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川已經吃完了蛋糕，他放下了勺子，默默地聽著公孫述訴說那過去的故事，那本該和他有關的故事，聽在他耳里，卻像一個和他毫不相關的陌生人的故事。

    其實聽到這里，他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些預感了，但此時的他心情十分平靜，他完全不像故事中的人，而只是一個聽故事的人，且早已熟知故事的來龍去脈，就像之前他爸媽向他坦白他的身世那一次一樣。

    一切仿佛早有預料。

    “你很強大，大約已有萬年修為，但卻懵懂不知世事，心智宛如才剛剛成精不久的小妖，”公孫述微微一笑，“我甚至不用花太多心思就接近了你，你從化形之后就從未踏出過出生地半步，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而我正巧因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門替自己續命而走遍了大江南北，你特別喜歡聽我說的故事，而且你對人間的美食特別好奇，經常纏著我給你做人間的美食，所以很快，我們就成為了知己好友?！?/br>
    “后來，本就茍延殘喘的我又到了虛弱期，需要找人續命……再后來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就算想不起來，猜也該猜到了，”公孫述無奈一笑，“即便像我這樣的人，說起這種厚顏無恥的事來也有些難堪呢?！?/br>
    唐小川頓時了然，他點了點頭：“承認自己厚顏無恥，你也算是個真小人?！?/br>
    “真小人并不比偽君子高尚?！惫珜O述笑笑道。

    “后來你得手了？”唐小川皺了皺眉，“不對，如果你得手了，那我現在就不該在這里而應該在地底了，但如果你沒得手，你怎么還好端端地坐在這里呢？”

    公孫述微微笑道：“我當初既算是得手了也算是失敗了，一半一半，你得以性命無憂，我得以茍且偷生?！?/br>
    “那不是挺好的嗎？”唐小川并不生氣，反而挑了挑眉問，“你沒死我也還活著，這樣的結局不是挺好的嗎，你怎么就不滿足呢？”如果公孫述已經滿足了，現在就不該找上他了。

    公孫述笑了笑：“我的確該滿足了，不過如果你像我這樣茍且偷生多年，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在終于看到救命稻草的時候，你也會不擇手段地試圖抓住的?！?/br>
    唐小川微微皺眉：“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我沒能成功奪得你的妖丹，卻靠著你身上其他東西平平安安地活了二十年，”公孫述嘆了一口氣，“如果能奪得你的妖丹，也許以后我都不用再為此所困了……我本不想如此貪心，但這次奪丹失敗令我修為大損，如果我不盡快對你下手，我撐不到下一次找他人下手了?！?/br>
    唐小川嘴角一抽：“所以繞了一大圈，你還是要搞我?！?/br>
    公孫述勾唇一笑，語氣卻微冷：“你不是很喜歡我說的那些故事嗎？等你成為我身體里的一部分后，我們就可以四處浪跡天涯了，你就能親身體會到你喜歡的那些故事了……”

    唐小川翻了個白眼：“那我謝你全家哦?！?/br>
    “還有什么想說的嗎？”公孫述語氣溫和地問唐小川。

    唐小川哼了一聲：“如果我能穿越，我一定穿越回二十年前，掐死那個腦殘的唐小川?！?/br>
    公孫述笑了起來：“是嗎？我倒是很感謝他呢?！?/br>
    唐小川正想朝公孫述翻個大白眼，下一刻，他卻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頓時眼前一黑，咣當一聲趴倒在了桌子上。

    ……怎、怎么回事？

    難道公孫述那家伙居然真的在蛋糕里下了毒？

    然而他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質問了。

    “放心，只是一點迷藥而已……”

    公孫述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至少讓你不會死得那么痛苦?！?/br>
    唐小川頓時一口老血堵在了心口，他使勁憋了一口氣，才在最后暈過去的關頭擠出了一個字：“滾！”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這樣有錯嗎？”

    公孫述嘆了一口氣，仿佛在對唐小川解釋，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唐小川滿心憤怒，他很想爬起來抓著公孫述的衣領大罵“你不想死沒有錯，但你要別人替你死，那還是請你圓潤地去死吧”，但此時的他甚至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渾身無力地趴在桌子上，一陣又一陣眩暈感席卷而來，不斷地把他往更深處的黑暗中拖去，他奮力掙扎了片刻，最終卻還是神志不清地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后，唐小川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四周圍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宛如宇宙最初的一片混沌。

    這是什么地方？

    難道是……娘胎里嗎？

    唐小川迷迷糊糊地想，難道他夢到他出生之前的事了？

    不過按照公孫述的說法，他好像不是人。

    但是有的妖精也是妖他媽生的。

    所以，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唐小川一頭霧水，但他的意念卻似乎無法催動夢境，他只能繼續待在這片黑暗中，日復一日，年如一年，不知道度過了一段多么漫長的歲月之中，他發現他終于能看到自己了，大概是終于成了精。

    他連忙自己打量起了自己，結果打量完之后，他簡直恨不得自戳雙目。

    虧之前公孫述說他不是人的時候，他還期待自己是個原形多么威風凜凜的大妖呢，結果這是一坨什么玩意兒??？

    一坨白花花的、奇形怪狀……rou？

    第75章 嘻嘻嘻嘻

    唐小川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是一坨rou？

    他居然是一坨rou？

    而且還是一坨白色看上去脂肪含量超標的rou？

    他的原形是一坨rou？

    他是一坨rou成精？

    他是一坨成精的rou？

    就在唐小川萬般糾結的時候, 一大波記憶忽然猶如潮水般朝他席卷而來，那成千上萬年的記憶相當沉重, 仿佛重若千鈞, 壓得他渾身一沉，神智恍惚。

    唐小川猛地一陣恍惚，猶如溺水一般陷入到了那突如其來的記憶中。

    那重重記憶席卷而來, 就像驟然潰堤的大壩，洪水一般將唐小川淹沒。

    他恍恍惚惚地掙扎了片刻, 然后他慢慢地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

    他本來是一只生于大山之中，大地深處的白太歲。

    山中無歲月, 寒盡不知年，渾渾噩噩地不知道活了多久之后，他逐漸在漫長的時間中開啟了靈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少萬年, 從他開啟靈智以來，他就生活在一片黑暗的大地深處, 沒有一絲陽光, 沒有一絲微風, 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地下水。

    雖然生活在深深的地底下, 但他卻能感知到地面上發生的一些事情。

    世間萬物，微風拂過。

    那個時候的他非常羨慕地面上的那些蟲魚鳥獸, 甚至是一草一木, 他想要到地面上去，他想要感受陽光和微風……但是他什么都沒有，他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在黑暗中又不知道度過了多少漫長的歲月后, 他才終于如愿以償地化出了人形。

    他終于如愿以償地擁有了人形，能夠自由地行走在陽光下，能夠感受到陽光和微風。

    以天為蓋，以地為席，以露水為飲，以花果為食。

    在那段最初的歲月里，他過得非常單純快樂，卻又非常孤單，因為他的身邊沒有一個能與他為伴的朋友……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人。

    他生于山谷中，長于山谷中，卻從未踏出過山谷半步，所以他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而那個人來自山谷之外，去過很多的地方，看過很多的風景，走遍天下，游歷豐富。

    他非常喜歡聽那個人說他過去游歷時發生的事情，喜歡聽那個人說的故事……兩人逐漸成為了知己好友，甚至約定好了以后要一起浪跡天涯，四處游歷。

    那個時候的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一心想要離開這座山谷，和他的朋友云游四海。

    然而就在他們約定一起離開那座山谷的那一天，他在約定的地點等了那個人很久，那個人卻始終沒有來，他沒有死心，默默地等待了幾天后，他終于等來了那個人。

    但那個人卻重傷了他，直接將他打回了原形。

    他被他唯一的朋友背叛了。

    那個人背叛了他，重傷了他，還將他的原形本體切下了一大塊服食了下去。

    但那個人似乎并不打算一次性解決掉他，而是把他囚禁了起來。

    本體大損的他元氣大傷，但依然拼盡了最后一口氣，在重傷了那個人之后，掙扎著逃了出來。

    重傷的他掙扎著逃離出了那座山谷，卻因為筋疲力盡而暈倒在了一家孤兒院門口，雖然懵懂不知世事，但他也知道他和其他凡人不一樣，從那個人口里，他知道凡人非常害怕妖精異類，所以在最后關頭，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自己變成了和孤兒院里其他人差不多的小孩子。

    太歲雖然有自體恢復生長的能力，但他受的傷實在是太重了，本體幾乎被人切掉了一半去，元氣大傷，想要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必須度過一段相當漫長的歲月，在暈倒過去之前，他又想起了那個人曾經說過，在人間，太歲是“輕身不老，延年神仙”的“本經上品”，凡人認為吃了太歲可以長生不老，所以人人都想得到，萬一被人發現了他的原形身份，他肯定會被那些凡人抓走吃掉。

    然而本體大損的他幾乎沒什么自保能力，為了防止被凡人發現身份吃掉，他孤注一擲地選擇了封鎖了自己的記憶，因為他認為如果連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其他凡人也不可能會知道……為了自保，他封鎖了自己的記憶以及靈力，試圖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小孩長大。

    后來，變成凡人小孩又封鎖了記憶的他就被孤兒院里的人撿了回去。

    再后來，孤兒院里的他就被唐家父母領養了回去，變成了唐小川。

    這二十年來，他如愿以償地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小孩長大了，度過了二十年的普通的凡人生活……直到他遇到了陶淮安，然后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凡人之外，還有修真者和各類妖精鬼怪。

    這二十年來，他一直認為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凡人，而因為他那人人覬覦甚至為他招來了背叛的原形本體，他更是下意識本能地恐懼著修真界的其他人，他害怕修真界的其他人會像那個人一樣，覬覦他傷害他背叛他，所以他之前才會拒絕陶淮安加入修真界的提議，那是他下意識的一種逃避行為。

    他一直偽裝得很好，就連陶淮安那樣修為的人都瞞了過去，本來他在養好傷之后就會自動恢復記憶，但是那個曾經背叛過他的人卻再一次出現了……

    關于那個人最后的記憶，是那個人微笑著看他，嘆了一口氣：“對不起，但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比起道歉，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這樣有錯嗎？”

    “不，我沒有錯……”

    放屁！

    你不想死沒有錯，但你要別人替你死，那就是你的錯。

    還是你去死吧！

    唐小川睜開眼睛，猛地坐了起來，下一刻，他的額頭便重重地撞上了一個腦門。

    “哎呦我去！”

    唐小川同樣撞得頭暈目眩，他臥槽了一聲，捂住了額頭。

    “你這家伙，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