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艾洛克城下城區。    傭兵旅館里的談笑聲沸沸揚揚,酒香濃烈。    “走開,走開,擺的一副喪氣臉,別擋著我賣酒了?!憋L情萬種的老板娘,正一邊將酒罐里的果子酒倒進酒具里,一邊嫌棄地推開攤在眼前的人,“怎么,好幾天沒來艾洛克城,回家養小白臉去了?”    宋瑯像無骨頭一般被輕易推開。    臉上掛著哀怨的表情,她趴在柜面上,碎碎念道:“你們都嫌棄我,你們都嫌棄我……”    “魔怔了這是?難道和小情人吵架了?”老板娘笑著埋汰她。    “唉,”宋瑯重重嘆了一口氣,有聲無力地說,“也差不多了……”    真是呀,她家的使魔看著人高馬大的,沒想到這么靦腆怕生。    不就是一時興起,抱著他舉高高而已嗎?    至于驚慌失措到一下子從她手臂上栽落,之后還一直躲著她,避著她,不敢與她說話?    難道她長得有那么兇神惡煞嗎?    宋瑯摸了摸自己的臉。怎么會?明明很和善來著。    “別在這臭美了?!崩习迥镫S手就砸了她一塊布,“不如多想想,都已經成為d級傭兵了,還連把正式的佩劍都沒有。你丟不丟人?”雖然知道不是出于什么情人鬧別扭的原因,老板娘還是打趣道:“我要是你養的小白臉,我都會從頭到腳嫌棄你?!?/br>    “啊,佩劍這個嘛,很快就會有了?!彼维樎唤浶牡卮鸬?。    這得等她哄好家里的使魔,才能哄著讓他化形成武器了。    嘖,使魔有什么特殊喜好嗎?她得想一想……    正思索著,一個聲音從身后怯弱地響起:“瑯,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br>    宋瑯回過頭,看見梳著小麻辮的凱琳正揪住衣角,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她。    “凱琳,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凱琳咬了咬下唇,說:“自從那天你救了我后,我晚上總是會做噩夢,夢里頭,全是那些可怕的魔物……所以我、我想要找神官大人做祈禱,你可以陪著我,一起去修道院嗎?”    “樂意之極?!彼维槗P唇一笑,同意道,“恰巧我也要去歸還一本書給他,正好順道,走吧?!?/br>    兩人一同來到艾洛克城中歲月最悠久的古鐘樓前。    “哇,你們快看,是阿瑯jiejie?!?/br>    還沒進到修道院鐘樓,在外面花叢玩耍的大班,就眼尖地發現了宋瑯,立刻邁著小短腿奔來。    其余的唱詩班童子也紛紛跟著,歡快地跑了過來:“阿瑯jiejie,我們早上剛學了新的詩歌,你聽聽,我們誰唱得最好?”    宋瑯無奈地朝凱琳眨了眨眼,掏出書,說:“凱琳,看來我是走不開了。只能麻煩你去向神官祈禱時,順便幫我還書了?!?/br>    凱琳似乎是不習慣與旁人接觸,于是在孩子們圍上來的一刻,便避開到了一旁。    “……沒關系?!眲P琳眼中的懊惱一閃而逝,但也只好轉身離開。    ……    坐在簾幕后,凱琳像艾洛克城其他許多前來祈禱的人一樣,開始述說自己內心或是不安、或是懺悔的事。    但是,凱琳發現,今天的神官似乎一直沒有進入狀態。    她絮絮說了很久,而簾幕的另一端,只偶爾傳來一兩聲冷淡敷衍的“嗯”。    到后來,索性是半聲也不吭了。    于是凱琳快速抬起頭,瞟向若隱若現的簾幕后。    小木窗旁,神官正側身而立,眉眼低低垂著,走神地望向人聲鼎沸的鐘樓下——    那一處傳來唱詩班童子清澈歌聲的地方。    凱琳轉過頭,扶住旁邊的石柱,向下俯視。    “遠離的馬槽里,沒有嬰兒床?!?/br>    “圣子歪著他的小腦袋,上空的星星正在看著他……”(出自圣菲利普童聲合唱團《away in a manger》)    草叢間的噴泉旁邊,一個女子正隨意地盤起腿,坐在在一群身穿白色短外衣的唱詩班童子前。她開口唱一句,他們便跟著學唱一句,陽光落在她含笑揚起的眉目上,粲然而溫軟,像是冬日里,那悄然消融了冰雪的一汪水……    遠遠地,甚至有不少的城內守衛和行人,都笑著駐足在寒風中,只為聆聽唱詩班童子們口中圣潔的歌曲旋律。    “看看這天堂下面的世界吧,留在我的搖籃旁直到天明?!?/br>    “我懇求你留下,上神。我祈求你永遠靠近我,接受并愛著我……”    凱琳轉回頭,瞥向窗戶旁,眼神異常專注的神官。    她彎了彎唇。    原來,他淪陷得比她想象更深。    那就好。    那樣她就不需要按照原計劃,一步一步去循循誘導他深陷其中了?,F在,只差那么一簇燎燒盡他最后一絲理智的火苗,就足以滾騰起他自以為早被扼殺在體內的深沉的欲情……    “感謝神官大人傾聽了我的雜念,”凱琳忽然取出書籍,推了過去,“對了,這是瑯讓我幫忙還給你的書?!?/br>    聽到宋瑯的名字,神官眸光一動,終于將視線短暫地游移過來片刻。    “哦?這本書,居然現在才歸還嗎?這七日里,她都去了哪里?為什么城內,一直不見她的蹤影?還有,既然已經來到這里,她怎么不親自來歸還?”他用十分平靜而莊嚴的聲音,一下子詢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凱琳頓時被問得一怔。    頓了頓后,她才低著頭,細聲答道:“瑯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不過先前在旅館里,我聽見她和老板娘說起,好像是說,她離城回家的這些天,和心上人鬧別扭了?;蛟S,瑯是因為心情低落,所以才沒親自上來還……”    凱琳猛地止住了話音。    因為一股驟然生出的陰沉氣壓,籠罩了整個幽暗的祈禱室。    “你說什么?她和……心上人鬧別扭?”竭力壓制的低沉聲音,似乎被生硬地扭曲出一分厲獰。    ※※    麥黃色的、濃稠的糖塊散發出甜蜜的香氣,宋瑯仔細折疊好紙袋口,趁著夜色未降臨,抬腳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寂冷的深冬里,天色總是暗下得極快。    才出了城門,宋瑯就發覺,幽藍的天穹已像潑墨般氤氳開黑色,沉沉往地面壓下。    寒風唳鳴,老木林立。    荒涼的城外,只有呼嘯的風聲,和人行走間的草木踩踏聲??諝饫?,是出奇的安靜。    忽然,身后有黃鶯從蘆葦叢中飛起,發出啾啾啼聲。    “誰在那兒?”宋瑯蹙起眉,警惕地提著燈回身望去。    夜色朦朧,叢木雜亂無章,不見有什么多余的人影。    宋瑯抿了抿唇角,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她提聲說:“勞煩遠道跟隨而來,若你不肯現身,我便親自來請了?!?/br>    她手執著燈,往先前判斷的方向步步走近。    “嗬嗬嗬……”一陣粗獷笑聲伴隨著酒氣從身后側傳來,“寶貝兒,今晚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宋瑯愕然回身:這么近的距離,若是普通人,她不可能毫無察覺,    那人身形如風,宋瑯身體才轉過一半,便被對方敞懷一把摟了過來。    察覺對方身上毫無殺意,宋瑯將匕首一轉,壓在腕下。她抬手扣住來人的肩頭,將一身酒氣的身體推開:“你是什么人?”    等等!不對。    她是個女人。    宋瑯扣住對方肩部的手一滯。她是習武之人,對人的骨骼構成再熟悉不過。雖然對方看起來身量高大,聲音粗獷,但手下的骨架,分明不是一個男人所有。    就是這短短一瞬的愣滯間,那人忽而壓低了聲音,低低念了一句魔法的咒語。    身體的接觸,使得魔法被輕易施展。    幾乎是對方開口的一霎那,宋瑯便想立即抽回手,然而已經晚了一步,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糟糕,只怪她完全沒有應對魔法的經驗。    逆光的視線里,宋瑯看見那雙眼睛里隱約有金光一閃而逝。    艾薇兒??!    幾乎是一瞬間,宋瑯腦里就閃過這個名字。    但是,是艾薇兒的話,她怎么會找上自己?    現在她又想要做什么?!    沒等宋瑯理清混亂的頭緒,令她瞠目結舌的事情緊接著就發生了。    那人突然將臉覆了下來,唇壓上她的唇。然后,迅速抬手,將她的衣領粗暴拉扯至肩下——    呸呸呸呸??!誰他媽來告訴她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她宋瑯縱橫無數世界,威風凜凜響當當,今天要被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給壓了?!    開什么玩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驚愕與憤怒之下,宋瑯正要咬破舌尖,試圖默念咒語施放陰陽術。    突然身后的樹木后面,遠遠走出了一個身穿黑兜帽披風的身影。    那人周身散發出濃厚的殺意,他邁步走來的動作,看似不徐不疾,卻挾有一股不顧一切的憤怒與瘋狂,仿佛要將眼前人生生撕咬成碎片,挫骨揚灰。    他一言不發,低垂的面容隱在兜帽下,像是暴風雨下壓抑的沉默,逼近。    余光里,宋瑯看見了一把高舉起的匕首,對準了身前正強吻她的人的心臟處,干脆利落地落下。    動作狠戾得不留半點余地。    她的眸光一下子震顫。    “額呃……”身前的人痛嚎一聲,倒下。    黑色的身影步伐毫無停頓,他抽出染血的匕首,擦身走過兩人身旁,收割生命的姿態,不比他路過時踩折一根小草更沉重。    他頭也不回,匆匆拉低了黑色的兜帽檐,從前面的矮坡處一翻而下,消失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