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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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爺被放出大牢,剛進家門就聽說母親自縊身亡,悲痛得立刻暈死過去。程大夫為他掐了好幾次人中,他才蘇醒過來。一醒,便大哭,待聽了緣由后,更是悲慟,覺得自己害死了母親罪不可恕。 云照也一直跪在祖母尸身旁,任誰都扶不起來。云夫人在一旁直抹淚,不知為何她出門半日,家中卻發生了這么大的變故。 往日笑語不停的云家,此時卻被陰影籠罩,只聞哭聲,不見人笑。 云照已經哭不出來,兩眼哭得赤紅,怔怔看著祖母。 祖母一心向佛,待人和善,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每每有災民進京,她都要喚管家開糧倉派給災民米糧。雖然云家的家底在京師來說并不算豐厚,但每次行善,都能看見他們云家人的身影,只因祖母心善。 所以云照不明白,為什么她回來了,卻害得祖母丟了性命。 哭了一晚的她已經哭不出來,兩眼紅腫如核桃,怔怔跪著,腦子嗡嗡作響。 云家大宅哭聲不止,滿布陰云,里面的悲愴連站在門外的陸無聲都感覺到了。 下人見他一直站在大門一側,不進去,又不走,腳下的雪都要堆到半腿高了,禁不住說道:“少爺,我們回去吧,您在這,云姑娘也不知道呀?!?/br> 陸無聲沒吭聲,只是眉眼微動,面色冷峻,下人不敢說話了。 他倒是想進去,可他能以什么身份進去?但他又想,或許云照會出來散散心,那等她出來,讓她一眼就能看見自己,或許多少會有些安慰? 唉——能有什么安慰,他好像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愿走。 云照不知道陸無聲在外面,就算知道,她也提不起精神去見他。 入了夜,云夫人強打精神讓下人備了食,一家人也沒吃多少。云照吃了一口飯,愣是沒咽下去,只覺得嗓子干疼。云夫人見她咽得痛苦,暗嘆,說道:“云兒,你先回房歇著吧,明早還要……” ——明早還要繼續cao持老太太的喪事。 云夫人將這話咽回肚子里,但云照也聽出來了。她看著原本該是祖母坐的此時卻空蕩蕩的位置,眼淚差點又涌了出來。她點了點頭,起身回房。 經過的院落冷冷清清,冷風灌入無壁遮掩的廊道,冷得人心無熱意。 云照一步寸行,背影甚至寂寥悲涼,看得跟在身后的下人難掩痛色。喜鵲更是愧疚,若不是她……唉。 云照進了屋里,忘了洗漱,徑直躺下。下人見狀,將暖爐燒好,就都退了出去。 過了半晌,覺察到不舒服,云照才醒來,方才竟睡著了,她都覺得不可思議。她默默起身,準備除去外衫,太過厚實,像將被子穿在了身上。 “姑娘?!?/br> 像是聽見房中動靜,幾乎是在她起身之際,外頭就傳來下人的聲音。 “什么事?” 嗓音已是沙啞,云照下床去斟了杯茶,剛喝一口,就聽見下人小心低聲地說道:“陸家公子在大門外守了半日,我們去請他進來,他卻說不用,還讓我們不要告訴您?!?/br> 此時聽見陸無聲的名字,云照驀地想到他死去那日的情景。 那日她正在和掌柜們對賬,突聞噩耗,她無動于衷。等對完了賬出來,走著走著,便覺面頰冰涼,抬手一摸,手上已沾了淚。 原來她還是很喜歡陸無聲的,哪怕是十年未見,也還是喜歡他。 想到祖母、想到陸無聲,白日干涸了的淚,又忽然涌出。她低頭抹了淚,提步往外走。 ——她想見他。 入夜,寒風肆虐八方,席卷這晦暗天地僅剩的溫度。在外面久站的陸無聲已覺腳底寒涼,身體更覺冰涼。云家大宅也已經冷清下來,他拍去肩上落雪,打算回去,明日再來。 忽然那寂靜大宅傳來輕微腳步聲,他側耳傾聽,腳步很輕,很快,也很熟悉。那聲音聲聲入耳,步步叩入他心底。 大門一開,他就隨著開門聲響喚道:“云云?!?/br> 云照微怔,沒有走下臺階。她總覺得按照如今的進程,他終有一日也會死。所以每靠近他一步,就如同在她的心口上扎一把刀。 既要別離,何必相守。 陸無聲見她怔然不語,正要上去,就見她雙目一瞪,幾乎是喝聲:“別過來!” 他愣了愣,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又厭惡自己。 云照覺得自己來見他,簡直是瘋了!她猛地轉身,往回跑去。 從今日起,就徹底忘了他,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如此一來,日后就不會難受了。 可跑得越快,她就越是心虛。燈火不明,腳步急切,一個踉蹌,腳下急滑,沖勁將她整個人都擲在地上,跌進雪地里。她勉力撐手起來,卻覺心口疼痛,痛得不同尋常。 她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抓住脖子上的紅繩,慢慢提起。夜明珠也隨之露了真顏,如雪透亮。 這夜明珠不大,并不算珍貴。那時他在手中把玩,她看著喜歡,他便送給了她。她如獲至寶,尋了工匠將它扣入紅繩中,一直不曾取下來,哪怕她最氣惱他的時候,哪怕是十年后。 她想將珠子扔了,可此時珠子光澤竟亮如燈火,漸漸由黃至白,直至變得刺眼。她驚愕看著,一時忘了膝頭疼痛。 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種白光。 對……就在她回到十年前的那晚,陸無聲死去的當晚。她緊握夜明珠,蜷在被子里,看著它入眠。 然后……她就回到了十年前。 她心頭猛地咯噔一聲,就在似要解開謎團之際,突然夜明珠散發萬丈光芒,照得夜如白晝。 “咚——” “姑娘?姑娘?您可是醒了,可要添些炭火?” 喜鵲的聲音當真像喜鵲,嘰嘰喳喳的,一直鉆入她的耳朵里,撓得有些癢。 云照翻了個身,覺察到身上溫暖,探手一摸,就摸到了柔軟被褥,舒服極了。她呢喃一聲,忽然覺得不對勁,驀地坐起身,身上被褥悄然落地。 她詫異地看看左右,這分明是自己的床。抬頭往外看去,月光稀薄,但也能看得出這就是她的閨房。 難道她剛才做夢了? 她并沒有回到十年前吧。 云照一瞬歡喜,那祖母也沒有死呀!她立刻俯身去找自己的鞋,恨不得現在就跑到祖母的房中見見她,再跟她說說方才她做的詭異的夢。 手指傳來輕微觸感,正是鞋子。她拾起便要穿在腳上,片刻手指就僵住了。 屋外月色稀薄,但星光璀璨,此時從床上探身出來,已能將屋內的東西看個仔細。而手中的鞋子……很小。 “咚咚——” 鞋子從手中剝離,掉落地面,叩出兩聲悶響。云照抬手顫顫摸向自己的臉,軟而圓潤,并不是成年后的她。 原來方才才是做夢。 云照神情失落,呆坐在床邊,怔怔看著地上翻轉的鞋子。視線微微收回,便看見她的腳了,白凈而又細嫩,是少女的腳。 她往后倒身躺下,心情如墜地獄,瞬間沒了氣力。 “姑娘?姑娘?”許是不見回應,門外人嘀咕道,“估摸又是在說夢話?!?/br> 聲音很輕,但云照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緩緩睜開眼,白日的時候喜鵲哭成淚人,嗓子都哭啞了,可這會聽來,卻如往常清脆俏皮。 她慢慢坐起身,連鞋也不穿,動作突然快了起來,幾乎是剎那就跑到門口,一把將門打開,著實將守門的下人嚇著。 喜鵲自小就跟在她身邊,少了幾分主仆間的拘謹,這會不由嗔道:“小姐呀,您總這樣毛毛躁躁的,夫人又該說您了。哎呀!竟然連鞋都沒穿?!?/br> 她臉色一變,半推半勸送她回屋,急忙找了條毯子給她裹上腳。 云照看著未穿喪服的她,又瞧瞧外頭廊道,并沒有掛上喪事白綢。她愣了片刻,抓了喜鵲的肩頭就問:“我幾歲?” 喜鵲哭笑不得,見她認真,才答道:“您十四啦!再過一個月就及笄了,可以梳漂亮的發髻了?!?/br> 云照咋舌:“那、那今日是幾月幾日?” 喜鵲覺得等會她該去請程大夫過來,給她看看。不對,程大夫有事出門,不在大宅。她回了神道:“已過了子時,今日便是臘月初八了?!?/br> 話落,她便瞧見自家姑娘神情怔然,像是受了巨大沖擊,完全沒了魂般。她這才覺得她當真不對勁,要起身去告訴夫人。誰想突然聽見她朗聲大笑,是發自肺腑的哈哈大笑,從未聽過她這種笑聲直接將喜鵲嚇懵了。 “姑娘,您別嚇我?!?/br> 云照卻已抑制不住心中巨大的歡喜,只因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又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的臘月初八! 這個時候祖母沒有死,他們也沒有得罪定北侯,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原來這兩次她都不是重生在十年前,而是回到了十年前。 那如今的她,如同神靈附體,知道了許多人不知道的事。 喜鵲顫顫地看著還在笑的自家姑娘,真覺得她該找的不是神醫,而是道士! “喜鵲,你去一趟廚房?!?/br> 喜鵲回神:“???哦哦,姑娘您餓了是吧?!?/br> “不是?!痹普张呐乃募绨?,兩眼彎彎,明眸里是藏不住的浩瀚星月,“你去告訴廚子一聲,讓他把粥熬爛一些,尤其是——杏、仁?!?/br>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起這既然是賀年文,那就得喜氣洋洋的,這樣吧,元旦之前摁爪的,都送紅包同樂。因為數量眾多怕弄混,所以作者會在元旦那天一起送出小紅包,比如章章都摁爪的,就是章章都有;摁爪五章的,就有五個,依次計算。打什么分都可以,就是要記得登陸哈。 ☆、第五章 第五章 臘八粥熬得很爛,香甜無比,入口即化,云家老太太喝了兩碗,稱贊不已:“老了,牙口不好,這粥熬得爛,甚好?!?/br> 云夫人笑道:“聽說是云兒特地吩咐廚子煮爛些的?!?/br> 云老爺皺眉:“倒是奇怪,你怎么管起廚房的事來了?!?/br> 喜得一夜未眠的云照現在卻仍是神采飛揚,禁不住笑得神秘莫測:“怕廚子沒煮爛,硌了牙?!?/br> 云老爺瞧她一眼,不知道女兒怎么這樣神秘。 云照心情頗好,一口氣吃了三碗,等起身時才覺飽腹,便準備去外頭散步,還有找陸無聲。 既然一切都能重來,那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云兒?!痹评咸珕咀∷?,說道,“今日看著天氣不錯,等會你陪奶奶去萬山寺上香吧?!?/br> 云照微頓,她昨夜努力回想當年的臘月初八所發生的事,免得重來一遍又將一手好牌打爛。但畢竟離得太久遠,不太記得當日家中有何事發生。按她第一日出現的事來看,祖母是一定會被杏仁硌傷牙的。 那……現在祖母安然,又轉而去上香,應該不會有事吧? 云照心中已擺了擺手,這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上香么,便欣然答應,商定了半個時辰后回來,這才出門去找陸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