羅馬城,擁有將近7000名的娼妓,這幾乎是全英格蘭的總和。天知道在羅馬城內定居的人大半都是擁有神職的高級教士,另外一半大概都是他們的家眷。 咳,總之,前任教皇這種貪圖性愛的放浪形骸,在教會內部形成了很糟糕的表率,如今有越來越多的教會大人物把自己的私生子擺在了明面上,以“侄子”or“侄女”的名義。 奧古斯特請到的這位私人神父,就是“侄子浪潮”中的一員,介紹喬來的白衣主教并沒有明確的說喬的生父是誰,但他暗示了喬的生父是一位“能穿著紅衣聆聽圣訓的大人”。教會對神職人員的袍子顏色和款式是有嚴格限制的,教區主教穿白衣,樞機主教穿紅衣,這也就是“紅衣大主教”這個別名的由來。 樞機主教是教皇治理普世教會的助手和顧問,并且有資格推選or參加下任教皇的選舉,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實權派。 新任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是通過賄賂手段才剛剛當上教皇一年的殘暴之輩,如今正在不遺余力的打擊曾經參加過選舉的紅衣對手。于是,喬神父作為那位紅衣主教的弱點,就被隱姓埋名的送到了如今是新教勢力占優的英格蘭避難。 狗血劇愛好者的奧古斯特,對于這個設定接受的很快,幾乎是全無異議的就信了,并且表示愿意為喬神父提供一定的政治庇護,誰讓……喬神父長的是真好看呢。宗教的圣潔與禁欲同時存,一舉一動都像是個移動的荷爾蒙。在拉斐爾沒有造訪布里斯托爾堡之前,喬神父一直是城堡里最受人歡迎的那個來著。 要知道,喬神父可不是什么悲天憫人的教士性格,能這么受人喜歡,臉絕對占了極大的作用。 真奇怪喬神父此前竟然在羅馬教廷籍籍無名,換成奧古斯特的話,他一定會狂吹一波上帝的杰作、天使降臨什么的。 不管怎么說吧,因為這份庇護,喬神父在很多事情上都十分遷就奧古斯特。 老管家很喜歡喬神父,兩人在gay gay的審美上特別有共同語言,一直在致力于把奧古斯特打扮成圣誕樹。事實上,在拉斐爾來之前,喬神父一直兼任著奧古斯特服裝顧問和藝術顧問的頭銜,最近一段時間不知道忙什么,才讓奧古斯特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