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一股森寒的涼意正從足底而起,頭頂上空也好似有什么沉重的東西盤踞在她身上,壓得她難以喘息。時隔五年,她再一次地感受到了滅頂氛穢的逼近。 為了保住這個后位,給寧家留根,寧據當年主動攬下了一切。建和三十三年于寧皇后而言,一直是一個不敢回首的噩夢。她迫于局勢忍氣吞聲,壓下了全身的傲骨卑縮在后宮,在那些擔驚受怕夜夜夢魘的歲日里,她甚至連一句重話都不敢對妃嬪們講。 她比誰都清楚,楚帝昔年留她皇后之位不廢,是為了制衡其他世家。 大楚以世家門閥為底而生,皇族秦氏不過是這群無主之鹿里面的頭首而已。戰火淬煉著鹿群,他們跟隨著跑在最前方的頭鹿,將它捧成了如今的猛虎,而鹿群搖身一變,盡數成了虎爪之下的鬣狗。 皇權倚仗世家而起,他們共治天下,將一切固化成不變的模樣。 后宮廢了寧皇后,世家還會上書再立貴女為后,這亙古不變的潛在規則生生世世環繞著大楚,而楚帝在風雨的招搖中煢行多年,將一切都了然于心。 他能權衡著局勢在后宮添上新人,卻不能讓這些女子再一次走到母儀天下的位置,徒增外戚的權勢。既然寧家已經黯淡,那么留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后,于他而言倒是能堵悠悠眾口。 寧皇后在無人相問的那幾年里韜光養晦,她不再奢望楚帝對她能有任何夫妻的情誼,她能繼續坐在這個位置,全是秦禎在報復之下的算計。 鳳正宮內闃靜冷漠,沒有那聲叫傳,連俞恩也不敢隨意入內。寧皇后怔怔地看著自己斷裂的指甲,眼中忽而落淚。 深宮里的景致常年不變,她在高懸的檐下不知看了多少個日升月落,將大半輩子都陪襯在了寂寥的紅墻黛瓦中。 寧皇后沒有哭出聲,她只給了自己半柱香的時間來惋嘆過往傷春悲秋。獸嘴里燃著提神的香料,青煙裊裊騰起,她注視半許,冷靜地拭干了眼下的淚,又閉眼靜默須臾后,喊道:“俞恩?!?/br> 殿外的腳步聲促臨,來人道:“殿下有何吩咐?” 寧皇后道:“時日真是快,今年的菊宴備置得如何了?” 俞恩道:“殿下先前提過一次,婢子已經對下面的人說過了。不知殿下想將日子定在幾時?還有今年入宮來賞菊的夫人姑娘們,殿下可有想好邀請哪些?” 寧皇后道:“晚些時候,我會擬一份名單出來?!?/br> 俞恩道是,寧皇后想了想又說:“辦置菊宴勞心費神,我還是想要個體己的人幫襯一二。你回頭去傳個話,辛苦嫂嫂這幾日來宮里與我一起cao勞。東宮那邊,就不用林氏專程過來了,叫人仔細看著點,必須保證她這一胎順利生下?!?/br> “殿下放心,婢子都記著了?!庇岫饕娝龘沃腊钙鹕?,上前來扶了一下。 “不用管我,你忙去吧?!睂幓屎笸崎_她,自己往殿外走去。 五年前她受制于人,手腳皆縛,于是便學會了忍耐。既然天不曾亡寧氏,那么她蟄伏數載的苦痛也就通通不為一提。 寧皇后仰頭看著鳳正宮高大的匾額,心中自言一聲。 命是個什么東西? 她不信有什么天定的讖說,也絕不會再次屈服于這既定的一切。 第132章 博弈 范蔚熙赴約抵達時,寧澄荊已經恭候多時了。 “抱歉,來晚了?!狈段滴踉谒膶茸?,客氣有禮地先賠了個罪。 “是我來早了?!睂幊吻G將剛沏好的茶給他倒了一杯,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br> 范蔚熙實話實說道:“我原本是不想來,可到底還有老師的情分在,所以還是決定來一趟。你下帖找我,何事?” 寧澄荊問:“什么時候走?” 范蔚熙道:“你就知道我一定會走?” 寧澄荊道:“我只是猜測趙侯不會同意你入仕。其實如你這般踏足山野八荒真的挺好的,江湖幽遠,天高海闊?!?/br> 他淡淡地笑了笑,又問:“可否賜教一局棋?” 范蔚熙點頭,“悉聽尊便?!?/br> 兩人猜先之后寧澄荊執白先行,何料他的第一枚子就落到了天元上。 “你……”范蔚熙看他一眼,“你這第一手確定要下在這里?” “我不要這個優勢?!睂幊吻G望著棋盤上這唯一一枚棋子道,“落子無悔,我決定了的事情,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絕不后悔?!?/br> “好?!狈段滴醪辉僮尣?,執手在對側的左上角落下黑子。 “離開邑京之后,就不要回來了?!睂幊吻G邊下邊說。 范蔚熙沒有搭話,直到這局棋幾乎同等分地被黑白二子交錯著占滿,他才抽空喝了一口已經涼了的茶,說道:“你還真是挺讓人琢磨不透的?!?/br> 寧澄荊對著棋盤看了許久都沒有再落下手中的棋子,轉而慢慢地抬眼去看他,“沒有氣口了?!?/br> 范蔚熙指著白子的一處對他道:“其實你下錯了一手,所以后面的這么多步,都是為了將這一手的錯誤挽回?!?/br> 寧澄荊道:“只要能夠挽回,都不叫錯?!?/br> 范蔚熙說不動他,也就不勸了,問道:“棋下完了,還有別的事情嗎?” 寧澄荊低著頭,漫不經心道:“趙侯來邑京也快兩個月了吧,梁州不需要他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