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他的目光落在鄭娥那濃密細長、猶如蝶翼的眼睫上,看著上面綴著的細光,不由得抿了抿唇,長長舒了一口氣。 蕭明鈺放心了許多,目不轉睛的看了鄭娥一會兒,后知后覺的疲憊感方才重又襲來,他又閉眼睡了過去。 蕭明鈺之前殺馬時的動作算是十分的干脆果決,雖是抱著鄭娥重重摔了一下,傷了腿,但到底年輕骨子好,太醫替他看過傷勢,重又包扎過了,開了藥讓他養一養便是了。 不過,蕭明鈺乃是皇子,他這一傷,不僅皇帝皇后都嚇了一跳,親自來探望,就連已經不理雜事的太后都被驚動了。 太后本就不喜歡鄭娥,聽說蕭明鈺乃是因為要救鄭娥方才受了傷更是滿心氣惱,忍不住便把手上的佛珠扔到地上,沉著聲音冷笑了一句:“真真是個禍害,禍害完了皇帝,倒是輪到底下幾個皇子了!”她余怒未消,雙眉一橫,眸光越深,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說不得,她就是生來??耸捈业?!” 邊上服侍的王昭儀連忙蹲身去撿佛珠,面色復雜卻又不敢多言。 齊王則是坐在邊上,不免跟著勸了一句:“母后快別說了,這都哪跟哪兒?阿娥何時又禍害皇帝了?就是四郎這事,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個意外,阿娥不過是個小姑娘,聽說也嚇得不輕,哭得都快背過氣了,一定要守在四郎邊上,怎么都不肯離開,就連飯都是在四郎榻邊吃的,可見是個重情重義的……” 太后倒也沒想和兒子打嘴仗,只是淡淡的笑了一聲,頗是不悅:“怎么,你又知道了?看樣子,你倒是可以看破紅塵人心去做你的和尚了?”這是諷刺齊王為了做光棍,動不動就想著要去做和尚。 齊王只好伸手倒了杯茶遞過去,溫聲道:“母后,您先喝口茶潤潤喉?!?/br> 太后沒去接那杯茶,反倒是挑了眼角瞥了齊王一眼,扶著王昭儀的手徐徐的從椅子上起來,指上的寶石護甲在燈光下寶光爍爍。她面沉如水,嘴上淡淡的道:“罷了,不和你說這個,咱們一起去看看四郎吧……這孩子自小沒病沒災的,好端端的長到現在,一撞上鄭娥倒是添了這個那個的,怪可憐的?!?/br> 齊王搖了搖頭,給王昭儀使了個眼色,自己上前攙住了太后,口上道:“母后小心腳下……” 第41章 太后去的時候倒是巧了——蕭明鈺才醒來不久, 正和鄭娥一起喝粥吃點心。 算起來,蕭明鈺這一次足足昏了大半日, 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了鄭娥便又放心的暈了過去, 一直等到午間的時候方才漸漸醒轉過來。 鄭娥此時正守在榻邊,見著蕭明鈺醒來便忍不住彎了眉,眉眼彎彎的笑起來。只是, 她的一雙黑眸卻是霧蒙蒙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嘴里道:“四哥哥總算醒了!馮奉御都給我看過你的傷口了,你還騙我說不疼?!?/br> 蕭明鈺一雙眸子只顧打量著坐在榻邊的人, 一時兒卻也應不出聲來。 鄭娥胡亂伸手用自己雪白嬌嫩的手掌抹了抹眼睛,晶瑩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沾著淚水的眼睫濕漉漉的, 軟軟的貼在奶白的肌膚上,而她眼角揉出的一點微紅就像是落在白水上的一瓣三月簇新的桃花, 帶著伶仃一點的春色, 叫人一顆心都不由自主的跟著一暖一軟。 只聽她一面哭一面小聲道:“你腿上全都是血, 骨頭差點也斷了……要養好久, 還不知道以后會不會留疤……” 蕭明鈺見她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心疼得很,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有些亂的發頂:“我是男的, 又不怕留疤?!彼寄繋?,神態從容,口上亦是輕描淡寫的玩笑了一句, “再說了,留了疤才好呢,以后我就能和人說——這時我救阿娥留下的疤?!?/br> 鄭娥被他逗得抿了抿唇,破涕為笑,秀致纖長的淡眉舒展開來,揚起的唇角粉嫩嫩的,她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推了蕭明鈺一把:“四哥哥你就會哄人!”眼淚卻慢慢的止住了。 蕭明鈺見她這般模樣,想了想便道:“有吃的嗎?我躺了這么久還真有些餓了?!?/br> 鄭娥連忙點頭,小大人似的,認認真真的掰著手指說道:“有的有的,廚房里頭燉著粥呢,還有甜雪、七返糕、金乳酥、曼陀樣夾餅……”她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烏黑瑩亮的就像是一見到底的澄清泉水,看人時顯得格外專注認真,“四哥哥你要吃什么,我叫人給你拿?!?/br> 蕭明鈺手指癢癢的,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鄭娥秀氣的鼻尖,指腹碰到的皮膚柔膩溫暖,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覺間軟了下來,含笑著道:“都好,我們一起吃一點吧?!?/br> 鄭娥自是點頭應了,慌慌忙忙起身,就要出門吩咐人端粥點來。 蕭明鈺連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先坐下說話。 鄭娥便也乖乖的坐了下來,眨了眨眼睛看他,烏溜溜的眼珠子跟著轉了轉,面上頗有幾分詫異之色。 蕭明鈺卻笑了笑,頗有些艱難的伸出手來抽出條帕子,仔仔細細的替鄭娥擦了擦還帶著淚痕的面頰,語聲微微啞了些:“你哭的花貓似的,這么出去可別鬧笑話?!?/br> 鄭娥面薄,雪玉一般的頰邊染了兩團薄紅,又羞又惱的抬起眼瞼嗔看了眼蕭明鈺。等蕭明鈺替她擦干凈臉了,鄭娥這才揚起下顎,哼了一聲,氣鼓鼓的起身出去叫了人。 蕭明鈺面上含笑,目光追了她一路,一直等到她出來朱紅門扉方才慢慢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其實,蕭明鈺天生聰慧,很早便記事了,然而就像是大多的孩子一般,他對于幼年時候的記憶大多也是一段段沒頭沒尾、前后不接的事情,他還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小的能被許皇后或是皇帝抱在懷里時,他曾記得有一回聽見皇帝教育太子—— “……你要記得:這世上,有些東西是值得你拼了性命都要去守護的?!?/br> 也不知皇帝和太子是否還記得這么一句話,可他卻覺得一字一句重若千鈞,叫他記了這么多年。其實,他也隱約猜到,皇帝與太子說的那需要拼了性命去守護的或許是江山、或許是天下百姓……可是對于他來說,鄭娥不知不覺間卻也成了一個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人,寧愿自己受傷又要護她安穩…… 說起來,這一回的事情著實有幾分古怪——紅云雖是脾氣大卻從來也沒出過什么事,此回忽然發狂,想必也是另有緣故。而且,當時夏蕪娘也在現場,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嗎?又或者說…… 蕭明鈺垂下眼,指尖捏著被角,慢慢思量著。他身上蓋著的是一條杏黃色的錦被,被角出那用金線繡出的云紋細密精致,細細摩挲的時候發出微不可查的聲音,磨得指腹微紅。 也就在此時,鄭娥已帶了幾個提著紅漆雕金食盒的宮人進來了,她親自捧了一碗燕窩粥,笑盈盈的遞過去。蕭明鈺不由跟著她揚起唇來,便把心里的那些繁雜思緒丟到一邊,跟著端起碗筷,慢慢的用勺子吃起了熱粥。 燕窩粥燉的入口即化,清甜可口,他本就餓了許久,腹中略有幾分溫熱便越發饑餓起來,不知不覺間端著碗就喝了大半碗的燕窩粥,只是蕭明鈺也知道自己餓了這么久不好一下子吃得太撐,便先擱下碗,打算拿個七返糕嘗嘗味道。 也就在此時,忽而聽見外頭猶如通報說是太后來了,蕭明鈺不由面色微凜,輕輕的推了推邊上的鄭娥,自己則是動作迅速的從榻上直起身子來。 太后緩步從外頭進來,她身邊服侍的宮人內侍連同王昭儀全都給留在了外頭,只有齊王亦步亦趨的扶著她。 太后一抬眼便見著蕭明鈺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似是掙扎著要坐起來,瞧著頗是心疼,忙快步上前按了按他的肩頭,溫聲道:“快些躺好吧,這個時候哪里要計較那些個虛禮?我和你二伯父就是來瞧瞧你……”她在榻邊坐下,沒理會邊上的鄭娥,反倒是伸出手替蕭明鈺捏了捏被角,關切的問了一句道,“你父皇母后呢?怎的就放心叫你一個人在這兒?” 蕭明鈺連忙替皇帝皇后解釋道:“其實孫兒不過是受了些皮外傷,不是什么大事,馮奉御都已說了,只要養些時日,仔細吃藥便是了。父皇母后一片慈心,昨日便在這兒守了大半夜,現下才回去歇下……”說著,他又頓了頓,輕輕替邊上手足無措的鄭娥說了一句,“再說還有阿娥呢,她守在這兒,再沒有什么可擔心的?!?/br> “她知道什么?”太后年紀越大脾氣就越發執拗古怪,這幾年更是不耐煩做面上功夫、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她對著鄭娥的態度亦是十分的冷淡嫌惡,此時聞言卻也不由得豎起雙眉,瞪了眼鄭娥,直截了當的道,“這回要不是她,你又如何會出這事?現在倒好,你躺床上起不來,她倒是一點皮都沒破,好端端的站在這。偏你父皇這偏心眼的,都這樣了,居然還敢叫她呆你邊上!” 鄭娥聞言不免想起這回蕭明鈺受傷是被自己害的,又羞又愧,眼睛酸澀,可又不愿在太后面前流淚,只好低著頭用指尖使勁揉著衣襟,咬著唇不出聲。 蕭明鈺張口欲辯,可又怕自己解釋起來惹得太后更加討厭鄭娥——人要是討厭起一個人來,那人無論做什么都是錯的,就連替那人說話的人都是火上澆油的。蕭明鈺想了想,只好求救一般的轉頭去看邊上的齊王。 其實齊王做兒子的也挺明白太后對鄭娥的厭惡:皇帝當初帶鄭娥入宮,養在自己身邊這件事確實是不合規矩,所以太后一開始便對鄭娥的印象不好;后來皇帝把人寵上天,還為著鄭娥把王氏從德妃的位子上貶為昭儀,太后這個做姑姑的估計也覺得面上難看的,心里頭存了些氣;再后來,皇帝違逆太后心意,拉上泰和長公主,非要冊鄭娥為郡主……如此這般下來,真要太后喜歡鄭娥,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說到底,鄭娥現今十歲都不到,只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那些個事也不是鄭娥的本意。太后做長輩的,這般爭鋒相對的態度,其實也有些過了。 齊王嘆了口氣,只好接過話捎,溫聲勸了一句:“母后也是,咱們是來看四郎的,怎地又說起這些來?” 這一個個的如今倒是全都向著鄭娥!太后心中郁氣越盛,擰了擰眉頭,正要發火,可瞧著蕭明鈺那略帶了懇求意味的目光,心頭不知怎的一軟,只得冷冷的掃了鄭娥一眼:“我和四郎有話說,你先出去吧?!?/br> 鄭娥這會兒不太想離開蕭明鈺邊上,可她怕太后怕得厲害,只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上綴著的一顆明珠,鼓起勇氣小聲辯解道:“我,我不想出去,想守著四哥哥……” 太后抿了抿唇,面上的一道道皺紋猶如刀刻一般鋒利,已然顯出幾分冷色來。 蕭明鈺瞥了眼太后神色,心中跟著一緊,連忙開口接了一句道:“是不是快到我喝藥的時候了?要不阿娥你替我去廚房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鄭娥抬起眼去看蕭明鈺,眼巴巴的模樣很是可憐,但她到底還是懂事的,很快便點了點頭,就像是小兔子一般縮了縮耳朵和脖子,很快就抬了步出了門去。 第42章 等出了門, 鄭娥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她對人的情緒一向十分敏銳,自然很清楚太后對于她根深蒂固、不加掩飾的厭惡。其實, 鄭娥也想過許多法子來和太后示好:手抄經書送去給禮佛的太后;做些小繡件送去太后的仙居宮;跟著許皇后一起去請安問好…… 可太后就像是永遠都不會融化的堅冰, 無論鄭娥如何討好示意,她都無動于衷。 時間久了,便是鄭娥都有了些畏怯的心情, 每每見著太后,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膽起來, 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對的惹得太后更加不悅。所以這次蕭明鈺支開她的時候,她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隨即又有羞慚涌上心頭,暗暗道:四哥哥明明是為自己受的傷,自己更應該守著他才對。 鄭娥這般想著, 便連忙快步去了廚房,想著早點把藥端過去。不過蕭明鈺才醒來不久, 廚房的藥也才剛剛開始煎, 鄭娥等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從宮人手里接了藥放在紅木漆盤上, 親自端著漆盤往里頭去。 只是, 等鄭娥端著漆盤輕手輕腳的往殿內去的時候,略一探頭眼睛就亮了, 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太后和齊王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蕭明鈺見著鄭娥探頭探腦的模樣, 心里既是心疼又覺好笑,忍不住道:“皇祖母和二伯父都已經走了?!碧蟛幌矚g鄭娥,這一點他也沒什么好法子, 只能盡量避免兩人碰面。 鄭娥眼睛亮了亮卻還是揚著下顎作出滿不在乎的模樣:“這樣啊……”雖然一副可惜的模樣,但是她輕輕上揚的眼睫卻泄露了她此時輕松的心情。 蕭明鈺很是喜歡鄭娥這口不對心的模樣,招了招手叫她到跟前來,口上道:“快過來,小心把手上的藥給灑了?!?/br> 鄭娥這才想起正事,連忙緩步把藥端了過去,頰邊兩個梨渦淺淺的,小大人模樣的和他說道:“你先喝,我給你拿了蜜餞,喝完藥才能吃?!?/br> 蕭明鈺忍不住想要逗她,想了想便道:“我喝一口,你給我一塊蜜餞?” 鄭娥皺了皺小鼻子,烏瑩瑩的眸子看著他,很是認真的道:“蕭叔叔說了‘喝藥要一口氣喝了才好,一口一口會苦的’?!?/br> “可是我就喜歡一口一口得喝啊?!笔捗麾曅揲L白皙的長指端著薄如蟬翼的白瓷碗,微微垂頭,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然后才抬起眼去看鄭娥,微微含笑道:“蜜餞呢?” 鄭娥沒辦法,只好拿了一顆蜜餞丟到他嘴里,就跟獎勵剛學會說話的八哥似的。 偏這只“八哥”還死不要臉兼洋洋得意,時不時的就抬頭問:“蜜餞呢?” 一碗藥還沒喝完,鄭娥悄悄拿來的蜜餞就被掏光了,鄭娥簡直目瞪口呆,最后只好在蕭明鈺跟前攤開雙手,頗是委屈撅起嘴:“我都沒有了……” 蕭明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拿跟前這人當潤口的蜜餞,端起藥碗就干掉了剩下半碗藥。 鄭娥:……這一定是騙我蜜餞的吧! 蕭明鈺這一醒來便覺得自己成了個大忙人,身邊簡直沒個空閑,先是太后來了,再是被鄭娥盯著喝藥包扎,最后皇帝和許皇后這對父母又來瞧了他一回。好容易等到晚上,他把鄭娥哄回去,這才叫了邊上的小內侍得福叫到跟前來,口上吩咐道:“你帶人出去一趟,把齊王府那個姓夏的女人給我帶回來?!?/br> 得福垂著頭,竭力不顯出詫異的神色:自家主子和五皇子那個愛美色的簡直不像兄弟,簡直是出了名的不近美色,不僅從來都不曾拿正眼瞧過邊上的那些宮人,就連皇帝賜的那些個美貌宮人他都只作不知的當奴婢使著。這會兒夜深人靜,忽然想要帶個女人過來,簡直是頭一回??! 蕭明鈺只瞥一眼就明白得福的心思,聲調微低,極輕的笑了一聲。他的笑聲極冷,短促輕薄的就像是暗夜里那輕薄微涼的刀片:“把你腦子里那些個念頭都給我收起來!此事事關重要,你帶幾個心腹一起去,只管把人好好的帶來。若是出了什么差錯,要么就去外頭掃三個月的地,要么就去給我領三十杖?!?/br> 得福的脖子一縮,立時便把自己的小心思給收了,連忙應了一聲,起身推門出去了。 直到得福走了,蕭明鈺這才靠著藕荷色繡荷葉蜻蜓的大引枕,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比起前頭那些已經可以參與政事的兄長來說,他的年紀小了些,身邊可用的那些老人要么是皇帝給的、要么就是許皇后給的,像是得福這般有意培養的也都還不成氣候的。所以,他每每要做什么瞞著上頭大人的事情時候總有些麻煩,不過他如今也已經搬出宮,培養手下卻也方便了些,確實是該用心著手了…… 其實,似夏蕪娘這般身份還不夠格叫蕭明鈺這個皇子這般鄭重其事,蕭明鈺之所以那般厲聲吩咐得福不過是因為一個懷疑罷了。 夏蕪娘的言行舉止實在太過奇怪。 上元節第一次見到夏蕪娘的那一次,夏蕪娘才七八歲,這么一個小姑娘,她眼里的警惕和陰沉便叫蕭明鈺心里都隱隱的有些不舒服,生出怪異之感。后來夏蕪娘不知怎的討得了齊王府上下的喜歡,隨著蕭逐月一同入宮,按理來說應是個“知上進”的姑娘,可她卻極為反常的針對起鄭娥——也正因如此,一貫感覺敏銳的鄭娥不知不覺間也就離夏蕪娘遠了。 而這一次,紅云出事更是古怪。 蕭明鈺昏過去之后皇帝便叫人把事情查了一遍:紅云的尸體還在,檢查過后便能發現它是吃了些可以叫馬發狂的東西,可除卻那天早上鄭娥和蕭逐月喂過幾把谷草和豆餅之外也就那么幾個小內侍接觸過紅云所用的飼料?;实圩允遣粫岩墒捴鹪潞袜嵍疬@么兩個小姑娘的,他便去查那些個小內侍,一個個的查過,居然一個都沒問題,最后只好一并治了失職之罪以儆效尤。 而蕭明鈺考慮這事的角度卻和皇帝不一樣——他記著蕭逐月邊上跟著夏蕪娘,而夏蕪娘似是對鄭娥有些敵意。 倘從夏蕪娘動手的角度去想:要是夏蕪娘在蕭逐月手上抹了什么,再借著蕭逐月的手把那沾了東西的谷草喂到紅云嘴里,只要及時把蕭逐月手上的痕跡給擦了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覺了,一點證據都沒了。倘此事真是夏蕪娘做的,那她這種非要置人于死地的惡毒便顯得有些過分了——鄭娥自小便長在宮里,甚少與人結仇,何時與人惹出這般的死仇? 不符年齡的警惕陰沉,莫名其妙的針對還有處心積慮的設計……這些湊在一起便不由得讓蕭明鈺想起了他那些莫名的噩夢:或許,夏蕪娘也做過一些夢。在她的夢里,鄭娥與她有仇,所以她才會如此費心的去“報仇”? 也正因為這般的懷疑猜測,蕭明鈺不僅沒有把夏蕪娘的事情捅到皇帝跟前反倒想要跟著瞞一瞞,只是暗暗打算著要把夏蕪娘抓到跟前審問——他手上的確是沒有夏蕪娘動手的證據,可似他的身份和夏蕪娘此時的身份,僅僅是懷疑就已足夠了。 蕭明鈺修長白皙的長指在案上輕輕的扣了扣,面上的神色沉冷一如窗外的月光,毫無一點溫度。 雖已夜深,夏蕪娘卻還未歇下,反倒是滿心憂懼。此時,她正端著一杯了冷酒,在自己的房中急的四處亂走,惶惶不安:早知道蕭明鈺那日便在不遠處,她是絕不會就這么動手的——鄭娥現下毫發無損,蕭明鈺倒是受了傷,恐怕已經引起了蕭明鈺的警惕,以蕭明鈺的心機手段,只怕很快就會懷疑上她…… 夏蕪娘一想起自己記憶里蕭明鈺那些個手段便覺得背后冷汗涔涔,就連握著酒杯的手心都是滑膩膩的,險些握不住酒杯。隨即,她又很快強自冷靜下去,把手里的冷酒給喝了下去,冷酒入了喉間,微微泛涼但是漸漸又生出熱量,使得她胸膛里急促的心跳漸漸平緩下去。 沒事的,沒事的,她已經去找那人把事情說了,那人應該很快就會派人來接她……她現在這么一走,就算是蕭明鈺也找不到她。 夏蕪娘咬住唇,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她幾乎立刻能嘗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能殺了鄭娥!偏偏,鄭娥看似平平無奇卻仿佛是受天眷顧一般的幸運:一出生就得了皇帝的青睞,每每遇險都有人挺身相護,就連蕭明鈺那般冷血冷心的人待她也溫柔備至…… 憑什么,同樣是人,有的人一出生就可以輕輕松松的得到那樣的幸運,無論如何都有人護著,一生順風順水。而她這般的人哪怕費盡苦心、耗盡心血爬上來,只要被人輕輕一踢就要滾回原來的深淵,顯出原形。 憑什么! 夏蕪娘滿心憤恨,重又抬步到了桌邊,端起一壺酒,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冷酒入口,咬破的口腔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牙齒都凍得發顫。 就在此時,夏蕪娘忽而聽到了敲門聲——“咚咚咚”。 涼夜如水,這三下敲門聲仿佛是敲在夏蕪娘的心頭,叫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