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檢察官說:“造孽太多,老天爺也不想讓他輕松上路?!?/br> 年輕的法醫卻在叨叨,“突然很想吃豆腐腦啊……” 副執行跑到空地上,差一點把胃都吐出來。 跟來記錄的書記員將執行告示貼在矮墻上,以免附近群眾見到土坡上遺留的血rou驚慌報警。 終究這一切都已宣告結束,結束在第一聲槍響驚山,亦結束在終審法錘落判。 正義或許懶惰、或許遲疑、或許久候不至,但他永遠存在,永恒如新。 午后,瑞麗下起了蒙蒙細雨,仿佛少女躲在云后低聲抽泣。 余喬到中院領走余文初骨灰,離開時天空灰蒙蒙,幾乎就壓在她的黑色傘尖。 法院外停著一輛黑色現代,經過時有人搖下車窗,“余喬——” 是老鄭,還穿著警服,對她露出憨實的善意的笑,“正好來法院辦手續,你去哪?我送你?!?/br> 余喬猶豫,“準備去汽車站,不過不好麻煩你,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br> 老鄭馬上下車,好心替她撐起傘,“別跟我客氣,我正好順路去趟汽車站,真的,別不信啊?!?/br> 余喬推不掉,先道謝,拉開車門上了后座。 老鄭開著車,透過后視鏡觀察她。 余喬今天穿一身黑,長發披肩,面色蒼白,比照片更瘦。 他的視線落在手背上,不由得心驚,她的手瘦得幾乎是皮包骨,淡青色的筋脈一根根凸起,似乎已然成為八十老婦。 “余喬?!?/br> “嗯?” 老鄭用余光打量她,清一清嗓子才開口:“你最近怎么樣???” 余喬輕輕撫摸著骨灰盒上的紋路,悶聲答:“剛剛領了我爸的骨灰,應該算不上好吧?!?/br> 老鄭的話被卡在半道,沒辦法繼續。 等紅燈的時候,他突然說:“周曉西那小子其實挺喜歡你的?!?/br> “是嗎?” “不過這事違反紀律,就給隊里調回來了?!?/br> “他犧牲的時候多大?” 老鄭說:“二十五,眼看四月就二六了?!?/br> “真年輕啊……”她望著窗外朦朧的雨和低垂的樹,輕聲感嘆。 “沒辦法?!崩相嵉目陬^禪似乎就是‘沒辦法’,“抓毒販總會遇上這種事,多了就習慣了?!?/br> “陳繼川呢?” “死了?!?/br> “噢,對,死了?!彼^于遲鈍,仿佛還在夢里。 快到汽車站,老鄭忽然問:“余喬,結婚了沒?” 余喬說:“沒有?!?/br> 他又問:“處對象沒?” 余喬也透過后視鏡注視他的眼睛,“沒有?!?/br> 老鄭嘆口氣,“你得向前看,別在一棵樹上吊死?!?/br> 她滿心疑惑,“怎么突然問這個?” 老鄭把車停在路邊,似乎想要說點什么,但最終沒講出口,“沒事,就隨口問問?!?/br> 身份尷尬,相互之間無話可談。余喬道謝,匆匆下車。 老鄭在雨中追她,“余喬,余喬——” 她回頭,他塞給她一大袋營養品,原本打算帶回家孝敬岳丈,但遇上她,實在過意不去,“你拿著,帶回去好好補補?!?/br> 余喬不接,納悶地皺著眉,“鄭警官,你這是……”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吃飽向前看,別老想著過去的事?!崩相嵏纱喟鸭埓鼟煸谒滞笊?,轉身就跑,將余喬留在雨中空寂的廣場。 雨濺開在傘頂,行程矮矮一層霧,令天空也變得面目模糊。 老鄭窩在車上,匆匆撥一通電話。 這通電話輾轉兩次,等上二十分鐘才有人接。 “喂?”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透著一股懶勁。 老鄭開門見山,“我剛遇上余喬了?!?/br> 他的話斷在這兒,對面也沒有回音,不知道是無話可說還是根本不敢開口。 老鄭掏出一塊錢一只的打火機,把嘴里的紅河煙點燃,深吸一口,“去領余文初的骨灰,小姑娘,瘦得不成樣子?!?/br> 那邊嗤一聲,似乎沒頭沒尾地笑起來,“她本來就瘦?!?/br> “我說真的,真瘦得看不下去?!彼纳ぷ訂×?,忽然間好一通咳嗽,咳完了繼續感慨,“我問她處對象沒有,她說沒,還問我沒事打聽這個干什么?!?/br> 那人說:“我還想問呢,你閑得慌了打聽人搞對象的事干嘛?!?/br> “我就是想問?!蓖R煌?,老鄭又說,“我替你問?!?/br> “我他媽什么時候求你了?” 老鄭喊他,“川兒?!?/br> “哎?!?/br> “余喬真挺不容易的……” “那就別給人添麻煩了?!?/br> 老鄭把煙掐了,總覺得心口有塊石頭悶著,透不過氣,“行吧,反正也沒別的辦法?!?/br> “那掛了啊?!?/br> “你在里面缺什么?我讓錢佳給你送?!?/br> “還讓人送啊,多送幾次人都要愛上我了?!?/br> “別他媽臭不要臉?!?/br> 電話里傳來一陣悶笑,笑完之后說:“我挺好的,真的?!?/br> 他回頭看,太陽蓋在云里,窗下無光,鵬城也是陰雨天。 ☆、第29章 驚惶 第二十九章驚惶 余喬將余文初的骨灰藏在瑞麗。 她聽余文初的律師說,他一早看好一塊風水寶地,就在祖墳往下十米遠,正好陪著家里老人,以后晚輩掃墓也方便,不用一天跑幾個山頭。 不過他當初想的是全須全尾入土為安,現在只剩一捧灰。 骨灰盒放進預先挖好的水泥坑,簡直是螞蟻進別墅,根本不成比例。 落葬那天,十里八鄉一個人親戚朋友也沒來。余喬獨自指揮工人合棺掩土,最后為余文初上一炷香,把這一世的父女情都還請了。 研三開學,余喬的課程減少,大多數時間在與小曼一起跑案件。 二零一四年的冬天冷得有些異常,商場內的呢大衣羽絨服都比往常緊俏。 今日天氣尚好,余喬和小曼一起去負一樓取車。 小曼最近接手一件故意傷害案,嫌疑人吸毒后將妻子砍傷,現正在勒戒所接受戒斷輔導。 小曼開車,余喬閑著翻手機,不小心點開宋兆峰的微信頁面,把昨晚的對話再讀一遍。 宋兆峰稱,“喬喬,我是個十分現實的人,我不像你,經不起無止境的等待。我決定和她結婚,不再繼續做不必要努力,也祝你幸福?!?/br> 她輕聲吁氣,但還是被小曼聽見,忍不住咕噥說:“宋兆峰真不是個東西,當初追你的時候愛得要死要活的,一眨眼沒幾年,就跟個相親的小姑娘結婚了,什么玩意兒???” 余喬淡笑不語,作為當事人,她反而沒有小曼那么多憤然不平。 路遇紅燈,小曼停下來,掏出手機,越看越生氣,“你說現在的警察怎么這么難纏,這個不讓查那個不讓查,我去趟公安局吧,能拐著彎把我擠兌死,又不是我讓當事人拿刀砍人的,擠兌我有什么意思?!?/br> “誰呢?” “刑偵組的小隊長,田一峰?!?/br> “噢,好像有點印象?!?/br> 小曼扔掉手機,氣呼呼說:“怎么會沒印象,你上次陪委托人去分局簽字,就是他辦的手續?!?/br> 余喬隱隱約約記起來,印象中這位田警官是個嚴肅的人,應該不至于故意刁難。 小曼恨恨補充,“反正我就是內什么,天生和他不對盤,以后要和分局有接觸的事都你去,省的我被她活活氣死?!?/br> “好吧?!庇鄦绦πφf,“你是老板你話事?!?/br> 勒戒所位置偏僻,背靠室內唯一一座高山,山樹和鳴,鳥雀筑巢,倒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因此小曼感慨,“把這破地方推平再建,十萬一平也有人買?!?/br> 余喬調侃她,“那你來做開發商?” “好啊,叫你媽給我投錢,我還干個屁的律師,天天在家賣房子?!?/br> 花半個鐘頭在辦事大廳把會見手續辦妥,兩人到接待室等看管人員將當事人李憲帶出來。 不銹鋼欄桿將房間隔成兩部分,小曼在一張破舊塑料椅上坐下,眼睛左右一瞟,開始哼哼唧唧,“真夠倒霉的,在這也能遇上他?!?/br> 余喬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原來田一峰也在。他今日穿便裝,薄薄的黑色羽絨服中規中矩,直通牛仔褲洗得發白,被小曼點評為,“科技園男*絲統一制服?!?/br> “別這樣,上去打個招呼吧,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庇鄦汤粍铀?,只好自己上前去,剛要開口,卻發現田一峰等的人來了,他站起來抬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