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被異時空拋出的宋瑯,再次被卷入了一條狹窄的、長長的隧道。    無數時空的接口,都匯聚在這條幽暗的隧道中。隱約間,宋瑯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牽引力,她艱難轉過方向,想順著那股引力飄去,不想再成為虛空中的荒魂。    然而在這時,背后卻傳來了一陣強大的吸力,下一刻,她的靈魂體不受控制地被吸入了某一個時空——    “……”    “……”    見鬼了??!    還沒從眩暈感中回過神,宋瑯就發現自己的處境很是……微妙!    她好像……栽鬼堆里了?!    “哪里冒出來的野鬼,不懂夜行的規矩嗎?”一個周身長滿了眼睛的美艷女人森冷看向她:“一點怨氣都沒有,還敢胡亂走到我們的前面?”    宋瑯頓時頭皮一麻,密集恐懼癥傷不起??!    她連忙移開眼,發現自己正被一大堆奇形異狀的鬼怪圍觀著。    這服飾風格、這語言口音、這傳說中的鬼怪夜行風俗……宋瑯覺得她需要靜靜??!    “哦呵呵……”一個只有頭顱、沒有身軀的女人滿懷惡意地打量著她:“穿得不倫不類的,一看就不是正經鬼!”    在眾多鬼怪的強勢圍觀下,宋瑯欲哭無淚地抬起手,將身上的杏色衣裙換成了一身唐衣,她訕訕地用日語打著招呼:“你們好,我是從唐土來的,初來乍到,還不懂平安京的鬼怪規矩,請見諒!”    “喲?原來是大唐那一邊的鬼怪?”鬼怪們頓時好奇起來,湊得更近地打量她。    “你到底是什么鬼怪?”長著獠牙的青鬼好奇問。    “嘖,外貌一點陰森猙獰之氣都沒有,一看就不是正經鬼!”    宋瑯一哽,她這副形態已經是被人類陣營排斥了,難道連鬼怪陣營也要容不下她了嗎?    莫非為了合群,還真要讓自己變得面容猙獰一些?!    看著圍觀的鬼怪眼神愈發不和善起來,宋瑯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正常的審美讓她干不出自我毀容的事來,但她好歹也是參加過萬圣節之夜的老手,不就是扮鬼嗎?好說!    意念凝注,宋瑯的手中頓時多出了一個猙獰咧著嘴的南瓜頭。    她一邊將碩大的南瓜頭往自己頭上套去,一邊解釋道:“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宋瑯,是一種來自唐土的南瓜頭鬼怪,會在夜晚到處游蕩以嚇人為樂!希望兄弟姐妹們以后多多關照!”    話音落下,一片詭異的寂靜。    宋瑯心下一陣疑惑,她用手捧著大大的南瓜頭,努力調整好位置后,透過縫隙看向眾鬼:“怎么了?”    “沒、沒什么……”    鬼怪們紛紛擺手,連之前一直在陰聲怪氣地嘲諷她的發鬼,此刻也沉默地轉過了頭——她、她好可愛??!這世上,竟然還有這么奇特可愛的鬼怪??!    眾鬼同情地看著她,怪不得她身上一點怨氣也沒有,弱小得可憐!啊,該不該提醒她,她這種扮相想要學飛頭蠻去夜游嚇人,根本攢不了怨氣嘛……    青鬼伸手摸了摸自己猙獰的獠牙,說:“咳咳,這位……從唐土來的南瓜頭小姐,今晚的百鬼夜行,你就跟在我身后吧,多學習一些其他鬼怪的本事……”    宋瑯點了點頭,碩大的南瓜頭因為她的動作差點兒掉下,嚇得她趕緊舉起雙手固定著頭。然后她小心地捧著南瓜頭,重新點頭答謝。    面前高大猙獰的青鬼,忽然微不可見地紅了一下臉。    他轉過身,對圍觀的鬼怪們陰森森地斥道:“都散了都散了,還圍在這里干什么,趕緊按照妖力強弱排好今晚夜行的隊形就出發吧?!?/br>    圍著宋瑯的鬼怪這才紛紛散開,身上怨氣重的、本領比較大的鬼怪排在前頭,弱小一些的就自覺跑到后面站好了。    宋瑯飄在青鬼的身后,推推攘攘地也跟著一起朝街頭涌了過去。    仿古長安的街道上,粉色的、白色的櫻花花瓣四處飄揚,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    日本平安時代的京都,處處透著優雅與平和的氣息。    走過一條條交錯的大路,宋瑯不停轉頭,細細打量街道兩旁古舊氣息濃厚的房屋。這些被稱為“木與紙的藝術”的日式建筑,有一種近乎極致的簡約,走在其間,品味著每一處似曾相識的漢唐古韻,宋瑯恍惚生出一種時空交疊的錯亂感。    然而,充斥于耳的哀泣嚎叫聲很快就打斷了宋瑯的思緒,nongnong的黑色妖氣也開始從鬼群中散出。    聽著耳邊一堆鬼怪的鬼哭狼嚎,宋瑯頓覺一陣毛骨悚然,這種專業素養,她學不來?。?!    街道上行人寥寥,偶爾有晚歸的人在匆匆趕路,毫無所覺地從鬼群中穿梭走過。這時的鬼怪們就會異常興奮地嚎叫著,一縷縷生氣從那人的身體中被吸出,被無數鬼怪貪婪地吸食著,而那路過的行人,大概在回家后,就會因為陰氣入體而大病一場了吧。    “你怎么不吸食生氣?”走在宋瑯后方的發鬼問道。    聞言,青鬼也轉頭疑惑看向她。    宋瑯輕輕搖了搖頭:“我不喜歡?!?/br>    發鬼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這可是大補!你要是再這么下去,遲早會被那些陰陽師給收了去……”    青鬼用眼神止住發鬼的話音,人家是從唐土來的鬼怪,行事想法不合群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他安慰地摸了摸宋瑯碩大的頭,說:“南瓜頭小姐,你不必擔心,雖然不吸食生氣會讓你無法變得強大,但你身上的怨氣這么薄弱,一般的陰陽師是沒辦法發現你的?!?/br>    “哼,也是,只要別遇上葛恒家族的陰陽師,倒也出不了岔子?!币慌缘陌倌颗碚f。    宋瑯捧著南瓜頭鞠躬道謝,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是對于他們的關心,她還是感激的。    正談話間,前頭的青鬼突然身體一頓,惡狠狠地咒罵道:“果然碰上了陰陽寮那一群人,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我們上!”    宋瑯抬眸看去,遠處是一群身穿白色狩衣的青年,正是這個時代的特殊職業者——陰陽師。    鬼怪們嗷嗷叫著沖了過去,艷麗的發鬼將一捧發絲纏上了宋瑯的身體,將她扯過來說:“唐土來的南瓜頭,你躲遠點,別礙事?!?/br>    宋瑯也無意卷入這場戰斗,畢竟她不想傷害人類,也沒有立場去阻止鬼怪們。于是她對發鬼說了一句小心后,便脫身離開了鬼怪堆,獨自飄遠……    路上,她也遇見幾個冷沉著臉、手捏符咒的陰陽師,他們都是無視了她,甚至直接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也毫無所覺。    宋瑯覺得無趣至極,就隨意飄上了一棵繁茂的櫻花樹。她棲身在樹上,低頭俯視著底下的朱雀道琉璃瓦。    這一晚的平安京,并不平安。    許多陰暗的街道處,都在上演著鬼怪與陰陽師的廝殺。宋瑯遠遠看著這一幕幕黑暗血腥,萬分郁結地轉過臉合上了雙眼,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這些靈異場景,她該思考一下,作為一個鬼魂以后該何去何從了。    她還不清楚,自己在時空隧道中感受到的那一絲牽引力到底是什么,就恰好碰上了這個時空的百鬼夜行,隨即被濃重的陰氣吸卷了進來。不知道以后她還有沒有機會,再次返回時空隧道一探究竟?    正思考間,不遠處傳來了一陣絮絮話語聲。    樹上的宋瑯轉過頭,隔著重重疊疊的櫻花看向來人……    “涼介大人,你怎么往這邊來了?這條街道上的鬼怪不是已經清理完了嗎?”一個身穿白色狩衣的陰陽師問道。    枝條隨風擺動間,宋瑯透過粉白色花瓣間偶爾露出的空隙,勉強看清了走在前面的男人。    那人一身深藍色直衣,肩寬身長,五官輪廓深邃。他的腰間懸著一柄長刀,身后背著箭筒,正朝她的方向快步走來……    “不,還有一個漏網之魚?!鄙碜斯P挺的男人一邊走著,一邊從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矢。    宋瑯身體一緊,說的不是她吧?    “漏網之魚?哪里?”身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少年驚訝地抬頭張望:“我沒察覺到這里有鬼怪的氣息??!”    “雖然氣息很薄弱,不過確實并非人類,我能感覺到?!?/br>    在離宋瑯棲身的櫻花樹約五十步時,男人頓住了腳步,他握著箭支閉目凝神,似是想努力感應出她的準確方位。    白衣少年驚訝又帶著隱約的畏懼說:“果然不愧是葛恒家的二子,任何一絲鬼怪氣息都無法瞞過……”    “噤聲!”男人冷冷打斷他的話,皺起眉找尋著鬼怪的所在處。    此時,樹上的宋瑯已經繃緊了身體。    從聽到“葛恒家的二子”這句話后,她就忍不住內心哀嚎起來,她倒的什么霉,竟然一來就碰上了百目鬼口中的煞星?!    “找到了!”    忽然,男人睜開眼,將一張符咒貼上了箭矢后,迅將搭箭上弓,他口中默念著九字真言,緩緩將弓箭舉起,對著櫻花樹的方向。    第66章 平安京雙生陰陽師(二)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隱藏在櫻花樹上的宋瑯壓低了身子,眸光收緊蓄勢待發,定定盯住那人的動作,猜測自己躲過這一箭的可能性有多大。    “哦呵呵呵呵……”    千鈞一發時,一個猙獰笑著的飛頭蠻忽然從樹后的墻頭處飛出,掠過了宋瑯的身旁。    男人眉心一擰,緊握著的弓微微偏移。下一瞬,一支帶有符咒的箭矢迅猛飛出,將撲過來的飛頭蠻射穿在樹干上。    宋瑯心頭一驚一緊,電光火石間硬生生將半躍出的身體去勢收回。    將飛頭蠻射殺后,身著深藍色直衣的男人依然緊皺著眉,懷疑的目光掃視過那棵櫻花樹。    可是,飛頭蠻濃厚的妖氣已經徹底將宋瑯的氣息掩蓋住。    “凉介大人,既然鬼怪已經解決了,我們趕緊回去向陰陽頭匯報吧?”    “不……”    男人正猶豫間,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陰陽師的慘呼聲。    “凉介大人!我們趕緊去那邊支援!”    男人目光微緊,不甘地將手中的弓放下,轉身走遠……    “呼……”宋瑯險險呼出了一口氣,要是鬼魂能出汗的話,她現在一定是全身濕透了吧。    平安京居不易吶,以后再遇到那個男人,她一定貼著墻壁遠遠繞走!    那一夜的百鬼夜行過后,落櫻紛飛的京都又暫時恢復了平靜。    街道上,宋瑯也很少見到陰陽師出沒了,偶爾有貴族公卿的牛車緩緩駛過,揚起一陣裊裊熏香,極盡風雅,仿佛已將那一晚的黑暗與凄厲悉數掩埋。    宋瑯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著,千萬時空中難得相遇,她若不好好游歷一番,實在是糟蹋這一番際遇。    天色漸暗,宋瑯手中抱著摘下的南瓜頭,飄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大路。忽然,一陣嘹亮的笛聲傳來——是哪家府邸奏起了唐樂?    她頓了頓,轉身向笛聲來處飄去。    華貴雅致的府邸中,有許多貴族公卿前來參加府中主人的宴饗。正中間是一處平臺,臺上的笛師奏起了雅樂,姿容清美的白拍子正和著樂音,舞姿幽然而嫻靜……    宋瑯轉了一圈,找到了觀看視角最佳的位置。她在幾案前安靜地跪坐下來,將抱著的南瓜頭擱到了一旁,然后目光專注地欣賞起臺上的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