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騎士長安德烈第一千零一次的表達了他想要替奧古斯特完成這個任務的心愿,奧古斯特也第一千零一次的拒絕了他。 奧古斯特別的不行,爬樹還是爬的很有技巧的。 中庭的橡樹十分巨大,夏日時綠陰如蓋,遮天蔽日,是個消暑乘涼的最佳地點。雖然如今它會變得光禿禿的,沒那么好看了,但依舊能讓人感受到它為什么會被稱之為權利的象征。 在奧古斯特攀爬的過程里,幾人才能合抱的樹下站滿了人,騎士們揪著柔軟的毯子,一邊擔心著年幼的公爵,一邊小心翼翼的做著防護措施。老管家則在心里咒罵著當初啟發了公爵閣下這么做的前任貼身女仆,他早就該想到的,那個女人根本就是心懷叵測! 樹梢上已經系了十幾條紅絲帶,近乎與橡樹長在了一起。那些看上去顏色還算鮮艷的絲帶,是奧古斯特最近幾年掛上去的,陳舊到看上去飽經滄桑的,則是奧古斯特的母親系上去的。 這是一個家族傳統,公爵閣下在系上了又一條全新的紅絲帶后無不驕傲的想到。 以金獅為盾,以鳶尾為妄。前者是黑太子已經達成的成就,后者是黑太子希望能夠幫助兒子摘得的果實。在戰爭最后一刻沒有來臨前,誰也不敢斷定誰才是王位最后的贏家。 把紅絲帶系牢后,奧古斯特沒在樹上多做逗留就準備下來了。他雖然經常作死,但還不至于那么作死,從樹上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但是上樹容易下樹難,哪怕奧古斯特很想盡快腳踩地面,他也不得不穩扎穩打。按照一貫的傳統,在下到已經沒有樹枝的高度時,奧古斯特便準備直接跳到毯子上結束這場折磨了。 結果,就在他回頭丈量他與毯子的角度與距離時,他卻被突然而至的拉斐爾嚇了一跳。那張總是時刻保持禮貌微笑的臉上,如今是面無表情的緊繃,雙眼如刀,薄唇似鋒。 腿一軟,腳下打滑,奧古斯特沒能踩住樹皮粗糙的凸起,徑直就朝著拉斐爾砸了下去。 然后…… 拉斐爾輕松將奧古斯特穩穩的抱在了懷里,公主抱。奧古斯特有點懵,大腦一片空白,只順著本能,仰頭看著頭頂上的橡樹,很快,干枯無葉的樹枝便被鐵青的俊美容顏所取代。再冷的冬日都不會比拉斐爾此時此刻的眼神更冷。 這cao蛋的命運!奧古斯特在心里懊惱了一聲。然后,他采取了應急措施——撒嬌。他像只被嚇壞了的小奶貓一樣,開始主動在拉斐爾的懷里蹭來蹭去,尋求安慰。 拉斐爾千般的怒火、萬般的憤怒,最終都化為了一聲無奈長嘆,他妥協了。 成功躲過一劫。 老管家:……怎么就這么沒眼看呢?! 第12章 布里斯托爾在倫敦的西邊,兩地相隔一百二十英里。 一百二十英里是什么概念?現代的跑車基本都能在一個小時內跑完,火車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普通家用汽車則是兩個小時。 簡單來說,布里斯托爾離倫敦其實很近,哪怕是在馬車完全沒辦法和超跑比的中世紀,這點路程也就是一天的事兒,花在路上的時間絕對超不過十個小時。但很多“身嬌體弱”的貴族卻偏偏能走出個三五天的風采,因為他們嫌棄道路顛簸,馬車舒適度不夠。 奧古斯特正相反,他寧可集中遭一天的罪,也不愿意走走停停的將折磨延長至三五天。 所以,動身去倫敦那天,公爵閣下的車隊一早就從布里斯托爾出發了,當時的天甚至還沒有亮,公爵閣下在安德烈的懷里睡的七葷八素,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騎士長對怎么抱走奧古斯特而不把他吵醒很有一套。很顯然的,他這么做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老管家對騎士長也是異常放心,布里斯托爾堡的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拉斐爾也波瀾不驚的笑著,但那笑容卻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眼底。 一直到騎士長把奧古斯特穩妥的放到馬車上,他的背脊都是涼的。騎士長忍不住抬頭看了一下黎明即將破曉的夜空,為什么會這么冷?要下雪了嗎? 拉斐爾披著大衣站在馬車門邊,壓低了聲音,氣勢卻反而變得更加凌厲:“你可以走了?!?/br> “是,伯爵閣下?!彬T士長在行了禮后便離開了。走了幾步,他突然想起自己忘記確認給奧古斯特的探子蓋的是否嚴實,一轉身,就看到馬奇伯爵正一臉溫柔的為自家公爵壓實毯角,眼里的溫柔與笑意仿佛有別于他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是錯覺嗎? 伴隨著一聲劃破長空的嘶鳴,車隊正式啟程。 騎士長騎在馬上,通過車窗看到馬奇伯爵已經提前捂住了公爵粉嫩的耳朵,并很有規律的拍撫著他的胸膛,阻止了公爵被吵醒。這次可以確定了,伯爵在公爵面前時,確實是比人前要更加鮮活一些的,就好像……變成了一個擁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車隊很長,仆從不多,大部分的人都是護衛在公爵閣下前后左右的騎士。 這些人在平民眼中籠統的都能被稱之為騎士,但是在貴族眼中卻講究很多。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騎士和隨從。 隨從又分為三種: 一,仆人,平民出身,與普通仆人無異,這輩子都晉升無望。 二,見習騎士,也就是侍從,多為年幼的貴族子弟,跟著騎士學習,順便也負責照顧騎士的起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點類似于實習生,將來會晉升為騎士。 三,扈從,成分混雜,大部分是長大后的貴族子弟,少部分也有可能是有作戰經驗的平民士兵,可以隨騎士一同戰斗,也有機會成為騎士,被奧古斯特戲稱為準騎士。 在這次出行的隊伍里,守在最外圍的就是久經考驗、身高腿長的騎士和準騎士,內圍才是有馬匹的見習騎士,沒馬匹的就只能和仆人們一起坐在馬車頂上了。 是的,不是所有見習騎士都有馬的,甚至有些扈從也沒有。 因為馬匹是十分昂貴的財產,不亞于現代的豪車。奧古斯特身為領主的責任,只需要負責提供食宿和訓練教學,并不包括分車分房。馬匹都是來學習的孩子們自備的,當然啦,將來他們離開的時候也會把馬匹帶走。見習騎士家里有沒有錢、受不受到家里重視等問題,從他們來到城堡的那一刻起就一目了然,裝備如何、有沒有馬匹都是一個信號。 這一次能夠擠上去倫敦隊伍的見習騎士們,雖然不是長子,但在家里也肯定備受寵愛,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出于愛,貴族家長們都很舍得給孩子砸錢,鮮少有誰是沒有馬的。 反倒是前幾年就已經跟在奧古斯特身邊,如今沾光也能去倫敦的前輩實習生們,有些還是只能和仆人擠在一起。 一臉雀斑的紅頭發約翰便是其中之一,他被嘲笑的不輕,卻始終緘默。 騎士長巡視在隊伍的左右,細心觀察著這一批見習騎士的舉止,估量著他們中有誰是可塑之才,并不是所有的見習騎士都能夠成為騎士,也不是所有的見習騎士都一定能在奧古斯特的城堡里待下去。安德烈便是掌握去留大權的那個人,沒人敢質疑他的決定,因為他的背后站在誰的面子也不賣的奧古斯特公爵。 約翰的小伙伴安慰他:“別在意那些新來的說的話,現實早晚會教會他們做人?!?/br> 約翰低著頭,小幅度的搖了搖:“我沒有在意?!彼_實不介意貧窮又或者是見習騎士的他卻沒有馬可騎的諷刺現實,真正令他難過的是他身為小領主的父親和繼承人兄長的冷漠,他們表現的就好像他和他們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 “嘿,”小伙伴悄悄湊在約翰耳邊道,“想聽個有關于騎士長的八卦嗎?” “恩?” “據說他最初也沒有自己的馬?!?/br> “?。?!”約翰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頭不受控制的轉向身姿欣長仿若神明的騎士長,一個勁兒的看了起來,嘴里還在不斷說著,“這怎么可能?這怎么看可能呢?” 禮儀總是最好的騎士長大人,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曾經歷過什么貧窮。 “這當然可能了,據說騎士長的父親早早就去世了,他的兄長是個吝嗇鬼。知道騎士長明明那么厲害,為什么堅持不去那位殿下身邊嗎?因為對公爵閣下宣了誓,會誓死追隨在公爵閣下左右,今生今世只受到公爵閣下的驅使。他的第一匹馬就是小時候的公爵閣下送給他的!”小伙伴對約翰擠了擠眼睛,“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騎士長大人真的就像是傳說中的騎士那樣,忠誠,感恩,又強大!” “我是說你去想辦法在公爵閣下面前表現啊,笨蛋!說不定閣下一開心,就也給你一匹馬了,聽說閣下在法蘭西的酒莊旁邊還有一個很大的馬場。這么說吧,你能想象到的最有錢的人的財富,翻十倍,差不多就是閣下所繼承財產的冰山一角了??纯此俗鸟R車……” 奧古斯特搭乘的馬車,是伊莎貝拉王太后在奧古斯特出生那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由四匹馬拉動的四輪箱式公爵馬車,黑色為底,金色為邊,馬車的每一處都有著大講究,透著天然的威嚴與權勢。這是中世紀最大的馬車類型了,分為上下兩層,上面是露天敞開的,包括車夫在內,可以坐六個仆從;下面則是可以遮風擋雨的封閉式車廂,內部至多可供六個成年人搭乘,不過一般的貴族老爺們只愿意在這樣的空間里屈就自己一人。 奧古斯特沒那么挑剔,他事先就稀里糊涂的答應了要與拉斐爾一起分享,無論他后再怎么后悔也不行了。幸好,大部分讓他會到不安的獨處時間都被他睡過去了。 當奧古斯特終于舍得睜開眼睛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天空中最高的地方,馬車正四平八穩的奔跑在軌道上。 是的,軌道。 大部分人都知道馬車和火車,卻不知道這兩者之間還有個將它們連接在一起的過度工具:有軌馬車。 奧古斯特之所以知道,當然是因為他當年為了懟他以為是中二病的拉斐爾,做足了中世紀的功課。他嘲諷的在短信里表示——好吧,既然你堅持不知道什么叫火車,那你總知道有軌馬車吧? 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個陷進。因為提起有軌馬車,給人的感覺只可能是中世紀的落后產物,但事實上有軌馬車誕生于十八、九世紀,是正兒八經的在工業革命中誕生的交通工具,短短百年間就被汽車與電車取代了。奧古斯特就不信了,對面的中二病能考究嚴謹到這個程度! 結果,中二病還真就能還原到這種程度! 拉斐爾并不知道有軌馬車是什么,但愿聞其詳。 奧古斯特很生氣,覺得中二病這是在度娘了有軌馬車后,故意挑釁他。但他根本無所畏懼好嗎?他買了全套的外國譯本,就等著和對方死磕! 再然后…… 就是奧古斯特如今享受到的福利了。 拉斐爾根據從奧古斯特那里得到的資料,找人真的提前兩百年就研究出了有軌馬車,較之傳統馬車更平穩、快速,也能承載更多的乘客與貨物。奧古斯特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為自己服務了一把,這也是他能一直在車上安睡的原因。 當奧古斯特醒來后,就被同樣坐在馬車里的貼身男仆服飾的妥妥帖帖了,換好衣服刷完牙,奧古斯特一邊欣賞著車窗外的田園風光,一邊思考著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拉斐爾到底是從哪里搞到的錢? 海峽的那邊,英法在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戰場是最燒錢的機器,有多少投入都不夠霍霍的;但神奇的是,在這種戰事吃緊的情況下,拉斐爾竟然還有本事在國內大興土木,不僅完成了倫敦排水系統的建立,還開始了全國交通線的鋪設。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運輸是戰爭的第二生命線?!袄碃柣卮鹆藠W古斯特沒能問出口的問題,他放下手中的手抄書,用那雙放佛能一眼就看透人心、充滿了智慧的煙灰色雙眸,靜靜的看著奧古斯特。冷不丁的,又或者是蓄謀已久的,他問道,“這可真不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會考慮到的問題?!?/br>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奧古斯特還是個連一加一等于幾都有些糊涂的小傻瓜呢。 第13章 奧古斯特無辜的眨眨眼,一雙水汪汪的藍眸里充滿了無辜與天真的味道,他抱著還有一絲熱氣的牛奶杯,連氣息都仿佛透著奶味:“因為父親寫信提到過啊,他總在抱怨缺錢、缺錢、缺錢?!?/br> 這不是奧古斯特在糊弄拉斐爾,而是話嘮爹真的很喜歡抱怨缺錢。哪怕他其實并不缺錢,他也堅持“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和“財不外露”的準則,不斷的為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搜要著他們應得那一份。烈士的性命是無論用多少英鎊都換不回來的,烈士的家屬和終身殘疾的士兵有權用這筆錢得到更好的生活。 拉斐爾挑眉,上下打量了奧古斯特一下,又打量了一下,卻遲遲沒有說他到底信了沒有,直至奧古斯特再一次坐立不安,他才輕輕的道了聲:“哦?!?/br>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啊。 奧古斯特豎起全部的防御工事準備應敵,敵人卻根本沒打算在今天發動總攻。 拉斐爾只享受了一把被奧古斯特時刻關注的大明星感,等享受夠了,他就抬手捏了捏奧古斯特滑嫩如雞蛋的臉頰,表示話題結束,他們可以換一個了:“要先吃點東西嗎?我讓廚房準備了一種比較便于攜帶的棒國料理,名字好像叫包子,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br> “棒子怎么就那么臉大呢?包子是中國的,謝謝!”奧古斯特想也沒想的就反駁了回去。 拉斐爾再一次笑的意味深長起來,雙眼微瞇,像極了一只偷了腥的狐貍:“抱歉,口誤,不過沒想到奧爾你連這么冷門的東西都知道呢?!?/br> “……”啊,今天的天氣真好啊,萬里無云,一碧如洗。 看著再一次縮回洞里的小松鼠,拉斐爾沒說話,只是開開心心的投喂了起來。他讓廚師準備了好幾種餡料,目前來看,奧古斯特的口味更偏北方一些。 在了解到拉斐爾其實很喜歡吃中餐后,奧古斯特就又把中餐廚師李請了回來,對于這種出爾反爾的銷假行為,奧古斯特充滿了歉意。但李卻……喜極而泣,寧可放棄已經成行的倫敦之旅也要回到城堡工作,他至今都沒相信奧古斯特當初所說的“這不是辭退”的安慰。如今,李帶著她混血的女兒也跟著車隊里,準備完成父女之間有關于倫敦和蓬蓬裙的約定。 奧古斯特總是抵擋不住“皆大歡喜”的魅力。 吃飽喝足,車內就再一次恢復了安靜,奧古斯特無所事事的摸來看去,仿佛突然對這輛他乘坐過多次的馬車升起了濃厚的興趣與探索欲。據說打造馬車的木頭和裝飾物都大有來頭,好比先代英格蘭國王的純金袖扣,金絲打造的柔軟座墊什么的,連腳踏都是同樣的質地。 但是不管奧古斯特哪次從他的探索里抬頭看去,拉斐爾總在微笑的看著他,仿佛拉斐爾比他還要無所事事,而他比馬車更有趣。 氣氛總這么尷尬也不合適,于是,在與拉斐爾對視到第五次的時候,奧古斯特主動開口:“你在看什么書?” “《亞瑟王之死》?!?/br> “哦,騎士小說?!?/br> “是的?!?/br> 之后他們就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幾分鐘后,拉斐爾談起了一個更有延伸性的話題:“說起來,我有個朋友,很特殊的朋友,曾經和我說過一個理論,有關于騎士小說和亞瑟王的?!?/br> “是什么?”奧古斯特擺出一副很感興趣聽下去的表情,哪怕拉斐爾要和他討論這個世界上最無聊的話題,他都能“充滿積極”。 “他以為我不知道圓桌騎士是虛構的,特意提醒我,圓桌騎士只是小說,并不是真正發生過的歷史。亞瑟王只是五世紀一個普普通通的國王,但他卻因為騎士小說成了我們生活的時代里最偉大的英雄,被貴族和平民趨之若鶩?!崩碃栂萑肓嘶貞?,嘴角掛著真正的笑意,他問奧古斯特,“是不是很獨特?你之前聽誰說過這種話?” 奧古斯特并不覺得這話很獨特,因為他就聽過,從他自己口中…… ……以及他買的《給我的孩子們講中世紀》里。 ——十二世紀,詩歌敘述著騎士傳奇;十三世紀,傳奇改為了散文。但它們都有一個萬變不離其宗的共同點,它們都是假的。不少現代人都以為蘭斯洛特真實存在過,這就是傳奇的力量。說不定未來人還會以為龍傲天和中二病真實存在,你要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