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澄荊坐在客房里飲茶，他聽到外邊有動靜傳來，馬上就放下杯盞，隨后便見門一開，進來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老師?！睂幊吻G趕緊起身，走出來對他揖行弟子禮。

    “坐吧?！鳖伹迦緦λ麛[擺手，示意他回座，但他卻繞到對側，先扶著顏清染入座。

    “你這兩年，在桑州可好？”顏清染問他。

    寧澄荊斟了茶雙手奉上，說道：“還算順利?！?/br>
    顏清染打量他片刻，道：“外放兩年，倒是沉穩了不少?！?/br>
    寧澄荊淡淡一笑，“學生時刻記著老師的話，斷不敢忘?！?/br>
    顏清染聽他這樣稱呼，問道：“我不收你，你心里怨嗎？”

    寧澄荊搖頭，“我知道老師為何不愿收我，但我心中不怨?！?/br>
    顏清染道：“此番回京，想必你家中對你早有安排?！?/br>
    寧澄荊道：“確有安排。但是老師，我心中不愿?！?/br>
    顏清染道：“家族內，向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是世家子，該明白這個道理?！?/br>
    寧澄荊道：“我雖知道，但我不愿違背本心。我也不怕告訴老師，我對寧家沒有感情?！?/br>
    顏清染道：“可寧家不會舍棄你，他們現在正需要你?！?/br>
    寧澄荊聽他這么說，無力地笑了笑，“建和三十四年，我在凈壇寺第一次見到老師。那次我請教學識后，您對我說了一句‘可惜了’。當時就這么一句話，我就知道我們沒有師徒之緣。您可以教我做人，教我學識，卻獨獨因為我姓寧，而不能收我為徒。出生在寧家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但是往后要怎么把控命運，卻是我可以cao縱的?！?/br>
    顏清染道：“這條路不好走?！?/br>
    寧澄荊道：“但我依然想試試?！?/br>
    他站起來，對面前的老者一揖，“老師能還朝嗎？我愿一直侍奉左右?！?/br>
    顏清染搖頭，“我老了?！?/br>
    寧澄荊目露失望，重新坐下。

    “我再教你一課?！鳖伹迦緦λ?，“不要迷失本心，不要心存歹意。你要記得你的初衷是什么?！?/br>
    “是?！睂幊吻G聲音有力，“老師放心，我會還朝政一個清明?！?/br>
    張宓在屋里看書，等著講學的時辰到來，他翻過書冊的一頁紙，聞得有下人來說：“蔚熙公子，旭曦公子來了?！?/br>
    “來了？”張宓當即就合上書，說道：“老師去會客了，你讓旭曦師兄稍待片刻?！?/br>
    “與其稍待，不如約談？”有個爽朗的聲音從下人身后來，張宓一看便知是誰，行禮道：“旭曦師兄?！?/br>
    彭芒章回禮，與他一同坐下。

    張宓道：“老師方才還在念叨，不知你是不是能來?！?/br>
    彭芒章道：“即便是再忙，我也會來?！?/br>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張宓，問道：“不知師弟是何方人士，怎會結識趙侯？”

    張宓沒有出聲，只是用手指在桌上寫了個虛無的“范”字。

    彭芒章這一刻愣住，驟然間明曉了顏清染為何對這位小師弟如此看重。

    “原來如此?！彼α诵?，“名門之后，果真不同凡響?！?/br>
    張宓笑道：“師兄謬贊?！?/br>
    彭芒章想到趙瑾曾說張宓無致仕之向，不由得惋惜，“若非受困于舊案，我與師弟當能朝堂相見?！?/br>
    張宓道：“師兄不必為我覺得可惜。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這些年我走遍了大楚，結識的學者數不勝數，這是身居廟堂渴求不到的?！?/br>
    彭芒章道：“你說的對?！?/br>
    臨近講學的時辰，兩人并肩往顏宅的大堂去，才行到半途，張宓看到有個人半攙著顏清染走在水榭那端的長廊下。

    張宓并未見過顏清染的其他學生，便問彭芒章：“那是哪位師兄嗎？”

    彭芒章對著那張側臉看了一會兒，認了出來，“是寧澄荊?！?/br>
    張宓聽過這個名字，又想到顏清染之前說要見客，便明白了幾分。

    彭芒章道：“老師其實并未收他為徒?！?/br>
    張宓朝他看去。

    彭芒章繼續說：“你知道的，只有上了顏氏符竹的人，才真正算是老師的學生。寧澄荊是個難得之才，可偏偏他姓寧。老師與你祖父是舊識好友，就沖著這一份情誼，他便不能收下寧澄荊?！?/br>
    張宓嘆了聲氣，“有老師這樣的摯友，祖父在泉下也能安心了?！?/br>
    彭芒章又道：“寧澄荊與寧家的其他人不同，他從小長在外面，與家中父兄姐妹相交甚少。老師說他有靈氣，心性也堅韌，若是多加引導，日后前途無量。他不能收下寧澄荊，卻也擔心他近墨者黑，受到家中的影響，就此被泥潭玷污，便將他看作外門弟子，僅教以學識?！?/br>
    張宓看著那一老一少的兩人，默然片刻，“老師也是用心良苦?！?/br>
    彭芒章道：“他如今外放回京，多半要按照寧相的意思直入中樞，就希望他不要辜負了老師的這片用心?！?/br>
    此次滄州講學，慕名而來的學子擠滿了整個大堂，倒也讓張宓一一見到了符竹上的其他幾名師兄。

    “彭御史?！睂幊吻G突然叫住彭芒章，對他道：“往后同朝為政，若有不足之處，還望海涵?！?/br>
    “寧兄這話見外了?！迸砻⒄碌恍?，“你我也算同出一門，不必客氣?！?/br>
    “那一位據說是老師的關門弟子？”寧澄荊用目光指著張宓，又問彭芒章，“不知是哪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