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宓笑笑，說道：“小程將軍忘了？燕州，陸老講學?！?/br>
    榻上的年輕人在聽到這個稱呼時先是怔然與警惕，隨即在最后面的四個字中漸漸回神。

    “原來是張公子?！背绦录裳壑械姆纻渖⒌煤芸?，轉眼已經變得輕松，“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br>
    張宓道：“當日臨別時，我不是就說過后會有期？”

    程新忌扯了扯嘴角，問他：“這是哪里？”

    張宓道：“梁州?！?/br>
    程新忌張口正欲說什么，就被張宓攔下。

    “方才你還沒醒的時候，我理了理近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彼粗绦录傻?，“不久之前，梁州收到了鎮北王從朔方的來信，上面說，你為了牽制住蒼狼部，孤身入了大漠，一直杳無音信?！?/br>
    “可我在撿到你的時候，是在落雁峰。橫西五峰由北往南，依次是朝天峰、斂霞峰、劍門峰、艮雪峰以及落雁峰。敢問小程將軍，你不是進了大漠嗎？怎么會輾轉到劍西的境內？且不說蒼狼部與橫西五峰之間隔了一個車宛，單就這其余四峰，若無周全的準備，也是極難一一翻越的?！?/br>
    張宓說到此處，口吻帶了些冷漠，“敢問小程將軍，你入大漠牽制蒼狼部，是不是就是一個幌子？”

    程新忌臉上早已笑容全無，“我當張公子只是個讀書人，不想竟然對邊境一事都這般清楚?！?/br>
    張宓道：“不才，在下與趙侯是拜把子的交情?！?/br>
    程新忌道：“哦？這么巧？不過你都猜到了，那為何不直接帶我去見趙侯？”

    張宓道：“我總得先弄清楚你意欲何為?！?/br>
    程新忌道：“我若是不說呢？”

    張宓很輕地笑了一聲，“小程將軍，在下并不是擔心你會對趙侯如何，而是擔心你真的見了趙侯，你會如何?！?/br>
    程新忌問：“什么意思？”

    張宓道：“這里是梁州，你單槍匹馬一個人，能有什么勝算？況且你一個北境的邊將，擅離職守跑到這里來，若是傳出去了，你覺得你還能有命活？我不帶你去侯府，為的是你的安全?！?/br>
    程新忌挑挑眉，“那我該謝謝公子不是？”

    張宓道：“說與不說，隨便你吧?？傊?，話我已經說了，若是你執意要見趙侯，那就當我沒救過你?！?/br>
    程新忌思慮片刻，問他：“那我說給你聽，你就帶我去見趙侯？”

    張宓毫不猶豫道：“不帶?！?/br>
    程新忌頓時看不透了，“那你……”

    張宓道：“其實你不說，我大概也能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小程將軍，慎言?！?/br>
    程新忌冷笑道：“這梁州，說話管用的應該是趙侯吧？公子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張宓淡淡一笑，“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我能不清楚嗎？”

    程新忌道：“清不清楚，可不是公子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說了就能算的?！?/br>
    “那行吧?！睆堝悼醋约簞癫粍铀?，干脆讓出路來，“小程將軍若是非要去，那就去吧。不過趙侯前幾日因為敦庭的雨患病了一場，現在只怕不見外客。若是沒有我的引薦，你也見不到人?！?/br>
    “你——”程新忌氣噎。

    張宓這次直白道：“小程將軍，天下局勢安定，你為何非要蠢蠢欲動？”

    程新忌壓著聲音道：“局勢安定？公子真的覺得如今的局勢安定嗎？”

    張宓按住他的手腕，“但至少不是現在?！?/br>
    程新忌一愣，愈發看不透他了，“你……”

    張宓道：“小程將軍如果愿意，我可以與你煮茶相談?！?/br>
    程新忌覺得不無不可，點頭道：“好?！?/br>
    張宓付了診金，帶著程新忌進了一家就近的茶樓。

    程新忌隨他席地一坐，直言道：“說吧?！?/br>
    張宓看他一眼，卻是不急不忙先開始燒水，嘴上道：“不用那么急，有些事情不是著急就能辦成的?！?/br>
    程新忌只好耐著性子看他燙洗茶具，不多時，便聽他又開口，“小程將軍不如先說說，為什么覺得當下的局勢并不安定？”

    張宓既然開了這樣的頭，程新忌自然滔滔不絕，“先不說別的，端城一線落入赫爾部手中多少年了？我大哥多次請命收復，可朝廷始終不批！他們說國庫里沒錢，可國庫事實上有沒有錢，他們心里難道就沒有數？他們就是不想我大哥再立軍功！”

    “就只有這個？”張宓看他一眼，馬上又垂目開始泡茶。

    “什么叫就只有這個？”程新忌冷著臉道，“公子不戍邊，哪里明白端城百姓受那群柔然蠻子欺凌時是怎樣的傷痛！況且端城本就是我大楚的一隅?！?/br>
    張宓斟著茶，說道：“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問你，倘若今日你能順利見到趙侯，趙侯也愿意與你達成一致，那這之后呢？你預備如何？”

    程新忌道：“自然是將朔北和劍西連成一線?！?/br>
    張宓接著問：“連成一線之后呢？”

    程新忌道：“那當然是以備不時之需?！?/br>
    “不時之需?！睆堝悼粗?，“你也知道，是不時之需。你就沒有想過，萬一軍中有朝廷的眼線，此舉不是正中他們下懷？到時候即便有圣上出面，也實在是難以保全鎮北王?！?/br>
    “我……”

    “若這是鎮北王的意思，那我覺得此等行事作風與他實在不符。但這若只是你自己的意思，小程將軍，你可想過，倘若你一個疏忽，賠上的可能是鎮北王的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