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不想吃了?”秦子忱轉頭問她,皺著眉頭:“不想吃就扔掉吧?!?/br> “哎呀我讓你吃掉你就吃掉啦!”蘇清漪不滿開口,撩起他的帷幕便道:“不方便我幫你撩啊?!?/br> 秦子忱:“……” 不想和她多做爭執,秦子忱還是張開了口,咬上了糖葫蘆。他的唇沒手上,還保持著當初的樣子,又長又薄,粉色如櫻。他要開糖葫蘆,秀氣而細致的咀嚼著。少數冰渣落在他唇上,蘇清漪在他解決這些糖渣之前,突然踮起腳就親了過去,舌頭迅速將糖渣卷席道了嘴里,而后在秦子忱錯愣間,咂咂嘴說了句:“好甜?!?,然后便將糖葫蘆棍子一甩,轉身走開。 看著呆愣的秦子忱,蘇清漪微微一笑,低啞著說了句:“糖甜,人也甜?!?/br> 說完,便負手轉身離開。 仿佛又火猛地升騰而起,燎了秦子忱面上整個平原。他深吸了一口氣,跟上蘇清漪。 蘇清漪一回頭,便看見夕陽西下,田間小道上,男子頭戴帷幕,身著藍袍白衫,如玉的手碰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靜靜跟著她。 “秦哥哥?!彼滩蛔〗兴?。 “別亂叫?!鼻刈映烙行┎缓靡馑剂?,總覺著蘇清漪怎么這么大膽。蘇清漪朗笑出聲來,眨了眨眼,點頭道:“好,那就叫情哥哥?!?/br> 秦子忱:“……” “走,”蘇清漪轉過身,走在前方,領著身后人走向前路,突然有了無限滿足,溫和了聲音:“我帶你回家?!?/br> 第71章 滄州之十 兩人將屋里打掃好,安定下來,秦子忱就自己去廚房弄吃的。他如今只是凡人的身體,并未辟谷,蘇清漪聯系了云虛子,云虛子一聽他們在山腳下,二話不說就沖了下來,進門就道:“蘇清漪,我的寶貝徒弟呢?!你把他弄哪里去了?!” 話說間,云虛子神識一掃,就發現柴房有人,在蘇清漪還沒趕下來之前,就沖到了柴房,然后就看見自己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得意門生蹲在灶火面前,袖子被火撩得破破爛爛,臉上帶著些黑色的灰,皺著眉頭往里面加火。 云虛子:“……” 不對,這一定不是我的寶貝徒弟秦子忱!這一定有問題!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道:“這位公子,請問你見到我的徒弟秦子忱了嗎?” 秦子忱:“……” 片刻后,他沙啞著聲道:“我是?!?/br> 云虛子面上表情慢慢裂開,秦子忱不由得有些低落,握著柴火垂下眉眼,失去了仰頭看著面前人的勇氣。 誰知道云虛子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在他驚愣之間,云虛子感動道:“子忱!你終于活成為師期盼的樣子,成為為師心中的小乖乖了??!” 秦子忱有些詫異抬頭,云虛子伸手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小時候我就帶你去養雞,你連看都不看那些雞一眼。鴨子啊、鵝啊,什么都不愿意養。我還帶你做飯,你連柴火都不愿意碰。我和你說,如果你不碰可以,那你得學會引火訣。結果,你居然當場學會了引火訣?。?!” “當時為師就想,我到底是去哪里收了你這樣的孽徒??!” 秦子忱:“……” “子忱,”云虛子放開他,紅著眼,認真道:“如今,你肯陪為師養雞了吧?” “這位……老先生,”秦子忱有些猶豫開口:“你是誰?” 云虛子僵了僵,片刻后,他捂住眼睛,甩袖哭著跑了出去。 “嚶嚶嚶蘇清漪你老道出來!你到底對他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只知道你連我都忘了??!” 蘇清漪剛剛從屋子上走下來,和云虛子剛打了個對照,當場就別云虛子劈頭蓋臉的訓,云虛子一面訓她一面抬起手來想戳她腦袋,紅著眼憤道:“我是他師父啊,這個小白眼……” “你別碰她!”云虛子手還沒戳到蘇清漪腦袋上,就被趕出來的秦子忱一把截住,云虛子抬著頭,呆呆看著皺眉瞧著他的徒弟,好半天,終于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淚奔著跑了出去。 秦子忱面色一僵,兩人默默看著那個跑遠的藍袍老道,好半天,秦子忱終于有些不安道:“沒事吧?” 蘇清漪面上神色一言難盡,慢慢回答:“應該……沒事吧?!?/br> “他是?”秦子忱皺著眉,蘇清漪一臉同情道:“你師父?!?/br> 秦子忱整個人都僵了,蘇清漪接著道:“把你養大的那個……” 秦子忱不說話了,想了想,蘇清漪推了推他道:“去道個歉唄?!?/br> 云虛子沒跑遠,正蹲在外面樹下,時不時回頭看屋里一眼,兩個人都瞧見了,秦子忱聽蘇清漪的話,想了想,點了點頭,終于走了出去。 他停在云虛子背后,也沒說話,云虛子背對著他,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秦子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半天,終于道:“師父,我錯了?!?/br> “你也知道你錯了?!”云虛子猛地跳起來,怒道:“我養你多不容易!你也……” “可是,你想打清漪,這是不對的?!?/br> 云虛子:“……” 這叫打她?戳一戳,這叫打她?蘇清漪又不是泥巴捏的陶娃娃,陶娃娃也沒不讓戳的! “你簡直是……你簡直是……”云虛子又氣又惱,秦子忱瞧著他,認真道:“師父,她有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你可以打我?!?/br> 云虛子:“……” 他也是受夠了…… “算了!”云虛子不滿出聲,甩袖道:“嫁出去的徒弟潑出去的水,我不管了。先讓我看看你的情況?!?/br> 云虛子探出手去,按在他的脈門上,然后將神識探了進去,在他周身游走了一圈后,再睜開眼時,眼里一片淡漠。他甩開他進院子里找了蘇清漪,有些低沉道:“你同我來?!?/br> 蘇清漪一看云虛子的表情,心便沉了下去,轉頭同秦子忱打了一聲招呼,便跟著云虛子進了屋里。進屋之后,云虛子有些沉重道:“他是傷了仙根?!?/br> “仙根?” 蘇清漪愣了愣,對這個東西聞所未聞。云虛子皺著眉頭道:“仙根其實也叫仙緣,你知道,修仙講究兩樣東西,一個是靈力,一個是悟性。你在能儲存多少靈氣由你的經脈決定,你能吸取多少靈氣、吸取速度有多快,由你的靈根決定,因為靈根和經脈就這么清楚存在于人的身體里,所以大家對靈根經脈十分看重。而悟性一時,由于虛無縹緲,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是天生的,所以不加以重視。但實際上,悟性的高低,則是由仙根決定的?!?/br> “仙根存在于人識海之中,仙根消失,識海就會隨之消失。仙根有兩種方式出現,普遍來說,與傳承有關。凡是修士,往上追溯,家族大多也是出過修士的。他的長輩最后所到境界越高,他的悟性就會越好。另一種,則就是他本身就是天道獨寵之人,自然會天生就有仙根?!?/br> 說著,云虛子嘆息了一聲:“子忱出身名門,雖然他滿門皆已羽化,但家族中多有飛升大能,所以他仙根本是極好。然而如今……” “那,”蘇清漪聲音出來,有些干澀:“有什么辦法嗎?” 云虛子沉默了,好半天,終于道:“靈根可奪,經脈可續,唯有這仙根……”說著,云虛子抬起頭來,看著她,眼里有些悲憫:“仙根既斷,便再無仙緣了?!?/br> 蘇清漪沒說話,仿佛一時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好半天,她終于道:“其實……也挺好的?!?/br> 說著,她站起身來,步履踉蹌著往外走去,重復著:“真的,挺好的?!?/br> “宿主……”系統聲音傳來,有些擔心道:“你沒事吧?” “沒事,”蘇清漪笑了笑,反復道:“挺好的,不是嗎?本來我們就是凡人,我和他相識的時候,兩個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沒什么長生大道,活一百年就是長壽了,他也就是過回了本來該有的生活而已。有什么不好呢?” 說著,她的聲音卻帶了哭腔,系統嘆息出聲:“宿主……” 話音剛出,蘇清漪就再也扛不住,扶著長廊的柱子,猛地滑倒在地,靠著柱子,將臉埋進了雙膝里。 長生歲月,他回到了最初的人生里去,她呢? 對于有著千萬年壽命的她而言,一個凡人的壽命,聽上去無異于在現代里,聽見醫生對她說,秦子忱只剩下一個月時間。 一百年太短了。 對于修士來說,一百年,便就是眨眼蜉蝣。 什么都沒有品嘗夠,就要結束。 她抱著自己,低聲啜泣著,想到秦子忱淡漠卻滿是失望的眼,想起秦子忱那句:“我曾經也是個很優秀的人吧?”,她的心里,就仿佛是刀割一般。 哪怕她能忍,她能接受失去他,她能接受陪伴他短暫的時間,然后失去他,甚至在失去他后,也就此了結這一生,可她不能接受,讓習慣了站在高處的秦子忱,這樣狠狠摔落下來,然后就再也爬不起來。 哪怕他都忘了,哪怕他都不記得,可是優秀是一種習慣,他早已習慣了自己應該有的樣子,便無法從容面對一個普通的自己。 她怕他難過,她怕他痛苦。 她怕他本來就只有短暫的一生,還要活得抑郁不甘。 蘇清漪抱著自己,低聲嗚咽著,秋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飄落在她身上,打濕了她的衣衫。有人慢慢走到她身邊,遮住了細雨,蘇清漪抽噎著抬頭,便看見面前人藍袍白衫,帶了個白玉面具,撐了紫竹十四節桃花雨傘,靜靜站在她面前。雨傘上的桃花盛開在雨水中,搖曳生姿,他的傘斜偏著擋在她上方,為她遮風避雨。 天地間似乎都安靜下來,她就這么呆呆的,滿臉是淚看著他。他似乎想說什么,然而過了好久,卻只是將傘放到她手里。然后彎下腰來,將她打橫抱起。她拿著傘,撐著他們兩個人,他抱著她上樓,進了屋子,然后放在床上。 房間里干凈溫暖,他給她拿了干凈的衣衫,她換好后,他端了熱水來,坐在床邊,細細給她擦了臉和手。 整個過程里他一直沒說話,安靜而沉穩,她坐在床上,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細致替她擦拭著每一根手指,眼淚忍不住又涌了上來。 對方微微一僵,片刻后,他抬起頭來,有些無奈道:“怎么又哭了?” “你以前……”她抽噎著,繼續道:“你以前,也這樣,為我擦手?!?/br> 秦子忱沒說話,低著頭,帶著溫暖的帕子覆在毛孔上,溫暖讓人內心一片安穩。 “我……不知道怎么辦?!鼻刈映缆_口:“你在哭,我看著心疼,可我不知道該做什么。如果我和你說,讓你不要哭,那你把所有難過放在心里怎么辦?可是你一直哭,我什么都不做,我又覺得心疼?!?/br> 蘇清漪輕聲抽噎,可此時此刻,她卻覺著,哭泣并不是什么太悲傷的事情。 更難過的,是當你想哭,卻哭不出來;當你哭出來了,卻發現并沒有任何人在傾聽、在等待、在安慰。 很多時候,哭只是撒嬌的一種方式。 如果哭泣不是讓別人安慰的一種暗語時,那便真是莫大的悲傷了。 “我喜歡用溫熱的帕子擦干凈手和臉的感覺,”秦子忱慢慢說著,他的語調又慢又平,不帶任何情緒,卻讓人莫名安定下來:“這個過程里,什么都不用想,會覺得內心很平靜。所以,我其實只是想和你說,”他抬起頭來,淡然清澈的眼靜靜注視著她:“不要難過了,我在?!?/br> 蘇清漪愣了愣,片刻后,她猛地撲進他的懷里,死死抱住他:“子忱,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嗯……”秦子忱低應出聲,想了想,還是有些猶豫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她。 “子忱,”蘇清漪抱著他的手逐漸變緊:“我好怕再失去你。我知道這些話太矯情了,可是,秦子忱,你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過得好難?!?/br> 未曾讓人寵過,那一個人跋山涉水,也不過就是跋山涉水。 曾讓人寵過,那所有一個人的路途,就會變成火海刀山,分外艱難。 見過光明,才只黑暗;感受過溫暖,才懂得寒冷。 得到過,才知道失去;被愛過,才明了孤寂。 “我一想到,百年之后,你就要進入黃土,我就覺得,后面的人生,太難了?!?/br> “我撐不下去……” 她說著,聲音越來越小。秦子忱抱著她,撫著她的發,慢慢道:“其實,沒有關系?!?/br> “就算我是個凡人,可是我也會有輪回。你若愛我,那每一世,你都來找我,每一世,我都和你相愛?!?/br> “萬一……萬一你忘記我了呢?”蘇清漪含著眼淚抬頭,秦子忱在面具下忍不住笑了笑:“我現在,不就忘記你了嗎?” 蘇清漪微微一愣,秦子忱將頭偏過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覺得,我愛你這件事,和我記得你,不記得你,沒有關系。我一見到你,就知道,我該愛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