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方泓墨道:“這么小的案子,哪位大人都是手到擒來的,就請劉大人審理便是?!?/br> “狀紙與證人證物都預備好了吧?”謝齊修十分細致地提醒道。 “自然都預備好了?!狈姐?,回頭示意。方元取出狀紙遞了過去。 謝齊修接過狀紙,看也不看就折起來,往懷里一放:“如此甚好,淵渟就在此稍待片刻吧億瑪 問鼎掌控?!毖援叡愠鑫?,親自呈交狀紙去了。 方泓墨在房里等了一會兒,謝齊修回來,帶他與王老大夫一起到公堂外候著。 畢竟有人好辦事,沒等候多久,就聽堂役敲擊堂鼓三聲,隨后三班衙役魚貫入堂,兩廂伺立,排的整整齊齊,雙手皆拄法板,齊聲高叫道:“升——堂——!” 謝齊修小聲提醒,方泓墨邁步進入堂內。 堂上有三尺公案,上面放著驚堂木、文房四寶及紅綠頭案簽。上方有“明鏡高懸”的匾。正面屏風上繪著海水朝日圖,兩側分別擺放著堂鼓、儀仗和刑具。 劉通判看著年紀大約四十多歲,氣度沉穩嚴肅,身著青綠官服從暖閣東門進來,在公案后坐下,沉聲道:“帶人犯?!?/br> 就聽堂中低沉有力的“威——武——!”聲起,衙役們手持法板重重撞地,發出連續“篤篤”之聲。 張良俊戰戰兢兢地被帶了進來。衙役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跪倒在青石板上。他偷眼瞧著四周,見東側的刑具架上,擺著十多根黑紅各半的水火棍,而西側的刑具更可怕,墻根擱著夾棍,墻上掛著拶子,看得他心驚膽戰,急忙垂下雙眸不敢再看。 劉通判先看狀紙,又問清方泓墨所告原由,再傳證人證物。 有衙役過來,方泓墨便遞上春柳、從芝、妙竹等三個丫鬟按過指印的口供,以及張良俊當日所開藥方。 劉通判看過后,接著又傳證人王老大夫入堂陳述。 王老大夫將昨晚接到方家邀請去出診的過程說了一遍,提及趙采嫣小產原因及張良俊所開藥方有誤等事。 劉通判見各條證據相互佐證,事實已經清楚明白,但按律還得問一下被告,便一拍驚堂木,發出“啪!”的一聲,張良俊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劉通判肅然喝問道:“張良??!方淵渟及其證人王文棟、春柳、從芝、妙竹等人所供述是否屬實?” 張良俊在門口聽見方泓墨與衙役對話,曉得他認識里面的參軍,只怕再胡言狡辯要多吃苦頭挨板子,只得老老實實點頭:“俱都屬實?!?/br> 劉通判便對他命令道:“你把所發生之事詳細說來!” 張良俊不敢隱瞞,從頭到尾將事情講了一遍。坐在一旁的主簿把他所供記錄下來,連著筆拿到他面前。張良俊接過筆,簽字畫押,只是手抖,字跡也是扭的。 主簿把張良俊的供狀交上公案。 劉通判接過來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便揚聲宣布道:“今人犯張良俊,收受賄賂,借醫師之名,誣陷賢良,雖終未導致死傷殘等后果,卻損人名譽,敗壞醫德。另,其明知方家兒媳趙氏婦人因撲跌所致小產,卻開出謬誤藥方,導致趙氏婦人血崩不止,雖未死傷,卻病重昏迷,限保三十日,再行復審。觀其后果,三十日內若未惡化而死,則按毆傷論刑?!?/br> 因趙采嫣此時病情并未穩定,難以準確量刑,所以要等一段時日,若三十日內病情反復,不幸去世,就要按致死罪名論刑,若是漸漸痊愈,便按致傷來論刑。 劉通判宣布完后又問:“堂下可有異議?” 他停了一會兒,見眾人皆答并無異議,便拍了一下驚堂木:“退堂吧!” 衙役過來,給張良俊戴上手枷,帶下去關入牢房。 方泓墨與王老大夫退出公堂,向他行禮表示謝意:“今日還要多謝王大夫,特意過來作證超品藥師?!?/br> 王老大夫捋須呵呵地笑:“方公子不必多禮,此人是醫者中的無恥敗類,老夫出言佐證,就是要讓他以后再也無法行醫,免得他再為害百姓,敗壞醫師同行名聲?!?/br> 方泓墨又想起昨日傍晚那名勇救孩童的乞丐,便向王老大夫問起:“昨日在下離去后,又著人送來一名傷者,請問他傷情如何?是否留在了醫館內?”。 “哦!那人正留在醫館里,他傷勢并不算太嚴重,只是臂骨有些折裂,正骨后靜養一段時日就能痊愈如初。此前暈倒,恐怕還是饑餓所致的可能更多一些呢!” 方泓墨聽了不由笑道:“多謝老大夫不嫌麻煩收留治療,此人雖出身貧賤,乞討為生,卻能舍身救人,實在難得。若是后續醫治、食宿所費不足,王大夫盡管著人來說一聲便是?!?/br> “哎,方公子說哪里話?!蓖趵洗蠓蚓従彄u頭道,“方公子既信任老夫,托老夫代為收留照料,老夫自當盡力而為。何況聽說此人義舉之后,老夫也極為欽佩,哪怕不收半文,也要將他治好。只是……” 方泓墨疑惑地望著老大夫:“只是如何?” “此人是名胡人,言語溝通不便啊,老夫說話他似懂非懂,他要說話,老夫就如墜云霧。治病療傷還在其次,言語交流才是最令老夫頭疼之事??!” “王大夫知道他是哪里人嗎?大食國還是波斯人?” 方泓墨對此只是略感訝異,在淮京城有不少波斯、大食而來的胡人,亦有從倭國、新羅、安南、琉球等國而來的人,光在淮京城外置辦田產的異國人就有上千戶之多,只是多為商人或使者、僧侶,不知這胡人為何會淪為乞丐的。 王老大夫搖頭道:“老夫可分辨不出。方公子若是有空,等下便和老夫一起回醫館看看?!?/br> “在下也不通胡人語言,即使今日過去,恐怕也是和王大夫一樣,如墜云霧里。且等在下找到通曉胡人語言之人,再去不遲?!?/br> 說話間,就見謝齊修朝他們走了過來。 他聽說方泓墨的訟案審理完畢已退堂,便過來相送,一路走一路與他聊:“淵渟,十五那日你可會去參賽?” 方泓墨推說道:“我已多日不加練習,恐怕生疏,若是連累你們輸了比賽就不好了?!?/br> 謝齊修搖頭:“從今日開始練也不遲,又不是本來不會要練到會,你的蹴鞠之技本就嫻熟,也沒停多久,前兩個月你不還來踢過么?承廣一直念叨非拉你去不可,他沒上你家找你么?” 方泓墨笑道:“瞿兄自然來過,年前就來過好幾次,只不過當時正逢年底,是鋪子里最忙的時候,他來找了幾次都沒能碰上我?!痹賮砭褪亲蛉赵诮稚吓加鏊c子毅的那次,只不過當時的自己急于歸家,根本沒心思去考慮這些玩樂競技之事,就先推脫了。 說了幾句,三人已經走到門外,忽聽有人痛哭失聲,都不禁轉頭去看,就見一名婦人牽著孩童哭泣,兩人都披麻戴孝,另有幾人跟在后面,男女都有,大多皆帶哀色,其中一人推著一架板車,上面放著具蓋著麻布的尸體。 其中一名短衣黑褲,扎著褲腿,外罩皮襖,身形彪悍的漢子大步上前,走到立于門口東側的登聞鼓前,拾起鼓槌在空中拋了半圈,再捏緊了用力敲擊鼓面,大聲喊冤。 然而這漢子雖然口中喊冤,卻舉止輕浮,臉上神情毫無悲痛怨憤或義憤填膺之情,只有輕蔑不恭之色,根本不似有冤之人。 見到此人,方泓墨不覺凝眉,眸色亦陰沉下來,回頭輕聲問:“齊修兄,你可識得此擊鼓鳴冤之人?” ☆、第64章 跟梢尋蹤 謝齊修瞧了眼那擊鼓喊冤的漢子,眸中浮起鄙薄之色,語帶不屑口氣道:“此人是個訟棍,整日游手好閑混跡街頭,專找家里出事,甚至出了人命的,巧言令色蠱惑他們打官司,不僅代寫狀紙,還代訴公堂,以此牟利?!?/br> 他不解地轉頭看向方泓墨:“淵渟見過此人?” 這一瞬間,方泓墨舒展眉宇,斂去眸中陰沉之色,搖頭淡然道:“不曾見過,只是瞧他神情舉止,看似不像告狀苦主的親人,擊鼓時的動作卻又十分嫻熟,不由生出疑惑來?!?/br> 謝齊修贊道:“淵渟果然心細如發,修自愧不如?!?/br> “哪里,實在不敢當此贊譽,小弟只是恰好注意到了而已。齊修兄才是真正心細如發之人啊?!?/br> 謝齊修聞言謙虛了幾句,與他們辭別。 方泓墨請王老大夫先上車,自己卻不立即跟上,站在車旁,低聲囑咐方元與另兩名小廝:“你們三人在這附近散開,留心剛才那擊鼓鳴冤的漢子,若他出來,你們就悄悄跟著他,看他都去哪里廝混,做些什么事,見過什么人。最好能知道他住在哪里?!?/br> 方元與另兩名小廝點頭領命,方泓墨又想起一事,叮囑他們要小心謹慎,此人心狠手辣,只可遠遠跟著,若是萬一被他察覺,就不要再跟,回家稟報就是。 方元惴惴不安地答應了,緊張之余又有些小激動,與另兩個小廝各自散開。 他眼尖地發現一塊好地方,在京兆府大門斜對面的墻根處有塊青石,正好曬得到日光,又方便看著大門口進出的人,便手疾眼快地搶在另一名小廝之前往青石上面一蹲,得意地享受著冬日暖洋洋的日頭,假裝是在等自家主人辦完事從衙門里出來。 方泓墨見他一付小人得志的模樣,不由笑著搖頭,上車先送王老大夫回醫館,再回方府。 回到朝嵐居,恰好遇見從廚房過來的心香,他見她提著銀壺往主屋而去,便問:“阿晗醒了嗎?” 心香趕緊放下手中銀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回道:“回少爺,俞少夫人前來探望,少夫人便起來了,此時她們正在里面喝茶呢?!?/br> 方泓墨聽說孟云英在里面,眉梢不自覺地跳了一下,忽然就不太想進去了。 心香正要入內去添水,見方泓墨本來要進去的,卻駐足原地不走,她又不能走在主人前面,就有些為難起來。 方泓墨見她窘狀,哂然一笑,當先朝里走去。心香便提起銀壺,跟在后面。 他還在數百步外,就聽見主屋方向突然爆發出一陣清朗的大笑聲,不覺抽了抽嘴角。 轉過假山與幾叢梅樹,他就見趙晗與孟云英坐在屋外的廡廊下頭說笑,廊下置一圓桌,桌上擺著宜興紫砂茶具與八色果盤,桌旁的地上架著竹爐,燒著炭火,上面擱著一只銀銚子,正在燒著水億瑪 問鼎掌控。 心香默默地走到爐邊,往銀銚子里添滿熱水,躬了躬身退到一旁。 趙晗見方泓墨回來,笑著喊了他一聲:“泓墨,云英來看我了?!?/br> 孟云英仍然在笑,轉眸見到他后,止住笑聲,起身道:“淵渟回來了?” 方泓墨朝孟云英隨意地點了下頭以致意,又望向趙晗,隨口問道:“怎么坐到外面來了?小心別碰著腳?!?/br> 趙晗含笑道:“一直呆在里屋也是氣悶,正好云英來了,就讓丫鬟扶我出來透透氣,曬曬日光?!彼蚯吧焓?,讓陽光照在自己掌心,照得掌心一陣暖意融融,“稍早的時候日頭還低,坐著就能曬到,現在日頭正了,得伸手才能夠到?!?/br> 云英嘖嘖搖頭:“居然連坐哪兒都要管……阿晗啊,我看你被人從頭管到腳,簡直就像坐牢一樣?!?/br> 方泓墨沒好氣地瞪了云英一眼:“喝我的好茶,吃我的果子點心,坐在我家里的凳子上,還要說我的不是。我看是子毅沒把你管好才對?!?/br> 云英杏眼一睜,滿臉詫異:“這明明是阿晗請我坐著喝茶吃點心,我又沒欠著你什么,憑什么不能說?大丈夫事無不可對人言,一個人若是行得正做得直,還怕別人說幾句嗎?” 方泓墨無奈笑了笑,放棄與她斗嘴仗,轉向趙晗時,臉上笑容便柔和了許多:“阿晗,你昨夜幾乎沒睡,這么累怎不多歇息會兒?”邊說邊瞥了云英一眼,聽到沒,識趣地快點告辭回家,折磨子毅去吧! 但是云英絲毫沒接他這個暗示,反而好奇地問趙晗:“你昨晚做什么了一夜沒睡?” 趙晗瞪了方泓墨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人非要提昨夜之事,雖然云英為人直爽,畢竟與她還沒熟到能無話不談的地步。更何況她也不曉得家里出了這種糟心事,要怎么和別人說。 她嘆口氣,含糊其辭地說道:“我弟妹小產,昨夜里又突發血崩,我深夜里趕過去,在她那院呆到快天亮了才回來?!?/br> 云英輕輕“啊”了一聲,她知道趙晗的弟妹其實就是她親jiejie,便有些同情地望著她問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請大夫來看過,已經穩定些了?!壁w晗簡單地說了句。 方泓墨見云英完全沒要走的意思,望了眼竹爐上的銀銚子,見蒸汽漸濃,水已沸騰,便拿起銀銚子,往茶壺里沖入沸水,接著在趙晗身邊的鼓凳上坐下,給自己斟了杯茶。 趙晗不想多談趙采嫣的事,為轉移話題,轉向泓墨道:“云英方才告訴我,你很擅長蹴鞠?怎么都沒見你提過,也從沒在家踢過?” 孟云英嘲笑道:“你不知道,是因為淵渟婚后就裝起正人君子來了,恐怕你不知道他的事還有更多呢?!?/br> 方泓墨從小到大,什么能玩的沒玩過!賽犬斗雞斗蟋蟀、蹴鞠捶丸打馬球、騎射、打牌、琴棋書畫、玉器古玩……沒有他不會的。他既聰穎,少年人又爭強好勝,但凡公子哥之間,能比較高下的,能論勝負有輸贏的游戲或技藝,他喜歡一樣便專注一樣,不論學哪種都能很快上手,并且精通此道。 但在重生之后,他才驚覺,自己以往耗費太多時間在玩樂之上,竟致一事無成。在江邊那一夜,他想了許久,也想了許多,當日出東方,他下定決心,既然老天讓他重活一世,就不能再渾渾噩噩地耗費這一生的時光。 因此他與那些只知玩樂的紈绔子弟絕交,只留幾個能長久交往的知心好友,以及在他犯錯時能加以批評的諍友。 承廣他們約去蹴鞠,他偶爾還會去,因有幾個好友在齊云社,他也不可能完全斷了與人交往,只是他仍然把正事擺在首位,越近年關越是忙碌,自然就去得少些超品藥師。平時若是在家,與阿晗相處還嫌時間不夠,更是想不到要踢毬。 他聽趙晗說孟云英對她提及自己擅長蹴鞠,這就明白她今日過來的用意了,多半是承廣說服不了自己十五去參賽,要子毅想辦法,子毅就把這事交給了她。 他睨了眼孟云英:“求人就沒有像你這樣求法的?!?/br> 云英既被他看穿目的,也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十五那日你到底去不去?給個痛快的說法?!?/br> 方泓墨心中記掛著追查那穿皮襖漢子的事情,正要一口回絕,給她個“痛快”,耳中卻聽趙晗道:“反正是假日,又沒什么事要忙,你就去吧?” 他一怔,回頭看向趙晗,見她笑瞇瞇道:“我想去看你蹴鞠?!?/br> “你真心想看?”他想確認,她是否因云英要求,才勉強這么說的,“若真要去參賽,這幾日就要多加練習了?!?/br> 趙晗點點頭,一臉期待道:“我是真心想看。蹴鞠比賽應該很好玩,我還想去看你們練習?!比绻旁诂F代來論的話,她相公大概算是個足球健將了吧,上元節還有足球賽可看,真是想想都興奮。 見她臉上神情頗為期待,方泓墨不由微笑:“好吧,我會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