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不是范相的得意門生嗎?” “我特地看了,他此次雖然上了榜,但名次不及程兄你啊?!?/br> “程兄你提他做什么?” “聽我說完?!背坦咏型K麄?,又道:“我一直景仰范相的學識,可又難入他老人家的貴眼,無奈之下,只好結交他的門生,算是能夠當個外徒。李攸之人善心好,我與他一見如故,他……嗝,他想助我中舉,那日有意引我面見范相,想請范相為我講學幾句?!?/br> 立刻有人插嘴:“程兄是說,范相那日就告知你考題了?” 隔壁的商漢本無意偷聽,他昏昏沉沉,只將這群人的話當個閑言閑語,可這一句之后,他驟然一激,整個人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忽地清醒過來。 那邊馬上又傳來程公子的聲音:“沒有的事?!?/br> 可商漢徹底震驚,心頭已是一片火熱,像是被酒燒著了肺腑,完全沒有聽到這四個字。后來隔壁再說了什么,他渾渾噩噩,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滿腦子只有“泄題”二字。 他寒窗苦讀十多年,日日子時歇,寅時起,下了十足的工夫,可到頭來,竟然不如結交主考官的門生來得快。 此時他再回想被范茹拒絕的情景,只覺得對方是在輕視他,覺得他那單薄的門第不配做首相的學生,還唆使他去衙門里做胥吏,變著法地羞辱他。 說什么廣文堂是為天下寒門學子而設,說什么科舉公正無二,如此包庇世家子弟,無異于助紂為虐,那么提出設立廣文堂的范茹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這樣一個世家出身的人怎么能真正體會到寒門的不易與艱難?他一手創立廣文堂,冠冕堂皇地說要給寒門學子們入仕的機會,又一手將試題外泄給世家子弟,讓他們高中兩榜。 好一個兩面三刀的無恥小人。 商漢心里的這口氣再也咽不下去了,他借著酒勁驅使,跑到府尹堂前敲響了巨鼓,大聲狀告春闈出題官范茹泄題。 他說出了酒館的名字,又將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地陳述了出來。案涉首相重臣,府尹不敢馬虎,先傳人將酒館里的程公子等人帶了過來,一面又將此事上述御前。 程公子聽到府尹傳話,嚇得酒全醒了,哭喊道:“冤枉啊府尹!我不曾買題,范相也不曾透露任何與試題相關的字眼?!?/br> “住口!”府尹一拍驚堂木,呵斥一聲后又看向其他人,“程宜可曾對你們說過春闈一事?” 這些人多以世家貴子為主,他們平日里作威作福,見到官差卻連大氣都不敢喘,個個嚇得連連點頭:“說過說過?!?/br> 其中一人生怕受刑,將商漢沒有聽到的后半截說了出來:“程兄……啊不,程宜說,他是想去見范相不假,想請范相單獨授教也不假,但是范相那日不得空,所以他并沒有見到。就在要離開時,他碰到了服侍范相書墨的童子,便以錢財為引,問那童子可否知曉此次春闈的試題,倘若一舉高中,日后還有后賞?!?/br> 眼看就要說到要害,程宜又是一呼:“明鑒啊府尹!我真的沒有!那不過是我酒后胡言,隨口說著鬧的玩的,不可當真!” 府尹嫌他太吵,命人堵住他的嘴,對這人道:“你繼續說?!?/br> “范相的童子竟然還真的知曉試題,說是見到過范相寫字,可以根據運筆的筆桿走勢猜出所寫的字,十有八九就是春闈的備選試題?!边@人哆哆嗦嗦說到這里,小心地看了一眼被堵住嘴的程宜,對府尹道:“程宜還……還說,若是不信,一問那童子便知他有沒有說謊?!?/br> 堂外聽審的百姓議論紛紛,幾乎都要擠進來。事情已經鬧大了,不能以私了之,府尹想了想,命人去范府引范茹的書墨童子前來問話。 柳江講到這里,彭芒章忍不住插了一嘴:“我信致遠先生的為人,此案是他的書墨童子引起,最多只能算個看管不當,怎么會弄得……” 他說著,倒像是自己點醒了自己,愣了愣方說:“有人小題大做,故意用此案來栽贓致遠先生?!?/br> 話說完,他當即也明白始作俑者是誰了。 柳江知他所想,也不拆穿,道:“當年是誰小題大做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是個拉他下水的難得時機?!?/br> 彭芒章沉默片刻,問道:“那當年,在府尹堂前陳說這些的,是誰?” 柳江嘆了口氣,說了一個名字:“唐聞許。也就是現在的戶部員外郎?!?/br> 彭芒章這些年游走在淮安道一帶,不在邑京,對這個名字自然不熟悉,但此人姓唐,倒是讓他立刻想到了當夜在船宴上失態的唐潛。 “敢問大夫,這位員外郎,是否有一子喚作唐潛?”彭芒章問。 “不錯?!绷c頭。 彭芒章好似明白了唐潛那日突如其來的不自然。他目光一垂,又看到了手里的卷宗。 這里面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冤死的人命,短短幾冊紙,卻重若千金。 他隔著寥寥的言語,仿佛看到了二十四年前的一切。 建和十四年的春闈考卷就此全部作廢,刑部官差帶著御旨前來范府拿人。 鶴發銀絲映日月,丹心熱血沃新花。 李攸之的那副字還靜靜地懸掛在書室的墻上,范茹最后看了一眼,他枯皺的眼皮下目光清明,兩鬢斑白如雪。 短暫的停步后,他哽著聲音對來人說:“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