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快吃快吃?!?/br> 她和藹地催促著,林瑯伸手去拿西瓜,恰好和謝瑾年挑中了同一塊,兩人的手碰到一起,林瑯嗖的搜回來,他好像被嫌棄了一樣。 謝瑾年冷冷清清地看過來,林瑯立刻笑彎了眼睛,將手邊的西瓜朝他那推了推,小小聲說:“你吃?!?/br> 說不上來為什么,那一刻,謝瑾年心里產生了一種可以稱之為愉悅的感覺。 第七章 電信公司的人隔天就來上門安裝寬帶了,這片與世無爭的地方從此與世界接軌。 林瑯站在院子里看他們干活,謝瑾年本來在花架下面看書,大概是覺得他們不停說話有些吵,拿了書起身回房間去了。 林瑯看了看石桌上的棋盤,上前將棋盅和期盼抱起來,顫顫巍巍地朝他的房間走。 她用腳敲了敲門,還沒說話,里面就有人把門打開,她眼光一掃,這算是她第二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他的“閨房”,謝老板的房間總是那么整潔,纖塵不染,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有一件極不合襯的裝飾物,半死不活地被塞在椅子角落,赫然是她給他買的那只蟹老板公仔。 上次在這里意外摔倒之后,她就忘了撿回去,他居然沒有扔掉,這真讓林瑯對謝瑾年的大度肅然起敬。 “怕你無聊,幫你把棋盤抱過來了?!绷脂樥\懇地說,“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玩?!?/br> 謝瑾年皺眉,視線定在她身上,她有種奇奇怪怪的感覺,片刻后,他走到椅子邊將那只公仔拿了起來,遞給她冷漠地說了句:“拿回去?!?/br> 林瑯在心里嘆了口氣,她應該裝作沒看見的,那樣就不會被要求收回禮物了吧。 林瑯將懷里的棋盤棋盅放到榻上的桌上,回過身來拍了拍手,笑得特別謙和:“謝老板,你就留著吧,就當我的見面禮,你和莊奶奶把房子這么便宜的租給我,我都還沒送過你什么東西,也該表示一下?!?/br> 謝瑾年掃了一眼那公仔,那眼神好似在說:這也算表示? 林瑯直接坐到了榻子上,手里捏著黑子說:“謝老板有沒有覺得我現在特別有禮貌?特別溫和?都懂的給房東送禮物搞好關系了?!?/br> 謝瑾年將公仔扔回原處,冷淡道:“不覺得?!?/br> 林瑯如玉的手指擺弄著棋子,望著棋盤說:“那是你沒見過我以前是什么樣子,人落魄的時候就會自動地學會忍耐和改變,我以前覺得人生挺好,就是過得太快,現在卻覺得,人生真是漫長得可怕?!?/br> 謝瑾年來到榻邊,在她對面坐下,保持緘默。 林瑯也不指望他說什么,晃了晃手里的黑子說:“我學過一段時間這個,咱倆下兩盤?要是我贏一盤,你就把那公仔留下?!?/br> 謝瑾年睨了睨白子的棋盅,又看看窗外還在忙碌的電信工作人員,雖然沒說話,卻拿起了一枚白子。 古人認為先陰而后陽,所以圍棋的規則是黑子先行。林瑯手執黑子落下,謝瑾年有條不紊地跟著落下白子,莊奶奶買菜回來看院子里沒人,就主動去看著電信人員安裝網絡。等那邊安完了人走了,她才有時間去找找家里的人跑哪去了。 在謝瑾年房間的窗外,莊奶奶看見了正全神貫注與謝老板對弈的林瑯,她皺著眉,看得出有些苦惱,下子的速度從很快變得很慢。 在她看的這幾分鐘時間里,林瑯就輸掉了一盤,可一點都不氣餒,又張羅著下第二盤。 難得的是,謝瑾年居然沒拒絕,就那么陪她下。 莊奶奶心里高興,余光瞥見身側雜物間里的行頭,回想起謝瑾年最分光的那段日子,總覺得現在的一切好像一場夢一樣。 也許沒有那場意外,即便他再如何瞧不起那些只會看熱鬧的所謂“戲迷”,也還會留在舞臺上唱戲,可如今,與他一起唱《嫦娥奔月》的后羿已經不在了,嫦娥又豈會獨自留在那片臺子上? 傍晚時分,林瑯已經開始乏了,她連敗至今,未贏一次,接下來再想贏,幾率也小之又小了。 她基本已經不抱什么希望,嘟囔了一句“最后一盤”,擼起袖子便又與謝瑾年開戰了。 其實她的棋藝真的不怎么樣,半吊子水平,謝瑾年一心二用都可以贏她。 在她集中精神落子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從她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只非常謹慎的兔子,長著一雙紅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做著所有的事,但凡察覺到你有一點不悅,她就會立刻跳得遠遠的,可等你稍微松懈了防備,她又會蹦蹦跳跳地來到你面前,繼續挑戰你的底線。 他收回視線,本來要下一步直接讓她無路可走的棋,卻在想起對方的賭約時猶豫了,這一猶豫,林瑯就好奇地望了過來,從跟他下棋到現在,已經是不短的時間,他落子之前從來都毫不猶豫,想也不想,而她也清楚自己那水平如何,本來就沒再抱贏的希望了,就是好勝心上來了不甘心而已,哪料到他現在竟然猶豫了一下。 是她這盤下得太好了嗎? 林瑯低頭看棋盤,雖然比前幾次好一點,可仍然好得有限。 忽然,本該落在北邊兒的白子落在了另一邊,棋盤上的局勢風云瞬變,林瑯不及思索,被喜悅沖昏頭腦,立刻落下黑子,嚷嚷著說:“哈哈,我贏啦,你得收下我的禮物啦!” 謝瑾年淡淡地掃了一眼那盤棋,漫不經心地收了白子,打亂棋盤,好像生怕她深究一樣,林瑯高興完了又反應過來,自己那水平,謝瑾年怎么可能輸給她?難不成他剛才……放水了?為什么? 林瑯驚訝地看向他,謝瑾年直接起身離開,越過窗戶朝外看,平聲說:“回來了就做飯,站在那看那么久,腰不疼了?” 莊奶奶被抓了個現行,立刻跑進了廚房,林瑯從榻子上下來,欲言又止的樣子,謝瑾年不緊不慢地走出房間,來到花架前,拿了食兒喂鳥,鳥兒鳴叫著,他也漫不經心的哼著曲兒,他聲音本就特別好聽,只是隨便哼個曲兒都十分悅耳,林瑯靠在花架外圍觀了一會,見他似乎心情不錯,就壯著膽子說:“謝老板,你這么好的條件,不去唱戲真的太可惜了,我看梨園戲樓那邊的那些被富商捧的角兒沒一個比你唱得好?!?/br> 謝老板對她的話置若未聞,但至少也沒生氣,林瑯覺得這次有門兒,想起莊奶奶提起謝瑾年過去時那惋惜的表情,心道她也做回善事,莊奶奶對她那么好,她要是能幫上她一點,心里頭也舒坦。 “謝老板,你看你每天都吊嗓子練功,說明你還是喜歡唱戲的,為什么你不愿意用出去表演的方式來讓更多人了解京戲呢?”林瑯跑到他身邊,盡量不耽誤他喂魚,“你要是肯去演出,我敢保證絕對場場爆滿?!?/br> 她說了這么多,謝瑾年依然油鹽不進的樣子,喂完了魚就直起身用剪刀修剪爬滿了花架的花,優柔卻冷淡地說:“我的人生就是練一輩子功,時時刻刻都得端住勁兒,除非有天我死了,否則不會改變?!?/br> 林瑯皺起了眉,看了他半晌才說:“你真的這樣想嗎?你說過,你的事和我無關,我也不想多管閑事,但你看莊奶奶,她都那么大年紀了,還可以陪在你身邊多久?你就不能為了她委屈一下自己,做一點改變嗎?這樣你和她都會過得很好啊,你不能總讓別人遷就你,那太自私了?!?/br> 說到這,林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停頓半晌才繼續說:“我以前就和你一樣固執己見,從來都是我爸媽遷就我,我從沒想過自己的追求會給他們帶來什么麻煩。我們家有很大的公司,但我對經商不感興趣,我就不去學,然后我叔叔和我的堂妹就在公司做高層,以至于現在我爸媽死了,我被掃地出門,連一個支持我的董事都沒有?!彼嘈α艘幌?,低聲說,“看看我,除了花錢沒有任何擅長的事,現在還在這兒頭頭是道地指責你,但自己又是個什么東西?我根本就不是人,我只顧著自己開心,根本沒替身邊的人想過,也不怪我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堂妹還罵我自以為對她很好,其實根本沒把她當人看?!?/br> 她說了一堆,說到最后眼睛紅得不行,但還是仰頭努力睜大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謝瑾年就那么看著她,也不說話,等她平復了情緒,又變回了往日里那個有點聒噪的姑娘,笑著對他說:“我去幫莊奶奶做飯,總是白吃白喝的心里也過意不去?,F在肯對我示好的人不懂,我不想再等以后后悔現在沒有回報過他們?!?/br> 她說完話就轉身走了,留下謝瑾年在原地久久沒有離開。 他紋絲不動地站著,夜晚的微風吹起他的長衫,他遠望著在廚房里忙碌的一老一少,抬起手看著手掌,本來是完美無缺的手,卻在掌心有一道長長的傷疤,若上臺表演,稍有不慎便會被觀眾的眼睛或者電視鏡頭捕捉到,它一遍一遍地提醒著過往都發生過什么,但就像林瑯說的,繼續這樣下去,他將來真的不會后悔嗎? 如果要等到后悔才去做那些事,那才是最可悲的。 晚飯謝瑾年沒和她們一起吃,莊奶奶心事重重的樣子,林瑯吃飯時心里有點沒底,她覺得是自己鬧得謝老板不開心他才不來吃飯,非常自責。 吃完了飯,她搶著收拾餐廳,莊奶奶擔心謝瑾年,也沒強求,便隨她去了。 林瑯收拾完了餐廳,莊奶奶便起身去了謝瑾年那里,林瑯站在外面抻著脖子想偷聽,可屋子的窗戶忽然被人從里面敲了三下,她立刻縮著脖子回了自己房間。 謝老板這是發現了她。 林瑯喘了口氣,從自己這邊望向他那邊,心想,既然他沒出聲趕人,那說明也不是特別生氣吧? 心里百轉千回,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宮辰。 林瑯立刻接起電話,她還沒說什么,宮辰就在那邊說:“林小姐,明天可以過來上班了,既然你說的是合作關系,是不是得先讓我看出你的誠意?” “當然,宮先生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绷脂橁P上窗戶低聲說。 宮辰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那很好,我先把你安排在餐飲部試試看,林氏集團旗下的特色餐飲連鎖一直很厲害,那些秘方你應該很清楚吧?希望你可以完成你的承諾,事成之后,我會更加認真地考慮我們合作的可能?!?/br> 宮辰說完就掛了電話,也不管林瑯答不答應。 看著忙音的手機,林瑯想起林家的餐飲連鎖,用的配方是姥姥在世時研究出來的,宮辰的公司想搞到這個配方已經很久了,以前她為了保護配方,一直跟他針鋒相對,可是現在…… 林瑯有些猶豫。 她真的要為了報仇,就將父母辛苦那么多年保密下來的配方告訴宮辰嗎? 第八章 因為是否要透露配方這個猶豫,林瑯沒有很快去宮辰的公司報道,她覺得自己得好好考慮一下是不是要付出那種代價。 也因著這件事,在家這兩天她都有點消沉,以前會時不時跑到院子里對謝瑾年進行例行sao擾,現在直接悶在屋子里,除了吃飯基本不怎么出門。 這種狀態持續了兩天,莊奶奶免不得有點擔心,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嘀嘀咕咕地說:“你說小林這兩天都不出門,臉色也不太好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謝瑾年正在看戲文,聽見莊奶奶的問話,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她為了勸他后來變成了自責的話,過了一會才說:“她那么年輕,何必那么想不開?!?/br> 莊奶奶一聽愣住了:“???想不開?什么想不開???” 謝瑾年:“沒什么?!?/br> 莊奶奶還沒回神,呆呆地“哦”了一聲。 忽然,謝瑾年站起來說:“晚上我在如意戲樓有一臺戲,你去告訴那個姓林的小姐?!?/br> 他好像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驚人,說完便走到屏風前解開外衫的盤扣,莊奶奶下意識上前從衣柜里取出懸掛的西裝,問他:“要出去了?”說完猛地反應過來他剛才的話,驚喜萬分道,“謝老板今晚有戲?” 謝瑾年瞥了她一眼,她好像真的很高興,幾乎熱淚盈眶,其實何必,就算他永遠不再唱戲,那也只是他的事,與別人無關,更不會讓這個家餓死。有很多事,他做了,卻不需要別人知道,但想起林瑯的話,再結合如今莊奶奶的反應,或許,他需要做一些改變。 “晚上七點。我現在有事,先出去了?!?/br> 謝瑾年說完話就走了,他每周都會固定出去兩次,周一和周五,每次出去都會換上西裝,這也是林瑯第一次瞧見他穿西裝,出門扔東西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真沒想到,謝瑾年那身材,穿著長衫時看著瘦削單薄,換上了西裝卻寬肩窄腰好看得不行,她眼睛都快掉在地上了。 “小林啊?!鼻f奶奶見她出來了,立馬高興地上去分享好消息,“謝老板晚上七點在如意戲樓有一臺戲,你可一定要去捧場??!” 林瑯手里的垃圾袋直接掉在地上,驚詫道:“謝老板肯去表演了?” 她說完立刻望向即將走出門的謝瑾年,平時還不覺得,他穿上西裝卻猛然發現他個頭真的挺高,在唱旦角的身高中算是超標了。他穿著件白襯衣,腳踩棕色皮鞋,黑西裝上下不見一絲褶皺,處處熨帖,這樣的身段,活脫脫就是衣架子。 也不知是不是氣質使然,他即便穿著西裝,依舊斯斯文文,像民國時的文人,沒有任何現代氣息,每次看見他,總像隔著很厚的時代濾鏡。 謝瑾年沒理會她,快步出門離開,很快消失在巷子口,林瑯追到門口沒瞧見,便懨懨地丟了垃圾,進了院子里對莊奶奶說:“莊奶奶,謝老板怎么突然改變想法了?是您和他說了什么嗎?” 莊奶奶也很好奇:“沒有啊,我這兩天沒和他說什么啊,就是剛剛跟他說比較擔心你每天悶在屋子里不出來,然后他就讓我告訴你這件事?!?/br> 林瑯:“……”其實她真的不太想自戀地認為對方這是因為她才改變想法的,莊奶奶肯定是主要因素,也許只是恰好碰上她最近心情不好吧。 “那我們晚上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不能給謝老板丟了臉?!绷脂槇远ǖ卣f。 莊奶奶笑了:“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要怎么打扮呀?” “那就交給我了?!?/br> 林瑯笑了,拉著莊奶奶進屋看她的秘密武器,她的箱子里東西很多,這會兒都掛出來了,之前還借了莊奶奶的熨斗燙了一下,打開柜子的時候,莊奶奶就瞧見一水兒的好衣裳,雖然審美上和她這個年紀不太合契,從面料上也可以看得出價錢不低。 林瑯直接將那些衣服撥到一邊,從最里面拿出一件旗袍來,水藍色的緞子面,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案,顏色鮮艷,古典高雅,莊奶奶瞧見就眼露驚艷。 “這旗袍可真漂亮?!鼻f奶奶贊嘆道。 林瑯rou疼地說:“能不好看嗎,dior今年開春的走秀款,好貴的?!?/br> 莊奶奶本來想摸一下,一聽好貴的立馬縮了回手,林瑯見此,直接將旗袍塞給她說:“拿去換上試試,莊奶奶你身材好,穿這旗袍一定沒問題?!?/br> 莊奶奶詫異道:“給我的?我還以為是你要穿的?!?/br> 林瑯噎了一下,過了會才說:“這件旗袍本來是給我媽定的,不過現在……她沒機會穿了,總不能就讓它一直悶在柜子里派不上用場,莊奶奶你就當幫我個忙,讓它見見陽光,別糟蹋了?!?/br> 聽她這么說,莊奶奶猶豫了,林瑯抓住這個空檔,直接把她推進了里屋,放下簾子讓她換衣服。 謝瑾年這會兒在外面,根本不知道家里的一老一少在做什么,他正坐在一家古董店里喝茶,身邊站著個戴眼鏡的眼睛人,手里拿著個本子,也不知上面寫的什么,他指著幾行字說了些話,謝瑾年偶爾看了一眼,等對方說完,他便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在臨近傍晚的時候,起身離開了這里。 “謝老板?!蹦贻p人追出門來,待他回過頭便笑著問,“我聽如意戲樓那邊說,今晚您有一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