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門外拿著掃帚打掃落葉的阿寶,聽著院子內不斷傳來的沒羞沒躁的話,也忍不住臉上一紅。    許久,當宋瑯終于滿足地思考完畢,從思想的真空領域內出來后,一抬眼,就看見素來清冷尊貴的公子臉上緋紅如霞,眼角一抹熏紅,從來幽深寧靜如黑水晶的眼里,也是她從未見過的水潤潤濕漉漉,烏眸微瀾,恰是一湖水光瀲滟。    她一驚,立馬感覺到手里緊握著的他的手也是濡濕的guntang。    宋瑯頓時一急:“公子,你怎么臉這么紅,還發虛汗了?是不是因為傳了我太久的內力,所以你的身體不舒服了?”    沈聞偏過頭,躲閃開她擔憂關心的目光。他以手抵唇,低低咳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沙?。骸班?,內力消耗太多,是有點不舒服了……”    門外掃著落葉的阿寶頓時一個趔趄。    放屁??!他服侍公子他最清楚,公子的內力深厚到就算連續殺敵一晚都氣息不亂,現在抽個一絲絲的內力就會臉紅出虛汗?要是讓那些常年蹲點刺殺公子的血殺樓殺手們知道,他們一定都能笑得從埋伏的草叢里翻滾出來的好不好?!    第28章 京城貴家的公子與小姐〔十)    幾日來,宋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房中當一個安靜鉆研內力的美女子。    讓宋瑯頗感欣慰的是,沈瑤大小姐最近也沒有時間再過來纏著她了。    因為禮部尚書家的二公子李青衿在打聽到她的身份后,隔三差五地,就以禮部要掌管接待外使事務為緣由,時不時過來串個門對小姐噓寒問暖。小姐近來煩不勝煩,為了避開李青衿,平日里幾乎都是踮著腳尖走的路。    沒有了沈瑤的纏磨,宋瑯便安心地當起了技術宅,以強大的科研精神全身心投注在對內力的鉆研上。    一直到沈聞過來找到她,告知她明日荊國皇宮舉辦的雅士之宴的相關事宜時,宋瑯才捏著一小截枯木,眼睛明亮地蹲下身,興奮舉起枯木對著沈聞說:“公子,你看看我的內力練得如何了?”    沈聞瞟了一眼她手中正冒著一絲黑煙的枯木,滿臉黑線地問:“你這幾天就是這樣練的內力?”    “公子,請別歧視它!”宋瑯舉著冒煙的枯木一臉嚴肅:“它已經很努力地在發熱了。這一縷黑煙的出現,需要精準地cao控內力的走向,將其集中灌輸到相同的一點,還需要將內力精確控制為源源不斷的均勻輸出?!?/br>    沈聞抬眸,淡淡瞥過認真臉的宋瑯,直接將指尖搭上她的腕脈。    下一刻,他眼神微凝,語氣帶上一絲驚訝:“你練出的內力雖然還很少,但卻很是精純……”    宋瑯得瑟地揚起小下巴,搖了搖手中的枯木:“那是!學習這種事上,我一向不走尋常路,我就說了這種方法最為有效快捷吧?說不定哪一天,我就可以一統江湖千秋萬代了,到時公子若要飄蕩江湖,我必定鞍前馬后不讓公子挨刀!”    沈聞輕笑出聲:“那么,還請宋女俠多多關照了?!?/br>    宋瑯也甜甜一笑,然后咬了咬下唇,眨著眼討好地說:“但是,我現在還沒有能保護公子您的武器呢!”    “哦?那你想要怎樣的武器?”    宋瑯眼一亮:“我覺得公子的軟劍就極好,我也想練這個?!?/br>    沈聞斂眸思考片刻,點頭道:“也好。軟劍倒也適合女子,我會讓工匠為你打造一柄的?!?/br>    “公子對我真好!”宋瑯立刻淚眼汪汪:“公子,我想先看一下你的劍,琢磨琢磨?”    被宋瑯淚汪汪的眼神看得微怔了一瞬的沈聞,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剛一點下,他立刻就覺出不妥。    然而宋瑯已經開心地朝著他的腰帶伸出了手——    右手抓住上面的玉扣往外一拉——咦,抽不出來?難道還是有技巧的?    宋瑯擰眉,認真俯近臉觀察,然后兩只手一起扒拉著他腰腹上作為劍柄的玉扣。    沈聞臉上的熱意頓時騰騰而起,他身子慌忙向后靠去,伸出手按住她在他腰間撥弄的手:“宋瑯,別——”    “阿瑯,我來找你——”破門而入的沈瑤大小姐突然失聲,愣怔地看著眼前糜亂的畫面。    “你們兩個……在干什么?”    次日,宋瑯更換上門客裝,與數位門客一起,跟隨著目光一直躲閃她的沈聞上了車輦。    一行人乘坐車輦來到皇宮時,已經是將近晚宴時分。宴席設在皇宮前殿,一路走來,四面高掛無數瓜形宮燈,燈光明亮,照映得皇宮一片曠朗莊嚴。    進入金殿時,殿堂內已是滿座的諸國權貴門客,沈聞推著木輪椅在幾案前停下,宋瑯與三位門客端坐其后。    立時,殿內諸國的公子門客或是好奇、或是不懷好意地看了過來。宋瑯巋然不動,跪坐的姿態端莊淡然,眸色平和看落眼前木案,絲毫不受眾人各異目光的影響。    沈聞向后瞥眸,看見宋瑯點塵不驚的模樣,清淺一笑,低聲問起:“雅士之宴先是比的文才,然后才是算術。宋瑯,你賦詩與對對子的才能如何?”    宋瑯也壓低聲音,卻帶上一絲求饒的綿軟:“公子,求放過!”    沈聞微挑眼角,疑惑看她。    “公子,對于賦詩,我只懂得‘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至于對對子,我也只會對‘一枝紅杏出墻來’和‘不如自掛東南枝’?!?/br>    “咳咳咳……”身旁三位門客劇烈咳嗽起來。    沈聞手上端著的酒灑出了幾滴。    “而且,更重要的是,”宋瑯抬眸坦然看向他,“公子,我三字經上的字都還沒認全呢!”    門客頓時咳嗽得更加兇猛。    沈聞酒杯一翻。    現在他倒真有幾分相信她是海妖了。賦詩作對是這個時代文人墨客們必修的基礎課程,她連高深奧秘的算術都能運用自如,不會詩賦不說,怎么可能……連字都認不全?她到底是什么妖孽?    正說著,荊國皇帝駕到,眾人都起身拜迎,齊齊敬了酒,說著祝詞。一時間,殿中酒風生香,一派文雅風流。    敬完酒后,宋瑯再次端坐而下,然后低聲耳語:“公子,待會的賦詩作對就交給你們了,我先不參與了?!?/br>    沈聞無奈點了點頭。讓諸國的人知道他身邊有一位目不識丁的門客,這個臉他丟不起。    宋瑯安然一笑,從衣袖里掏出一短截枯木……    沈聞一下子扭過頭,不想再看到她。    一番觥籌交錯,金杯錯落后,各人的幾案前都被擺上了一只竹筒,里面是許多長木牌,用以解卷時擲出。    內侍托舉著玉盤緩步走出,上面堆疊著的是今天的題卷。諸國公子門客紛紛摩拳擦掌,抖起筆桿,將宣紙鋪落案面,提筆以待。    “請諸國公子聽題對句——”內侍用尖利的聲音報題。    “茅屋七八間,釣雨耕煙,須知威不可屈,貧不可移?!?/br>    沈聞指尖輕扣輪椅,微一想,便從竹筒中抽出一支長木牌,輕輕擲出。    “竹書千萬字,灌花釀灑,可知安自宜樂,閑自宜清”    身旁門客停下筆,捻須贊嘆:“公子果然才思敏捷?!?/br>    “再聽題——”內侍繼續展開題卷。    ……    一輪解卷下來,沈聞應對如流風姿清絕,殿內滿座權貴紛紛忍不住側目。這一側目之下,不但見得賀蘭國沈公子雅若流云的高士風姿,更是見得似有一縷黑煙,從清貴公子身旁裊裊升起。    眾人凝目一看。    咄!正是一旁劃水劃得人神共憤的門客宋瑯,她正襟危坐,姿態端莊,卻是全然不似其余門客般皺眉苦思,為自家公子解憂,而是雙目呆滯如神游,縷縷黑煙正從她手中捏著的枯木冒出。    第29章 京城貴家的公子與小姐〔十一)    在眾人詭異的目光之下,沈聞倦乏地捏了一下眉心,不想承認這個丟人的門客是他的人。    這時,一個鄙夷輕蔑的聲音忽然在坐席間響起:“哼,賀蘭國的沈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墒?,現在看來,沈公子不僅有逸群之才,也還有沉醉溫柔鄉的風流倜儻呀!”    沈聞冷冷抬頭,看向說話的人,正是孫老將軍的老來子孫元驍。    他才疏學淺又飛揚跋扈,如今的地位都是依靠孫老將軍留給他的門客家將所得,因此他也最是見不得別人的風光。    此時孫元驍正惡意地望著他開口:“嘖嘖,別人都說我生性風流,可我也只是私底下流連花叢。哪曾想過像沈公子一般,為討美人歡喜,還讓美人作門客打扮跟隨赴宴。說到風流,孫某是萬萬不如……”    沈聞眉眼間冷若冰霜,寒氣徹骨。他低哼了一聲,正想開口,突然一陣清脆尖利的玉碎聲在地上炸開——“啪呲!”    金殿內,一時之間因為這尖昂的玉杯破碎聲,而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宋瑯決然擲落玉杯后,直接站起了身,盯著孫元曉聲音冰冷:“請你向公子和我道歉!你剛才的話,不僅是侮辱了我們公子,還侮辱了我身為一個士人的尊嚴?!?/br>    孫元曉微愣之后,就鄙棄地對她笑了起來:“哈哈哈……士人?就憑你?”    “沒錯,就憑我!”宋瑯微微揚頭,臉上是傲雪凌霜般的傲氣:“就憑我宋瑯幼承庭訓,三歲識千字,五歲誦書經,七歲能賦詩……”    全殿的人都聽得一愣一愣。    沈聞忽然掩唇開始咳嗽。    身旁的三個門客也不由自主地仰起頭,瞪大了眼楞愣看她。    “……鄉人都夸我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彼维樍x正辭嚴,語氣鏗鏘:“可今日在此卻受你一番誣蔑,宋瑯不服!為了討回我家公子的清白,也為了捍衛我身為士人的尊嚴與節氣,接下來的算術之比,我宋瑯一人獨往足矣!”    在滿座呆愣的目光中,宋瑯轉頭對著內侍,冷聲說:“解卷!”    內侍微怔一下才反應過來,竟然也忘了說開場白,直接便打開題卷,用尖細的聲音讀起題來——    “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二,五五數之三,七七數之二,問物幾何?”    一支長木牌隨著內侍最后的話音同時落地——    “解!”    宋瑯聲音清朗:“二十三?!?/br>    內侍一愣,低頭看向答案,道:“善!”    頓時滿座嘩然。不過是剛剛提起筆,速度快些的也只在紙上落下一點墨色,連計算都未曾開始的一眾公子門客紛紛驚異看向宋瑯。    她竟然沒有用紙張計算,直接就能說出答案?就算是心算,這速度也太過詭異了吧?    內侍連忙繼續解卷讀題——    “解!”一支長木牌擲出。    “解!”又一支長木牌擲出。    “解!”再一支長木牌擲出。    每一次,內侍剛讀出題目的第一句,宋瑯就抽出了竹筒里的長木牌,拿在手里轉筆一般地把玩著。    念題畢而木牌落,木牌落而答案出,答案出而滿堂喝。    一聲一聲中,沈聞含笑端起案上酒,淺斟慢酌,一杯一杯又一杯。    當時他與她在馬車對峙之時,他只覺得她的行徑惡劣十足,而如今臨到她與諸國文人同殿對峙,他卻覺得這種頑劣行徑簡直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