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不知不覺間四月過半了,趙晗在四宜居用完早飯,回到朝嵐居,正準備給泓墨寫信,從露從外面進來,笑瞇瞇地朝她行了個禮:“恭喜少夫人?!?/br> 趙晗見她笑得促狹,再瞧見她手中那張長方物事,立時喜出望外:“來信了?” “是,少爺來信了?!睆穆哆f上信箋。 驛站過來的信統一送到賬房,再由專人送去各房各院。趙晗算算這幾天,差不多能收到泓墨的回信了,便天天差從露去賬房詢問是否有信來。今日果然來信了,所以從露才會如此戲言。 趙晗急忙打開信封,展開信紙,細細讀了起來。 他在信中說,他人還未到明州呢,她的信已經到了兩封。吳掌柜還以為家里出什么事了,才會這么急地連寄兩封信過來催,一見面就神色緊張地轉交給他,害他也跟著緊張,以為她有什么意外,拆信的時候手也抖了,差點就立即跳上馬車趕回淮京城了。直到讀完信才知家中一切平安。因此她以后寫信來,定要在信封外面就注明平安字樣,免得他拆信時忐忑,切記切記! 趙晗邊看邊笑,從露在一旁瞧得好奇,問道:“少爺究竟寫了什么好話,讓您笑得這么歡?” 趙晗道:“沒寫什么,我就是想笑不行么?” “是是是,少爺寫什么您看了都是高興的?!?/br> 趙晗含笑白了從露一眼:“貧嘴貧舌的,干你的活兒去!” “是——”從露拖長了尾音應道。 趙晗急著往下看信,不再與她說笑,從露做了個鬼臉走開了。 他問她近日可好,等收到他這封信時應有八、九天沒見了,肚子不知有沒有見長,會不會覺得累。 趙晗暗暗吐槽,即使懷了孕吧,哪有八、九天就能看出肚子變大的?這不是懷孕是腹積水吧。 她在信中告訴他,如今三餐在四宜居與公婆一起用。他便問她與父母一起用餐,胃口有沒有好一些了,晨起時是否還會作嘔…… 他又在信中寫了自己的事,說是才到明州,還是住長春仙館,掌柜的認出他來,還問起這回她怎么沒一起來明州,他很自豪地說她要呆在家里生娃,掌柜的恭喜了他,他一高興就給人包了個大紅包。 趙晗邊看邊笑邊搖頭,眼看要當爹的人了怎么還這么跳脫隨性,可是他信中字里行間滿溢的希翼與喜悅又讓她感同身受。 最后他寫到,迭戈的貨價有所上漲,他一晚上都在與吳掌柜一同重新估價,直到夜深才有空給她回信,因此寫得不如她的來信長,實在是時辰有限,不是他因犯困而偷工減料,待明后日有空時或許能多寫一點。 又在信尾備注,切記不可因他信寫得不如她長或是多,她就偷工減料也少寫了,反正她在家閑工夫多,就多寫點給他,當是練字也行。信太短他一下子就讀完,難免心中空落落的。 趙晗讀完信,心中也是那般空落落的,笑容也變得有幾分惆悵,不舍就此結束,便從頭至尾再細細讀了一遍,這才把信放在桌上,順手拿起玉馬壓在一邊,再取出裁好大小的珊瑚云母箋,用青玉鎮紙壓住,研墨揮毫,開始寫起某人要的長信來。 ☆、第108章 歸心似箭 岳掌柜與方泓墨簽定契約后,驗貨無誤,當日下午便著人來提貨,待所有貨物順利交付,已是兩天之后。方泓墨收到貨款后,便投了拜帖,再次拜訪江尚儒。 江尚儒見上一回來借錢僅隔一個月,方泓墨又攜禮上門拜訪,猜想他多半又是來借錢的,心中已經想好一番說辭,不傷其面地婉拒。寒暄幾句后,果然聽方泓墨提及上回借錢之事,卻不料他說得是還錢,意外之余還有些驚喜:“這么快?看來方世侄這樁生意做得頗為順利嘛!” 方泓墨微笑道:“運氣罷了。若無江世伯鼎力相助,小侄此事恐怕難成?!闭f著取出銀票放于桌上。 江尚儒卻不忙著去拿,笑道:“呵,方世侄太謙虛了,你世伯又沒出什么力,借了點小錢與你周轉而已?!?/br> 方泓墨道:“無論如何,世伯信任小侄,才肯借款給小侄,小侄當時身處明州,苦無現銀,若無江世伯的這筆借款,這樁生意就難以做成了。因此今日過來,一是還錢,二是要感謝江世伯鼎力相助之情?!?/br> 江尚儒借錢給方泓墨是拿了他鋪子契書作為抵押的,本無風險,坐收利息,說起來也算不上鼎力相助,只是利人利己,順便做個小小人情罷了。但方泓墨這么說話讓他聽著舒服,便呵呵地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后道:“慚愧慚愧,方世侄還請稍待片刻?!?/br> 說著江尚儒起身入內取出當日方泓墨所書借條,并抵押的契書,一起還與他,看著他確認無誤收好借條與契書,才收起桌上銀票,接著又道:“方世侄若沒什么事的話,便留在鄙宅用飯吧?!?/br> 方泓墨正想向他打聽些事,何況他以后若要再來明州辦事,少不得會有要倚靠江尚儒的地方,正好與他多多相處以增進感情,便答應下來,接著問道:“小侄有一件小事想拜托江世伯?!?/br> 江尚儒放下茶碗:“哦?方世侄意欲何事?” “小侄有意購入一條海船,江世伯在明州人脈廣博,若有這方面的消息可否代小侄留意一下,小侄先謝過了?!?/br> 江尚儒訝異問道:“難道你有做出海行商的意愿?”他不贊成地緩緩搖頭,“勸世侄還是慎重考慮,出航遠洋較為危險,且一離家就是半年,漂泊太久。世侄年紀輕輕,家有嬌妻,怎么舍得?” 后面半句那是開玩笑了,江尚儒是邊說邊笑,方泓墨亦笑道:“江世伯誤會了,并非小侄要出海,小侄預備與人合作,找個能信賴之人出海行商?!?/br> 江尚儒笑言:“海貿一船貨物價值巨大,你就不怕那人連船帶貨一起跑了?” 方泓墨淡笑道:“若是如此,便算是小侄識人不明吧?!?/br> 江尚儒便道:“如此我便替你留心著吧,不過,若是真要做海運,與其買人家不要的舊船不如買條新船,或是訂造一條。一條船最重要是龍骨與主桅,舊船歷經風浪,雖然修繕過后表面重新油漆,看起來不錯,但也許內部已有裂縫舊傷。這些裂縫舊傷可能難以覺察,可一旦遇到大風浪,也許就吃不住力量,在一瞬間折斷或破損漏水,造成極大損失?!?/br> 方泓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江世伯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就是不知訂造一條船需要多久才能下水?能不能趕得及今年年尾前交船?” 江尚儒哈哈大笑:“平海船場一年要造上百條船,你說他們趕得及趕不及年前交船?” 方泓墨輕笑道:“那就好,不知江世伯認不認識平海船場的場主或管事之人,若是有,能否為小侄引見一下?” 江尚儒點點頭道:“可以安排,不知方世侄所居何處?這回欲在明州停留多久?” 方泓墨道:“小侄現居于三泰坊長春仙館,總要等此事告一段落才回去,但請江世伯盡快安排?!?/br> 江尚儒微笑著答應了,又向他詢問方永康近況,兩人談了沒幾句,江夫人柳氏過來叫他們用飯,一路上便問方泓墨他夫人為何這回沒來。 方泓墨一說起此事便難抑喜悅笑容:“內子如今身子不便,就留在家中沒來?!?/br> 柳氏驚喜笑道:“那可是大喜啊,你夫人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你們倆郎才女貌,兒女也一定是出色的?!?/br> 柳氏畢竟也是明州大商之妻,為人七竅玲瓏,善于辭令。方泓墨平常聽恭維話都是聽過就算,但這話聽著卻正是正中心頭所好,便欣然道:“多謝伯母吉言?!?/br> · 第二天江尚儒便安排了方泓墨與平海船場的黃場主會面。談過初步意向后,三人一同去船場看船。 江尚儒替方泓墨引見過后,本無必要再陪他們去船場,但最近兩次的接觸下來,他對方泓墨很是賞識,并非因他是方永康之子而另眼相看,而是覺得他年紀雖輕,卻既有膽識魄力又有能力,頗為難得。 方泓墨雖自謙說是運氣,江尚儒卻清楚,運氣一事虛無縹緲,真要把一樁大生意做成,少不得方方面面的準備與實力,即使有機遇,也不是人人都能及時抓住并最終將事做成的。 平海船場十分巨大,光船塢就有三十四座,有大有小,最長的船塢可容二十多丈長的船只。此時半數船塢內有船在造,有些已經在上桐漆,眼看就要完工,有些則剛具備雛形,長長的龍骨之上,根根肋板挺立。船場內船工眾多,忙而不亂,每個船塢都有人督造。 方泓墨看過平海船場的規模后,當即交付定金,訂造了一條四桅福船,這是一種尖底海船,以行駛于南洋及遠海。 諸多事情安排完,已是四月二十的中午。 在明州的這些天里,方泓墨每天都能收到趙晗的信,讀信與回信成了他每日睡前必做的兩件事,哪怕再忙,寫幾句話的時間總是有的。昨夜他在回信中告訴她自己這一兩天就要回去,她可不必再寫信來。 雖然已經半天過去,方泓墨歸心似箭,等不得在明州再過一夜,這日午后便整裝出發了。 馬車出了明州州城,沿瀘江一路往西,車行至明州金化縣境內,已是傍晚時分,便在縣城里找客棧住下了。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天還未亮,車夫將馬套上車,駕車駛出后院,停在客棧門口。小廝們忙著把行李箱子從樓上搬下,再搬上馬車。 方泓墨正與客棧掌柜結賬,忽聽外面一陣紛亂,還有方元的驚呼聲:“抓賊??!” 他微微一驚,幾步跨出客棧大門,就見方元與三兩名小廝正圍在馬車邊。 而在他們與馬車之間,是兩名陌生的年輕漢子,身穿青衣黑褲,與他的隨從小廝打扮極為相似,看來是想趁著此時光線暗淡,混到隨從中去,渾水摸魚。這兩人既然早有準備相似衣褲,應該是早就盯上他帶的這些東西,而不是臨時起意的。 那兩名漢子見形跡敗露就想逃離,但被眾小廝圍起來了,沒有地方逃,頓時目露兇光,從靴中拔出匕首,做出猙獰的表情,惡狠狠地將匕首揮向這幾名小廝。 方元與另幾名小廝見狀,嚇得紛紛抱頭鼠竄,一面大聲驚呼:“強盜行兇啦!”“搶劫啦!” 那兩名漢子嚇退小廝,轉眼見只剩方泓墨一人離得最近,便又向他舉刀恐嚇。 方泓墨攤開雙手,淡淡一笑:“車上東西并沒什么值錢的,兩位要取什么就自己拿去,并無必要因此傷人,犯下大罪?!?/br> 他表情雖是輕松無比,全身卻繃緊如弦,微微斜身,全身重量落在左腳,右腿在長袍下凝力,全神戒備。兩名漢子中離他最近的那個,也有四五尺距離,即使真的揮刀撲過來,應有足夠時間讓他反擊。 聽他如此說,那兩名漢子稍有松懈,其中一人低聲道:“你看住他?!苯又屠@到車前,搶了車夫手中馬鞭,逼車夫下車,自己坐了上去,揮鞭策馬,接著就回頭叫道:“快走快走!” 留在原地,舉刀威脅方泓墨的漢子聽到呼叫,轉身就跑,準備跳上馬車一起逃走。 方泓墨就在此時發動,將長袍下擺一甩,跨上一步,左腿如鞭,轉眼間已經重重踢中那漢子的后腦。 那漢子頓時昏暈過去,直挺挺撲地摔倒,一動也不動。車上那一人見狀嚇壞了,拼命揮鞭驅馬。 與此同時,方泓墨聽見身后客棧內有人急奔下樓,同時還呼喝著:“住手!好大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搶劫?”他皺眉回頭,就見兩人舉著刀從客棧內奔出,正是他這次雇傭的隨行武師。 方泓墨雖命人跟蹤陸九,卻始終找不到陸九與自己有關的聯系,他又不能一直讓人跟著陸九,長此以往肯定會被察覺,反而打草驚蛇,他只能先暫時擱下此事待查。 但畢竟經歷過前世之事,他有所警戒,兩次明州之行,包括之前帶趙晗去的那次,都雇了武師相隨。 然而他雇傭武師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陸九劫殺他的事,還要過將近兩年才會發生。若隨行雇傭武師,明著帶武器,可能因此引起真正厲害的賊人注意,反倒引火上身。他便請兩名武師只做普通隨從打扮,武器白天藏于車內,晚間入住客棧時隨行李搬運。 沒想到這兩名武師關鍵時刻卻沒派上用處。也幸好這次的賊人只有兩名,這兩人目的顯然是渾水摸魚行竊,而非持刀搶劫,只是因行跡敗露,狗急跳墻了這才拔刀恐嚇罷了。 兩名武師奔出來,第一眼瞧見地上趴著不省人事的青衣漢子,不見“強盜”影蹤,再一轉眼瞧見馬車已經駛動,正要絕塵而去,不由一愣。 方泓墨不滿地低喝一聲:“還不去追?!” ☆、第109章 物傷其類 那漢子不會駕車,情急之下又只知猛揮鞭子,拉車的兩匹馬被他胡抽亂打,吃痛之下反而不能好好跑了,邊跑邊踢著腿跳,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前行。 兩名武師受雇于人,保護東家安全之余,還要兼護財物。兩人在一路上倒是防范有加,反而在縣城里放松了警惕,一夜好眠后更是生了松懈,偏偏就是這時出了事,眼看東家不滿,只怕傭金被扣,因此捉賊時更刻意賣力。 他們畢竟長期練武,很快便追上這架跑不快的馬車,一名武師將那漢子衣領揪住,一把拽下馬車,另一人則躍上車,收韁勒馬,將車慢慢停下。 漢子被拽下車摔在地上,還想掙扎著逃脫,武師哪里還會給他機會,三下五除二就輕松將他制服,反扭雙手押了過來。 這會兒時間方元帶著眾小廝,七手八腳地把地上那名被踢暈過去的漢子綁了起來。而另一名武師也將馬車掉過頭,駛了回來。 方泓墨讓武師與眾小廝把兩個漢子都帶回客棧堂里面。 客棧掌柜被嚇得不輕,他一聽見眾小廝大喊“強盜行兇啦”,就躲進后面賬房不敢出來,只讓年輕伙計到前面來打探出了什么事,是尋仇還是搶劫,有沒有出人命等等。 年輕小伙計心里也怕,卻又好奇,探頭探腦地從門簾子后向外張望。 方泓墨一瞥眼瞧見了他,便招手示意他過來。 小伙計見是昨晚住店的客人制服了那兩名漢子,且這位客人雖然瞧著冷傲,吩咐起人來倒也挺和氣的,他也就不怕了,朝方泓墨走近幾步,一面打量著那兩名漢子:“公子,這兩個就是強盜嗎?” 方泓墨失笑道:“哪里是什么強盜,不過兩個蠢賊罷了。你去對掌柜說,讓他放心,我們問過幾句話就會把賊人送去官府。只是在這堂里問起來多有不便,又影響客棧生意,我們還是將他帶回樓上房間問話?!?/br> 小伙計答應了,便去向客棧掌柜傳話。掌柜的也怕他們在堂里兇神惡煞地一問,把客人都嚇跑了,只好答應了,心中只希望他們快點問完快點結賬離開。 到了樓上關起房門,方泓墨轉向方元問道:“你瞧見是怎么回事了嗎?” 方元點點頭,他伶牙俐齒,又是親眼見到全過程,這就把經過講了出來。 在迭戈的這船貨物中,方泓墨挑了一部分出來沒賣,帶回淮京,上路前特意叮囑方元與方興,讓他們留意看著這個箱子。箱子不沉,亦不算大,方元便一個人把這只箱子搬上車,接著下車再搬其他行李。因方泓墨叮囑過,方元走出幾步后回頭看了眼,就此發現異樣。 跟在他后面搬行李上車的就是這兩人,一人搬箱子下車,一人擋在他與客棧門口之間,以遮擋別人視線,本來這只是數息之間的事就能順利得手,卻偏偏被方元看見了。 方元見他們樣子鬼鬼祟祟的,就多了個心眼,停在原地看看,這就瞧見那人并非空手下車,懷里還抱了只箱子。 方元指著暈過去的那人道:“本來因為天沒亮,看得不是太清楚,大家穿著一樣的衣裳,沒防備時真以為是自己人,可我們正往車上搬行李,這蠢賊卻往下搬行李,明擺著就不對勁么。小的頓時警惕起來,再仔細一看,這人雖然穿的衣裳與我們一樣,臉可是完全不認識。小的這就大叫有賊,少爺你就過來了?!?/br> 方泓墨點點頭,再看這被擒的兩人,他們既然準備了與他的隨從一樣的衣物來盜竊,恐怕是在明州就盯上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