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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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芝冷,而且痛,但只要能活著,別的都不要緊。她甚至有些想笑,笑自己在生死一線之際的自作多情。不是非有徐仲九不可,可她又想要他,富貴無人見是衣錦夜行,有他在才能見證她的得意。 其實一切皆空。難怪徐仲九肯把他的財產都給她,想來他比她早想到這點,他們同為亡命之徒,有今天沒明天。她呵呵輕笑,怎么說呢,他是她的師傅,樣樣比她先走一步。 盼了又盼,船遲遲到來。 眼看夜幕暗到極處,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分,說不定下一刻云霞就要鑲上金邊,江天交接之處就要泛白。明芝一動不動,生怕自己看錯,誤把磷火當作信號。直到再次晃動,她才敢確認絕對沒錯,回了信號過去。 船再小也不能直接靠上江岸,明芝背起沈鳳書,一手拿槍,一手拽著他的胳膊,后者被凍得陷入了昏睡。她走兩步就發現腿不聽使喚,渾身上下肌rou叫囂著要休息、要補充營養,不然干不動活,更別提背一個男人這種重體力活。 連帶沈鳳書,明芝一頭栽倒,摔得她呲牙咧嘴。要有寶生在就好了,寶生是不用叫就知道上前幫忙的;盧小南也是,不過盧小南沒有寶生力氣大;哪怕李阿冬在也好,這小子雖然有些陰惻側,但還可以差遣。 船上的人大概見到這邊情形,劃近了些。但該死的探照燈遠遠的又來了,小船緩緩退后。這一退,沒準嚇得不敢進來了。明芝顧不得沈鳳書的死活,咬咬牙把他扛在肩上,拔腿往江里跑。 她動靜太大,探照燈受了刺激,頓時興奮不已,跳動著尋找獵物。如它所愿,迅速釘住她,機關槍試探地吐了幾下火舌,覺得不過癮,立馬改變方式,張開血盆大口要吞噬逃跑的螻蟻。江水應聲而變,搖晃著,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 船一直往后退,怯生生的怕被卷進這場屠殺。 江水將齊肩的時候,掃射聲停了,換成日本兵的嘶吼,他們追下來了。 明芝用力推了一把沈鳳書,讓他飄向船的方向,扳動了改裝步槍的扳機。 死就死!要死一起死! 明芝的臉凍得鐵青,手指也失去往日的靈敏,光憑經驗往亮處連扣扳機。也許有射中目標,也許放空,她只想出口氣,胸口憋悶太久,快憋壞了。 打光最后一發,她毫不猶豫把槍一扔,轉身游向沈鳳書。而沈鳳書浮沉之際已經失去神智,無意識伸出手抱住明芝,拉著她沉向水底。 明芝掙扎,卻無法擺脫。她是真的累極了。這樣也好。 一雙胳膊托起她,她浮出水面。 “是我?!?/br> 是他?! 她想看清是不是他,他卻始終在她背后,拖著她游近小船,她只看得見沈鳳書將要沒頂。 “救他!”她急呼。 船上的人拉,水里的人托,她被拉上小船。他深吸一口氣,再去救沈鳳書。 明芝伏在船邊,牙齒打架。船工來不及管她,一個勁往江心里劃,徐仲九則拖著沈鳳書在水里追??偹汶x江岸越來越遠,探照燈、日本兵也漸漸消失,明芝仰面朝天攤開躺在船里,莫名其妙笑出了聲。 嘶啞破碎。 難聽。 徐仲九由著船工幫沈鳳書控水,他則半跪在明芝身邊,替她搓手搓腳。做完那些,他伸手去解明芝的衣襟,被她抓住,“干嗎?” “放手?!彼秃?。她不放,他無奈,“我不會害你?!?/br> 她松開手,然而沾了水的衣襟特別難解。他用力大了些,衣襟未解衣料卻破了,撕的一聲,連船工都朝他倆看來,卻被徐仲九的眼神嚇得轉回頭。 他解開自己的衣服,用力把她抱起來擁入懷中,用他的肌膚去溫暖她的。 預料到她的反抗,他在她耳邊急道,“我冷!” 她閉上眼睛,不知此時天際終于泛出一線光。也就是幾眨眼的功夫,日頭猛然一躍,竟跳出江面。盡管云層厚厚疊疊遮住了光芒,但天終于放晴。 徐仲九差點就來遲,按他的說法他冒著槍林彈雨把錄影帶、洋人、還有初芝,給弄回上海。眼見錄影帶送廠翻錄數份送去飄洋過海爭取國際援助,他算是大事已了,于國有交待。洋人自有大使館接手,至于初芝,“那么一個大活人叫我怎么看得???她有手有腳,有臉有嘴,知道地址,又有船搭,會說話更會洋文,完全可以自己去香港找你家小妹?!?/br> “而我,就來找你?!彼诿髦ヮ~頭輕輕一吻。算他神通廣大,在蘇皖交匯處買到一輛馬車,雖說馬瘦車破,但好歹也是輛車,能拖上他們仨。 明芝曾經叮囑小錢和小孫對行動計劃保密,但兩人并不認為需要對上司保密,相反還應該時刻匯報每個進展,因此徐仲九還苦惱了一陣。他不想再進南京,卻斷斷續續收到情報那兩個傻鳥天不怕地不怕竟直接用電臺,害得他放不下擱不開,最終還是來找她。 當然,這些不必告訴明芝,徐仲九對她微微一笑,握起她的手輕輕擺出一個握槍姿勢。他把槍頭對準自己心口,側頭瞇眼又是一笑,“我這顆心哪……” *** 大冬天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一回,別提沈鳳書,就連三人之中最強壯的徐仲九也病了幾天。沿路都是逃難的人,亂糟糟沒法好好治,他拿著草頭醫生開的方狠狠喝了三五天藥,按他的說法,吃多“大補元氣湯”,必須清清肚腸。 所謂大葷死人,蒼蠅是小葷。 在明芝面前徐仲九收起翩翩外形,恢復了百無禁忌的真面目,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明芝想笑,但想到江面開鍋餛飩般的浮尸,有些笑不出,端起自個的藥一口喝光??堪逗笏簧砩系男聜麌樍颂?,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當時她竟絲毫未覺痛,多半是凍的。要不是徐仲九拿身體替她取暖,沒準還得多數處凍傷。 明芝沒跟他講謝,她欠他、他又欠她,來來回回的糾纏不清,難算。 跑在路上,徐仲九一手控韁繩,一手摟住她的肩,饒是雙手沒閑,還偷了個空摸摸她的短發,嘀嘀咕咕地說,“什么風水,你這頭發啥時候能養長?”明芝伸長兩條腿松了松筋骨,閑閑說起,“你那兩個人,被我殺了?!?/br> 徐仲九不以為意,“那兩個早晚得死?!瘪R車行進緩慢,他難得來了談興,“一將功成萬骨朽,到咱倆這里頂天死十個八個,一場會戰死多少個?難不成上頭就不知道一無地利二無人和?該打還得打!這是他倆的命,也是我們的命,誰也別怨誰?!彼眉绨蜉p輕一撞明芝,嘴朝后面一呶,“你替他賣命,就沒想到我?” 明芝疑心他吃醋,又難以置信。除開生死無大事,什么愛呀恨的她都沒放在心上,壓根忘記自己還是女的,難不成徐仲九要吃沈鳳書的醋? 徐仲九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嘆了口氣,“我愛你?!?/br> 明芝又疑心自己聽錯,然而徐仲九一本正經等她回應,她點點頭,“噢?!?/br> 如此敷衍的回答不是徐仲九想要的,他使出肘錘,這回加了五六分力。明芝不閃不避,五指一并,點向他關節的軟筋處。徐仲九不動聲色抬高胳膊,彎起手指在她額頭啄了下,“呆子,實心眼的呆子?!?/br> 明芝并不覺得自己呆,兼又認為大庭廣眾打鬧不成體統,所以置若罔聞。 徐仲九又嘆口氣,不再言語,吹起了口哨。他在音樂上的天賦不如其他,明芝聽了會終于忍無可忍,勒令他閉嘴。徐仲九笑嘻嘻地說好,改為哼小調,明芝聽著,辨明其中意思,頓時臉燙得可以烙餅。奈何路上擠滿逃難者,就算下車也走不快,沒準這個不要臉的大聲唱出來,那丟的臉可越發大。 徐仲九哈哈大笑,深感找到樂趣,連旅館臭蟲跳蚤咬的紅塊都可以暫時忽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為躲轟炸,徐仲九帶著沈鳳書和明芝往有山的地方鉆,到后來棄了馬車步行,好在他年輕力壯,背一個病弱消瘦的沈鳳書不在話下。有槍,兩人身手又好,普通的土匪惹上他們只有自己倒霉的份。遇到正規部隊,他和明芝拿出身份,還是能要到給養的。 三人的意見不一致。明芝堅決要把沈鳳書送到重慶,然后她去香港跟手下那班人會合;徐仲九無所謂,他勸明芝跟他回上海,亂是亂,但亂世才有他們的機會;而沈鳳書自己想去江北,有小部分教導總隊的學員跑那里打游擊了。 三個人三條心。徐仲九存心懷柔,緩緩地煨明芝。明芝不是不享受,但只要他提回上海,她便干脆利落地說不。從前明芝多多少少抱著在“江東父老”前揚眉吐氣的心,到現在季家剩她們姐妹四個,那顆心早歇了。再厲害有什么用,還不是被日本人欺得到處逃,如果天天給鬼子鞠躬彎腰,她真是寧可死了。 樹要皮人要臉,她沒讀太多書,但也知道尊嚴兩字怎么寫。 徐仲九不生氣,笑瞇瞇給她挾菜,冷不防來一句,“到了香港,你還是季老板?”明芝一頓,她當然沒這么想。徐仲九又是一笑,“總得有人留下來?!崩硎钦?,可從他嘴里說出來,不知道怎么就有點不像真的。趁沈鳳書在背后看不見,他對她眉毛一挑眼一眨。不是個正形,明芝更不能信。 這套宅院是有錢人家的山間別墅,估計看房子的聽說日本人來了就跑了,便宜他們做了臨時的主人。院里生活用品一應皆有,更屯著腌雞咸rou,在外頭拔幾顆菜就可做飯。有天趁日頭好,明芝趕緊拆洗床褥。她穿了身棉褲褂,襯著新長出的頭發,很像農家的少年。 她搬了兩個大木盆在院中,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被子,水是井里打的。太陽曬在后背上,時間一長,暖融融的有些發癢。 明芝用肩膀蹭了蹭面頰,發了會呆。 重慶、香港、上海,三個地名轉來轉去停不下。按外頭的形勢,過去的生活回不來,可未來的日子該怎么過?明芝生命的前十六年里,容不得她想太多,天地就季家那么點大,老太太、太太、jiejie、meimei。等徐仲九出現,給她畫了個外頭的世界。如今算闖過了,要是日本人不打來,日積月累就算比不上顧先生得意,但她也能成個大佬。 從前只要拿顧先生當追趕的目標,不停積蓄力量?;蛘哳櫹壬纤?,或者長江后浪拍前浪,早晚她、也有可能別的新人去拍翻顧先生。而她成為新的前浪,等著將來冒出來的后浪。 現在全亂了。 明芝想起顧先生,倒有些佩服他說走就走的氣魄。要知道他這一走,多少新人冒出來,趁機抱日本人大腿上位。但凡放不下名利二字,他就走不成。 背后傳來腳步聲,明芝知道是沈鳳書,徐仲九走路快但輕,等察覺往往他已經到跟前了。她起身給沈鳳書搬了張椅子,又拿了條被子給他蓋在膝上。 經過傷病,沈鳳書瘦成一把骨頭,提前露出半老的衰弱,說話更是中氣不足。有時明芝看著他,簡直不明白自己當初怎么會怕他怕成那付模樣,固然他不喜歡她,但至多有些不耐煩,后來更是手把手教她不少東西,算得上半個老師。 沈鳳書擺手不要,可反對無效,被明芝硬按在椅子里,不由苦笑。 他想趁徐仲九睡著時跟明芝商量走的事,夾在他們小夫妻當中,實在太過別扭。徐仲九和他說過,上頭聽說他沒犧牲,特意關照要好好送到重慶,將會委以抗日重任。然而沈鳳書不想去,他想要的,那種氛圍提供不了。反正殘軀無所惜,正好用在地方防務上。 徐仲九有野心,有沖勁,是他素來欣賞的??蛇@把強硬用到自己身上,沈鳳書暗覺吃不消。他打起精神,打算跟前未婚妻兼表妹好好商量,但她也不是容易說話的人。 果然明芝堅決地把頭一搖,開玩笑,江北素來貧苦,過去年年都有江北逃難出來的,大表哥身體不好,怎么能去窮山惡水。 沈鳳書細眉長眼的長相,如今雖然老相畢露,但不難看。他朝身后的房子一指,示意不要讓徐仲九聽到,沉吟道,“表妹,那天仲九說到總得有人留下來,為什么這人不能是我?我的命是你救的,但你要來無用,不如用去戰場?” 他原帶著兩分苦笑,說話間苦笑更濃,“那邊不過做個姿態安慰人心,并不是要用我,我何必趕過去?就算真心用我,戰場在這里,我何必離開?” 明芝垂頭思索,官場彎彎繞繞的她不懂,但不妨礙她理解沈鳳書。 另一邊,徐仲九私下告訴明芝,教導總隊在南京被圍后幾乎全軍覆沒。上頭正在收攏舊部,打算在武漢重組一支機械化部隊,沈鳳書曾去法國進修機械化作戰,是所需人才,一旦回到后方,絕對大有前途。 “沈先生因為上峰未采納他的意見心灰意冷,”徐仲九對沈鳳書換了稱呼,“眼下大好機會,何苦放棄?!彼隽藗€手勢,“實打實的部隊,怎么不比打游擊好?沒準過幾天我們都得稱他一聲師座。況且游擊隊龍蛇混雜,跟土匪混也算了,搞不好被拉到那邊去,連我們都有不是?!?/br> 明芝繼續垂頭思索,官場太復雜,但不影響她理解徐仲九。 想了數天,她直接在飯桌上攤牌,送沈鳳書去重慶;如果事情不是徐仲九所說那樣,她再把沈鳳書送去江北。 “兩位,此事已定?!泵髦蒯斀罔F。 沈鳳書和徐仲九對視一眼,緩緩點頭同意。然則沒等明芝把沈鳳書送到,另一條意外的消息傳到徐仲九手上,又由他轉告給她:初芝沒走,她回了梅城,而梅城早已成敵占區。 冷灰爆出熱栗子。 明芝被震得直拿眼睛盯住徐仲九,后者滿臉無辜,攤手道,“總不能叫我押著她去香港?!?/br> 好歹他還派人監視她的行蹤,不然也不能發現她回梅城。會戰一敗,梅城首當其沖,保衛戰打了八天九夜,日本人的重炮和坦克占了上風。梅城被轟成火海,等部隊撤退后鬼子沖進城里,燒殺jian擄無所不為,家家戶戶均有傷亡。 梅城之慘,不輸南京。 “不過,你們季家的園子還在?!背擞^花樓被炸壞一角,其他別無損傷,也因此被日本人充作臨時軍部。初芝聽聞此事后泣不成聲,隔了兩天竟獨自回了梅城。而此時徐仲九、明芝和沈鳳書還在山間避難,他的手下沒辦法送出消息。 季家長女初芝是日后的當家人,被培養多年,談生意理田產是一把好手,但這些在強盜面前毫無用處。反而,她嬌俏的容貌會招災,侵略者心黑,眼睛可沒瞎。 她想做什么? 明芝騰地站起,她要去和大表哥商量季家沒了長輩,可沈鳳書仍是她們的大表哥。姐妹幾個,沈鳳書對初芝的疼愛超過別人,連沈家嫡親堂姐妹都比不上,而初芝有事也從不瞞著沈鳳書。 “不要節外生枝?!毙熘倬爬∶髦?。 明芝目光落在他手上。好不容易沈鳳書答應去重慶,以他對初芝的關心,多半要回去尋找,徐仲九豈不前功盡棄。而她,又該以什么立場? 她和初芝同父異母,在初芝的白眼中度過童年,曾經一度完全稱不上姐妹,外頭的野孩子分明是眼中釘rou中刺。直到十歲上下,季太太地位牢固,初芝讀書多了,漸成淑女,她的處境才算有所改善,但在季家她仍是尷尬的存在。又后來,她為著一口氣奪走徐仲九,要說初芝是否真正釋懷,那也難講得很。 孰輕孰重,不必言說。 可是,明芝抬眼看向徐仲九,“你不怕日后他怨你隱瞞?” 若不是怕她怨恨,恐怕他會連她也瞞著。 他倒坦然,“是?!?/br> 徐仲九在上海的住所關閉多日,這天夜里迎回主人。 明芝匆匆洗了澡,一頭栽倒在床上。渾身上下的骨頭快散了,沒一處不痛,然而她無法入睡,過度疲勞讓大腦嗡嗡作響,享受不成睡眠的安撫。 徐仲九從柜里找出瓶油,力大無窮地把明芝翻了個身,把油倒在手掌中,搓到發熱才開始在她背上用力按摩。明芝長長“嘶”了一聲,但她知道這樣的疼痛有助于緩解疲勞,因此毫不掙扎。 騎馬,火車,汽車,船,步行,在過去的三天里他倆抖盡所有能耐,穿過大大小小交火的陣地回到上海。他倆沒把事情瞞下來,但擺在眼前,沈鳳書心有余力不足,他連普通的舟車勞頓都經不住,更不用說強行軍。 徐仲九把明芝又翻過來,她偏瘦,但每寸皎潔的肌膚下是結實的肌rou,仿佛蘊藏無窮力量。他見識過它們迸發的樣子,那些美好的回憶瞬間統統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