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下人在旁記下,杜琛笑問:“侯爺年底回京嗎?” 樊蕪道:“不好說?!?/br> 杜琛見她沒再說,也就不問了。他帶著料子預備離開,正遇上趙瑾的舅母馮氏來看樊蕪。 “嫂子來了,快坐?!狈彿愿老氯松喜?,馮氏一見杜琛正在收拾的料子,忙喊住,“這是東邊來的天蠶綢吧,前幾日才聽人說過,拿來給我看看?!?/br> 杜琛便把料子遞上去,馮氏看得贊不絕口,當下也定了幾身衣裳。 樊蕪招呼她喝茶,一面問道:“嫂子許久不來,是家里有事嗎?” 馮氏道:“再過幾日便是秋分,老爺這段時日一直在復核案子,每夜要熬到三更才睡。他不睡,我哪里能睡得著?唉,年年都是如此?!?/br> 樊蕪問:“今年秋后問斬的犯人多嗎?” 馮氏道:“旁的我不知道,但那被關在牢中的宗政開和他的族人,定然都是逃不過的,那可是圣上拍板下的殺令?!?/br> 杜琛默默地聽著,回到云霓堂便吩咐呂?。骸敖o你譚叔去封信,讓他看緊宗政康,別鬧出什么亂子?!?/br> 秋分一過,年初至今判了死罪的犯人統一問斬。 宗政康站在天下林最高處的空臺上遠眺西面,眼中無悲無喜。 從此處遠望邑京所在的方向,相距不過幾座城池,卻是他怎么眺也眺不到的一縷愁念。樓下橫穿的瓊林大街是淮州最熱鬧的所在之一,宗政康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失了焦,心也空洞得只剩下悲愴。 譚子若尋他而來,給他披了件衣裳。 “人死后會去哪里?”他突然問道。 譚子若道:“地府吧?!?/br> 宗政康問:“那你說,幾十年后我也去地府,能遇到他們嗎?” 譚子若想了想,道:“或許能吧?!?/br> 宗政康沒再說話,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壺,將整齊擺放在周圍的十多個杯盞一一倒滿,隨即掀袍而跪,一盞一盞地將酒倒開。 地上很快就濕漉一片,宗政康垂首凝視良久,在眼淚滑落的那一刻重重地伏地磕頭。 宗政一族停滯于此,后世史書只會留下寥寥一語,而他再也不能做回宗政康。 “興兒?!奔幢阍跊]有旁人的時候,譚子若也刻意這樣叫他,“你要抬頭,你要學會往前看?!?/br> 宗政康一袖子抹干淚,情緒也平復下來,問道:“朝廷前幾日是不是又派御史來了?” 譚子若點頭,“柳玄文雖然躲過了一時,但他的生意做得這樣大,難免不會引人注目。我想,朝廷也是要盯著他,以防舊事重演?!?/br> 他說完,問道:“你從哪里聽到這消息的?哪個行商嗎?” 宗政康道:“潘志每隔幾日就要來天下林花天酒地一番,今天距離他上一次來,快十日了吧?能讓這位鹽鐵轉運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就只有朝廷的御史了?!?/br> 譚子若想到邑京的飛書,道:“這樣也好。潘志規矩行事,寧相一時半刻也奈何不了這邊,不能再插人進來,現在是我們抓緊動手的大好時機?!?/br> 宗政康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道:“你從前也是這樣替我爹出謀劃策嗎?” 譚子若訕訕一笑,“以前的事,就別提了?!?/br> 宗政康遂收回目光,淡淡道:“不過你說的沒錯,現在再不抓緊,往后只怕要手忙腳亂?!?/br> 兩人離開空臺,才回到天下林的內間大廳,便看到柳玄文正劈頭蓋臉地訓著一個人。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單生意有多重要?那是晏兒的命啊你知不知道?可你呢?都是到嘴的rou了,這也能讓人給跑了?” 被訓的那人唯唯諾諾地低著頭,不敢頂嘴半句。 柳玄文氣得不輕,“天下還能有比你更蠢笨的人?虧我這樣苦心栽培你,把大半個柳氏都讓你看著。你就是這么做事給我看的?” 宗政康站在暗處看了許久,直到柳玄文拂袖離開,他才過去,輕輕地拍了一下那人的肩,問道:“方兄,你怎么了?怎么一個人站在這兒?” 這人名叫方謙,是柳玄文的義子。他聽宗政康這么問,勉強露出個難看的笑,“沒什么,發了一下呆而已?!?/br> 宗政康道:“我看方兄臉色不大好看,莫非是心中有事?你要是看得起我,可以講給我聽聽,若有能幫得上的,我一定幫忙。這樣,我請方兄喝幾杯吧?!?/br> “不必了?!狈街t剛說出拒絕,宗政康馬上又說:“我近來也覺得心中愁悶,想要喝酒卻沒個人相伴。方兄就當是陪我,可好?” 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方謙念著他的身份,不好再次拒絕。 宗政康讓人開了新的廂房,點了天下林最上乘的酒。 “來,我敬方兄一杯?!彼麧M上兩杯酒,自己率先一飲而盡。 方謙小抿一口,說道:“我看譚公子年紀輕輕,怎會有愁悶之事?” 宗政康想到家族覆滅,心中便是傷感,神色黯然道:“不說也罷?!?/br> 他仰頭又灌了自己一杯,方謙看著他眼中流露的傷痛,忽然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凄涼之感。 “對了,”宗政康驟然開口,“柳老板前幾日說起過一批藥材生意,好似是今日錢貨兩交,這事還順利嗎?” 方謙聽到這一句,原本就蒼涼的一顆心愈發跌落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