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嗯!”小虎很用力地點頭,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方叔叔。 在鐘龍來過這里一次后,方起州便起了警惕,小虎愈加難以出門一次。但其實不出門,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過多的影響,小虎既不喜歡接觸陌生人,也討厭街上來往的人群,他只是稍微有點悶。但小虎并未告訴方叔叔,或許是披薩外賣的事給他提了醒,他在手機上下載了外賣和購物軟件,以達到不出門也能買東西的目的。 而且,每次快遞或外賣電話一來,小虎就要沖出去簽收,對他來說,在紙張上寫自己的姓名,以達成某種交易的全過程,是件新奇,也非常有趣的事。他一開始簽的是“鐘虎”兩個字,但是寫著寫著,他便想不清這個名字是怎么來的了,所以后來,他就把收件人改成“方虎”。這對他而言要容易接受一些,因為他知道自己名字的來源是方叔叔。 他并不知道自己遺忘了一個人,那個人賦予了他姓名,曾經還對他的性格有過很大的影響因素。 鐘龍在來過這里一次后,便再也不過來了。他像是接受了一切,他回到紅辣椒工作,梅躍很歡迎他。她依舊沒有結婚,變成了三十歲的剩女,數不盡的相親局等著她。小芹嫁了個外地大學生,畢業后跟著丈夫回老家了,饅頭則換了個快遞員的工作,紅辣椒的原班人馬,走了個七七八八。 梅躍問他:“小虎呢?你出來了,你怎么不去接他?!?/br> “他早就忘記我了,”鐘龍這么說,其實是有些怪他的,但是一聯系上張薛,他的怪罪就變得很奇怪了,這更像是一種遷怒。他垂下眼,“再說,他本來也不是我弟弟?!?/br> 梅躍并不知道實情,她那時候還大加猜測過,甚至還在腦海里盤桓著小虎是不是什么豪門私生子?!澳悄莻€有錢的帥哥呢,是他真正的家人嗎?”梅躍感興趣地打聽。直到幾年后的現在,她依舊沒能忘記方起州的模樣,她被朋友攛掇去相親,挑三揀四說這個不帥,那個不高,這個沒錢,那個宅男的。她的標準無意識地朝著曾經見過的人提高了,并且那時候就發誓要嫁給一個這樣的男人。 “……嗯?!辩婟埡攸c頭,嘴角泛起苦笑。 “小虎真幸運……”梅躍猛然瞥見鐘龍不太好看的臉色,心里回想起他只剩下小虎這一個“家人”的事,住了嘴。她認真地望著鐘龍,突然覺得他長得也不賴,至少比大部分男人都帥了,一米八八大個兒,胸肌腹肌全都有。雖然二進宮過,但相處下來她知道這是個不錯的人,“你有喜歡的人嗎?正好我沒結婚,也找不到合適的。咱倆搭個伙個日子成不?” “我不跟人結婚,”鐘龍干脆地拒絕了。 “那你是嫌棄我,還是心里有人?” 聽到“心里有人”,鐘龍第一時間想到了張薛,隨后又想到他對自己干過什么。他討厭那種行事乖張毫無章法的人,張薛就是這么個人——他并不能被稱為好人,反而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但他的壞,從來沒有真的針對過自己。鐘龍憎恨他的同時,覺得他太可憐了,他的過去他的現在,都很可憐。從前他以為自己對張薛除了同情和恨,就不剩什么了。但是他進去后,一個人活不下來,只能依靠另一個人的時候,鐘龍才慢慢正視起自己的內心。 張薛無疑是個攻擊性的人,最愛干的事就是與人交戰,搶奪,喜歡打垮別人,接著將別人的土地圈出來納入自己的疆土范圍。但鐘龍知道他其實是有病,他看起來很壞,但他救了自己一命。那時候他因為家暴輕生,張薛重新給了他希望。他給了鐘龍一筆錢,鐘龍立刻拿去給母親治病了。而母親病情因為這一筆錢,得以壓制住,可是后續又是一大筆錢,他哪兒來的錢?他不是貪得無厭的人,卻因為不得已的原因,第二次找到了張薛。 當然,等價交換的道理他是明白的,用身體換錢,其實也不犯法是吧?張薛喜歡吃他做的飯,然后逼他紋上紋身,在外人看來他是個得力小弟,其實都不知道他是個隨時脫褲子就能干的玩物。張薛知道了他繼父的事,后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大火燒毀了繼父的家,將他活活燒死,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 這件事也讓他受了一陣的牢獄之災,但是并不長,他很快被人保釋出來。但張薛卻沒來接他,只有他的一個手下,一個永遠一身黑,絲毫沒有存在感的男人,給了鐘龍一部正在通話中的手機。他在電話里說:“你買點菜再過來?!?/br> 鐘龍很感激他,被當成傭人,當成廚師也無所謂,問他要吃什么,張薛說隨便。 那時候天色很黑了,他根本沒處買菜,只能在便利店買了微波食品回去。 他這次出來,沒有一點前兆,co來打開他的門,把他進來時存的東西交換給他時,見到鐵網外的陽光時,他還有些難以置信。如果硬要說這件事有個什么前兆,那就是事發前一陣,有天晚上他突然說:“你娶個女人吧?!?/br> 鐘龍想也沒想,“這里哪有什么女人?!敝挥写┗▋妊澊餍卣只瘽鈯y的基佬。而他也不可能結婚,他早就不喜歡女人了。 結果沒過幾天,他出來了,站在外面的土地上,甚至連空氣都要沁人心脾些。 他知道那個頂罪的真正犯罪者是誰,鐘龍常常在張薛身邊看到他,矮個子,面孔陰柔,從不說話。他從張薛口中得知,這個人以前被家里人毒啞了,所以才不能說話。這使鐘龍很容易聯系到,張薛肯定是施恩于人,所以才得到了報恩。只不過他的施恩方式常常是難以理喻的。他替自己報仇,讓人燒毀繼父的房子,也燒死了繼父,似乎僅僅是出于個人主義?;蛘哒f,他享受那種救治人的過程——他需要像當時的自己一樣,需要這個掙扎中的他。 但鐘龍仍舊常常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發現了張薛帶回來的東西,并且認出來,這個玉墜屬于小虎,哪怕它有些微不同了。張薛一眼瞧出他的不對勁,“認識這個?” 鐘龍問他怎么在他這里,張薛說:“你認識它的主人?”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去刻意打聽過鐘龍過得怎么樣了,他替鐘龍還完了高利貸,讓人去找過他一次,看看他現在過得怎么樣?;貋淼娜苏f他搬家了,不知道搬去哪兒了。 張薛并不知道,當時的鐘龍仍以為自己欠著高利貸,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債務已經清空了。因為不斷地有人找他的麻煩,問他要債,所以他東躲西藏著,日子不怎么太平,卻還算將就。他也不知道,那些人并不是真的要債的,他們只是單純地受雇來找鐘龍的麻煩。 他也不知道,鐘龍為什么會對眼前這個物件有印象,并且反應很大。所以張薛很篤定,鐘龍認識小虎。 鐘龍告訴他,自己幾年前,剛出獄那會兒,有人給了他一筆錢,叫他去火車站給陌生人送溫暖。送溫暖后不久,鐘龍就把人帶回了家,相依為命。鐘龍回憶說:“他失憶了,腦子不太好,很瘦,頭發很短……眼睛很大?!?/br> “——你記得是誰讓你去接濟這個人的嗎?”張薛問道。徐志說,他照料了小虎沒多久,小虎便跑掉了,總之就是不見了。 “是個女人,”鐘龍有些茫然,“我們只通過話,她給我錢,僅此而已?!?/br> 第84章 感恩節假期, 在盧卡斯的強烈要求下,他爸爸把他送到了中國來。但是孤零零的機場, 來去的人群, 只有一個白人管家在等他——說好要來接他的表哥不知所蹤。 “表哥呢!”盧卡斯長得比一般同齡人要高許多,加上血統使然,他看起來是個成熟的少年了。 衛斯理禮貌稱:“你表哥有事在忙, 脫不開身?!?/br> “現在才吃午飯他忙什么?”盧卡斯氣呼呼起跟著衛斯理上了車,一路上喋喋不休“我已經是個沒人愛的孩子了”。等到了才發現, 表哥所謂的脫不開身,不過是抱著另一個熟睡的人, 抽不開手罷了。 他只敢在門外偷看一眼,便被表哥刀子似的眼神驅逐開來。 盧卡斯坐在了客廳,心想這下好了, 他的美妙假期來了!要是表哥一直這樣,那就一直沒工夫管他了, 那他豈不是想玩什么玩什么, 想吃什么吃什么嗎!盧卡斯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心里開始幻想起中國夜店火辣的妞。天知道他才十三歲不到, 就懂得泡女生了。但最后他泡到的女生,要么是上了他老爸的床, 要么是被老爸給他的保鏢嚇跑了。所以盧卡斯無比渴望這個無人管教的天堂。 靠在沙發上翹著腿的盧卡斯, 冷不丁察覺到了身后突然出現的危險氣息,像什么大型猛獸,他一個激靈, 翻過身就抽出刀對準背后的東西——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虎,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看。盧卡斯頭皮發麻地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在心里罵了句臟話。他的刀尖對準大白,大白也呲著牙,做出攻勢。 來之前他聽說過,表哥這里飼養了只白虎,堪比叢林的兇猛程度,據說把這只人工飼養的白虎扔到了亞馬遜去,它都活了下來。盧卡斯在心里計算著自己有多少勝算,要是老虎撲上來,他的刀能不能準確地刺入它的喉管?或者刺入了他的喉管后,老虎還有沒有余力攻擊自己?他絲毫沒有想到,要是他真傷了這只白虎,或是白虎傷了他這個突然來的不速之客,表哥會怎么辦。 就在盧卡斯大腦飛快計算的時候,盧卡斯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大白!”接著那只原本還虎視眈眈的大白虎,立刻像聽到主人叫喚的寵物狗一般,屁顛屁顛地搖著尾巴滾了。方起州對他道:“把刀放了?!?/br> “噢?!北R卡斯有些不情不愿地準備收起來,他把刀插’進后腰的刀鞘,又縮回了沙發上,眼睛偷瞄著那個抱著老虎頭在玩耍的人,有些難以置信這個賣蠢的狗就是剛才那個讓他感覺極度危險的老虎?!皠e瞎看?!北R卡斯不自在地收回視線,“我住哪個房間?” 方起州走到他的身邊來,聲音極度冷淡,“在我們家你要守規矩?!?/br> “……什么規矩?” “第一件就是,不準掏武器,中國是法治社會,你在這個范圍內,就要做個守法公民,別指望我或者你父親會給你擦屁股?!狈狡鹬菡f著伸手:“把刀給我,還有什么一齊掏出來?!?/br> “我什么都不能留?!”盧卡斯愕然,“那我要是遇見危險怎么辦?” 方起州給了他一個手機,交代:“給我打電話?!?/br> 盧卡斯艱難地思考了一番,還是決定不和表哥作對,要是他把自己趕走怎么辦?他掏出了一系列的“武器”,堆在了桌上。方起州一齊把東西收好。 “那第二條呢?” “第二,”方起州道:“不準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進我房間,偷聽也不行,晚上八點是宵禁時間,你必須按時回來,十點后不能發出任何動靜?!?/br> “……” 方起州繼續道:“最后一點,他是這個家的主人,”他指了指小虎,“你怎么對你父親說話的,就怎么對他知道嗎?” “???!”盧卡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哀嚎:“我還要叫你老婆爸爸????” 方起州踹了他一腳,“叫哥哥,我只是讓你尊敬一點,別說臟話。你要是敢說一句臟話,立馬給我打道回府?!?/br> “……噢?!北R卡斯想家了,這才剛到多久,他就想回家了。他沉默了一下,“所以我住哪個房間?我平時能不能出去玩?還是只能待在這里?你車庫里的車我能開嗎?我看見了一輛派拉蒙,我想開?!?/br> “我等下帶你去你的房間,”方起州一個個地回答他的問題,“你出去沒問題,不能甩開保鏢,不能去聲色場所,記得宵禁。車等你成年后就能開了?!?/br> “……噢?!北R卡斯一下就頹然了。 盧卡斯被安排在一間很遠的,盡頭的房子,總之是怎么樣都吵不到小虎和方起州。他生活習慣不錯,起得很早,他看到不遠有個社區籃球場,所以立刻買了個籃球去參與那群年輕人。剛開始,他的生活安逸平淡,每天打完籃球便回來,非常守時。所以方起州對著電話里的孫明堂夸了他幾句。 而盧卡斯和小虎也相處得十分好,盧卡斯嘴甜,而小虎早已忘了他,問他:“你為什么是藍眼睛?你是外國人嗎?你是叔叔的表弟嗎,你為什么姓盧——”等等讓盧卡斯嘴角抽搐的問題,他依稀記得這種腦殘問題這個人上次來問過的。 但小虎的好奇永遠都是一模一樣的,吃完早飯,盧卡斯就換了背心運動褲,穿上鮮艷的籃球鞋,緊身中襪。他抱著籃球,小虎坐在椅子上盯著他看,“你去打籃球嗎?” “是啊?!北R卡斯抹了抹上了發膠的頭發,背頭讓他看起來更加成熟了,像個成年孩子?!澳阆肴??” 小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籃球,“可是我不會打球?!?/br> “沒關系,”盧卡斯眼睛轉了轉,大方道:“我教你?!?/br> 小虎立馬亮起眼睛,“真的嗎!” “我技術很好的,教你小意思?!北R卡斯又抹了抹頭頂,有些得意地露出牙齒。 “教什么?!狈狡鹬萃蝗怀霈F。 盧卡斯立即把手放下來,不敢耍帥了,規規矩矩道:“哥哥想學籃球,我教他?!?/br> “想學籃球?”他轉向小虎。 “嗯……”其實小虎沒什么興趣,他只不過是想出去玩。 方起州松了口,“去吧,我陪你去,我來教你?!?/br> “拜托!”盧卡斯瞠目結舌,“表哥你個老人家,摻和什么?我們打籃球的都是年輕人?!?/br> “你父親說他很想你?!狈狡鹬莸f著,牽上小虎的手回房間,“我們先去換衣服,今天你就看一下籃球怎么打的,改天我教你?!?/br> “嗯!”小虎似懂非懂地點頭。盧卡斯卻被他的威脅嚇到了,原地轉圈咬手指,“怎么辦怎么辦,我爸想我了!他干嘛要想我!” 對盧卡斯來說,即便是在這里打籃球,過著平靜的生活,也比回家要好。這大概是每一個中二期叛逆少年的想法,而自己家,盧卡斯真的是片刻也不想呆了,壓抑的大房子幾乎讓他快要腦死亡了。 盧卡斯打籃球那個籃球場,離這里兩里路,是個新建的社區公共籃球場,很大,很標準。附近有個體育大學,所以來這里的大學生非常多。十三歲的盧卡斯,擱一群二十的小青年里,也不顯遜色,就是稍微矮了一點點……但盧卡斯體格很好,他的鍛煉量十分驚人,所以跑得快,跳得也高,眼力好,所以投籃一投一個準。而且社區籃球場的球筐高,盧卡斯還能灌籃。他比較嘚瑟,平常沒什么人看就愛炫技,現在表哥都來了,加上還有一個想和他學習的小虎,盧卡斯自然是想著不遺余力地表演。 小虎好久沒出門了,他死死攥著方叔叔的手,盧卡斯低頭湊在他的耳邊說:“我跟他們說我十七歲,等會兒別拆穿我啊?!?/br> “好?!毙』Ⅻc頭。 方起州拍了拍盧卡斯的腦袋,讓他注意分寸。盧卡斯一抬眼,就看到他家三十好幾的表哥整張臉都寫著“請開始你的表演”幾個冷漠的字。 “得得得,我不湊那么近還不行嗎,”盧卡斯一撇嘴,擠身進了籃球場。 這籃球場大,還挺專業,有不少看臺,而且看臺上居然坐了小半的人?;@球場上的都是大學生模樣,盧卡斯獨樹一幟,他長得最矮,卻站在他們隊前面跳球。 小虎看不懂,他只看見盧卡斯越過那個比他高許多,手臂也長許多的人,一把搶到球,然后拿著球快速進攻。小虎高興地為他鼓掌起來,那股勁兒,像是要把手都拍爛了般。盧卡斯扭頭沖他展顏一笑,表演痕跡極其濃烈。 方起州不動聲色地抓過他一只手,對他講解,“他是打中鋒的,卻搶了前鋒的位置,你看見那個8號沒有,他站在前面卻摸不到球,嗯,盧卡斯投籃了?!?/br> ——球進了。 小虎正想鼓掌,卻發覺方叔叔使勁拉著他的手,“你看你手都紅了,別拍了?!?/br> “我看電視里演,有人鼓掌球員都會特別有干勁!”小虎解釋道。 “他不需要你鼓舞士氣,”方起州慢慢攬過他的肩膀,“看見那邊的女生了嗎,盧卡斯喜歡她們的掌聲?!?/br> 小虎點了點頭,方起州低聲說:“我不一樣,我要是打球,我就只喜歡你鼓掌?!?/br> “盧卡斯說你不行了,不能打球?!毙』⑼耆珱]有自己是在挑撥離間的意識,重復了盧卡斯偷偷跟自己說的話。 方起州頓了頓,“他這么說?” 第85章 當晚, 孫明堂就給盧卡斯打了電話,問他是不是惹到方起州了。 盧卡斯很茫然, “我沒有!” “你好自為之?!?/br> “……” 盧卡斯內心涌起一股難言的恐慌, 他從床底下撿了一盒圖釘出來,這是他在文具店買的,勉強讓他有些安全感。盧卡斯把這些圖釘灑在房門口, 但他還是不安心,雖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盧卡斯總覺得表哥會深夜進來把自己揍成豬頭。他轉頭蒙在被子里,可能是這個家還太新的緣故, 被子里的氣味也很陌生,他睡了幾天,但簇新的環境也在認生, 排斥著自己。 接連幾天,盧卡斯相安無事地起床。他頂著碩大的黑眼圈, 聞到廚房里有香味, 于是放慢腳步, 貓著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