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還行吧,早半個月進急救,走的時候也不讓你爸和紅姨進去,話都讓我傳了?!?/br> “看樣子,我奶奶挺喜歡你的?!?/br> “喜歡我不是難事?!?/br> 余喬含著煙,也不說話,只看著他盈盈地笑。 這笑容太過耀眼,連他也扛不住要低頭。 余喬撣開煙灰,整個人都縮在羽絨服里問:“我奶奶都說了什么?” 陳繼川說:“老太太讓我打13871**5055找余喬,叫余喬回來送她上山,不許你爸搭手,還囑咐我家里壞人多,讓我看好余喬?!?/br> 她起先忍不住笑,“我奶還怕我被拐子拐走了……”稍頓,臉上像被寒風凍住,僵在最落寞的那一秒,“我奶老了,我的電話號碼倒是記得一個字不差?!?/br> 陳繼川把剩下的半根煙扔到火盆里,長舒一口氣說:“想哭就哭,別憋著?!?/br> 余喬一愣,反駁道:“我沒想哭?!?/br> “那這是什么?”陳繼川就站在余喬面前,高大的身體遮去她頭頂的光,可她仍然能夠看清他,記住他玩世不恭的笑,以及沉靜如海的眼睛。 他的大拇指指腹在她臉上一抹,指腹上濕潤潤的液體就是她強辯的證據。 然而余喬的反應卻異乎尋常,她反手握住他手腕,讓他沒能來得及收回手臂。 她的眼睛里寫滿了茫然與不置信,忽而呢喃,“陳繼川……” “嗯?” “你再摸我一下?!?/br> 冰冷空氣驟然一窒,火盆里一張燒到半截的紙錢被吹起來,飄得滿地灰。 等了許久,才等來陳繼川挑高眉,說:“行啊,摸一下二百?!?/br> ☆、第3章 漣漪 第三章漣漪 他望見余喬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蓋住她眼前的光,讓人猜不透她目光。 靈堂外透進來一絲風,將火盆里的灰燼撞碎。 余喬說:“給你四百,做不做?” 陳繼川難得正經一次,繃著臉說:“余小姐,老子不做那種生意?!?/br> 余喬抬起頭,陳繼川也正打量她。 孟偉曾經說過,川哥身上透著一股狠,兇起來野狗都繞著走。 但是她不怕,反而笑起來,根本不當一回事。 余喬握住他停在半空的右手,牽起他,貼上自己側臉。 陳繼川的掌心溫暖干燥,虎口帶著薄薄一層繭,似乎比他濃黑的眼更易辨認。 她閉上眼,微微攏起的眉心,帶著虔誠,也寫著疑惑。 小曼說:“我跟你說,你這根本不是病,用不著看醫生,心理疾病都是作出來的?!?/br> 小曼的道理不止一篇,“聽我的啊,喬喬,總有一個天你會碰到一個你完全不排斥的男人。到時候你滿腦子就只剩一個念頭——” “余喬!” 陳繼川并沒著急抽回手,只是將余喬從回憶與現實的邊緣當中喚醒。 她睜開眼,烏黑的眼珠映出他疑惑地臉,顯得格外亮,“四百,記賬吧?!?/br> 陳繼川伸手觸她額頭,“你是不是發燒了?” 余喬笑,“兩個四百?!?/br> “你錢挺多啊?!?/br> “你缺錢?”余喬問。 “不缺錢誰來干這個?” 余喬這才放開手,方才開玩笑的心情頓時滅了,低聲應,“也是,差點忘了你是干什么的?!?/br> 到這一步,兩個人都無話。 陳繼川打了個呵欠,囑咐她,“行了,我走了。八百,都給你記賬上?!?/br> 余喬低頭看手機,含糊嗯了一聲,算應了他。 等他走后,她擼起袖子,并沒有在皮膚上發現任何應激反應。 又過了一會兒,手機屏幕上顯示凌晨四點,她先發了條信息給小曼,“醒著沒?” 沒兩分鐘,小曼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她的聲音清脆,像春天里枝頭上的喳喳亂跳的鳥,“余喬我警告你,不要凌晨找我聊公事啊?!?/br> 余喬忍不住在冷光中抿嘴笑,下巴在羽絨服領口蹭了蹭說:“放心,找你聊心事?!?/br> “心事還是姓事???” “嗯……都算吧?!?/br> “什么?”小曼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游戲內部團隊合作也顧不上了,她謊稱自己停電,變成了人人唾棄的豬隊友,專心對付余喬,“終于在山海之北,彩云之南遇到了真命天子?” “沒那么夸張,我只是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似曾相識的錯覺。小曼,你明白嗎?” “明白?,F實的愛人,多數時候是腦中的自我投射?!?/br> “小曼,你好文藝?!庇鄦贪褍龅猛t的鼻子藏進羽絨服領口,聞到一絲淡淡的,屬于陳繼川的味道。 像初冬的葉片、秋末的槐花,活著即是掙扎。 “那你想不想…………” “我不知道……” “那他帥嗎?夠有型嗎?”小曼問完,不等余喬出聲,立刻自問自答,“讓小尼姑都春心蕩漾,能不帥嗎?我也是問得傻?!?/br> 余喬將耳畔垂落的一律發撩到耳后,盯著火盆邊緣陳繼川留下的半支煙說:“挺高的?!?/br> “多高?” “可能有一八四?!?/br> “可以啊余喬,反正在休假,試試看唄?!?/br> 余喬猶豫了,“他跟著我爸做事?!?/br> “噢……這倒是個問題,我聽說這樣的人那什么之后都挺亂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病?!?/br> “但是他看著不像……” “問你爸,或者問紅姨?!?/br> “我再想想……” 不排斥,并不等于喜歡與留戀。 她們的談話無疾而終,但也許,女生之間的討論本也不必得出結果,要的只是分享與感受。 余喬掛斷電話,慢慢吐出一口濁氣,白色的霧氣在橘黃燈光下徐徐散開。 她轉過頭看著黑白遺照上不茍言笑的老太太,一時間再度被拖進回憶當中,有一個聲音始終如藤蔓一般纏繞在她身邊—— “快跑,喬喬快跑!” 她拼了命向前跑,直到淚水模糊雙眼、冷風哽住喉頭,山的盡頭、路的盡頭,再也沒有人在她身后喊—— “快跑!別回頭!” “姐……”她的聲音太輕,像蜻蜓路過湖面,說過的話,只有漣漪記得。 凌晨氣溫驟降,滇南也冷得人縮手縮腳。陳繼川只穿一件皮衣和套頭衫,從靈堂回住處的路上,一貫皮糙rou厚的男人,也冷得弓腰駝背瑟瑟發抖。 他就住在孟偉家,也是一棟新起的三層小樓。孟偉的父母哥嫂住二樓,他倆一人一間房占了三樓。 陳繼川上樓的時候孟偉還沒睡,窩在陳繼川房間里占著電腦打游戲。 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異香,香得讓人反胃,陳繼川盯著電腦桌旁的水煙壺罵了句“cao*他媽*的”,一勾腳跟把門帶上。 風止住了,臥室被電暖爐烤著,比外面暖和得多。 孟偉兩眼發直,看起來暈乎乎,整個人都在夢里游。 他抽了口煙,盯著陳繼川一陣傻笑,“哥,又釣妹子去了?” 陳繼川沒理他,鞋也沒脫就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兩只眼盯住天花板上的黃色污漬,腦袋里空空蕩蕩,敲一下仿佛能有回音。 “哥,你羽絨服呢?”孟偉又問。 陳繼川抬手猛地一錘垂在床上,“閉嘴?!?/br> 孟偉還是樂呵呵的,叼著煙,一個勁敲擊鼠標,“給余喬了吧,難怪早幾天要買羽絨服,嘖嘖……我看你看她那眼神就不對?!?/br> “怎么不對了?”陳繼川皺著眉,突然間說不出來地煩。 “就跟野狗看見豬下水似的,兩眼放綠光?!?/br> 陳繼川給了孟偉一腳,“滾你媽的?!币环硗ζ饋?,跑走廊吹風去了。 三樓走廊東北角是百米內信號最好的地方,風也最大,冷得人直哆嗦。 陳繼川把卡換了,熟練地撥通電話。 對方應該是剛睡醒,悉悉索索一陣,避開人,走到客廳才開口,“怎么,有新情況?” 陳繼川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隨口說:“沒情況,就沒錢買煙,找你要點兒?!?/br> “你就不能少抽點兒?” “不抽煙你讓我抽那個?” 對方被他哽住了,一時沒話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行,快過年了,算我給你發壓歲錢?!?/br> 陳繼川樂得咧嘴笑,“我年紀大,得多給點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