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剛說完,她又問起了,你呢? 溫冬逸聳肩,他沒追溯過自己名字從何而來,可能就是順口。 白天里淡墨似的山影已然融進了夜色,遠眺四季無異,近在山腳,才窺得真容——大部分的樹木枯脆,被揭去了盎然的綠意,留下了山皮,是不如春光之景動人,但是蕭索的寒天,自有它的蒼勁。 夜里有點涼,來爬山的人仍然多,飯后散步的老年人就占了大部分。 石砌的臺階極不平坦,垮垮的電線蜿蜒上山,懸著一盞盞的燈,隨便一陣風都能將它們晃掉的模樣,卻牢牢懸了數個春秋冬夏。 梁霜影踩上石階的瞬間,仿佛剛從一晚上的熱身和舞臺上的賣力走出來,感覺到腳軟,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自己都難受。 “你扶著我吧?!彼龑囟菡f。 他猶豫了片刻,只說,“慢點走,不會摔的?!?/br> 沒曾想,梁霜影不聽他的,連著往上跑了幾步,小腿一酸,差點軟下去,就落入一個有力的臂彎,她回頭瞧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說,“摔了?!?/br> 溫冬逸一愣,將她扶著站穩,收回了胳膊,卻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是冰涼的,明明比他穿得厚實多了。他牽著人往上走,心里念叨,年紀小小,挺會撩撥人,“跟誰學的……” 梁霜影低著頭,胳膊挨著他的,光顧著看他們交握的手,沒聽清他說了什么,疑惑的抬頭。 他瞥了她一眼,說,“好好學習,不要跟那些毛頭小子跑去搞對象?!?/br> 她又低眸,不悅起來,“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好好學習,我成績挺好的?!?/br> 溫冬逸無奈的輕嘆,我現在知道了。 兩人無話的走了幾分鐘,梁霜影捏了捏他的手,然后,他回握了一下。她輕輕的笑。上山的路這么長,這么陡,不想走完。 突然間的,她就想叫叫他,溫冬逸。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以為她有事兒要說。 等了會兒,沒有下文,溫冬逸奇怪的看向她。她眨了眨眼睛,問他,“你信佛嗎?” “不信?!?/br> 他從來不覺得求神拜佛能解決什么問題,剃頭誦經能有什么體悟,人走到最絕望的時候,自然就參透人生了。 他又說,“不過我家里老頭信,說是人老了,總要給自己找點信仰?!?/br> 還沒到廟堂,已經聞見nongnong的香火味,別說到了的時候,煙霧繚繞,人頭聳動,燈火通明,好不熱鬧的景象。 梁霜影先松開了他,頓時感覺整只手都是溫熱的。 溫冬逸瞧她沒問那個坐在香火攤后面的僧人,就直接掏了一張二十塊錢出來,買了一小把的香,才知道是「自助式購物」,生意人的本能讓他先想到,這種營銷方式不錯。 小姑娘丟下他,已經去了香壇前。他想了想,摸出錢包,里頭現金不多,只留了兩張百元鈔,其他的,買了把香。 梁霜影正要借著燭火點香,發現他來到自己身邊。 “你不是不信嗎?” 溫冬逸說,“湊個熱鬧?!?/br> 他點上了香,眼前裊裊升起的,不是亂世的硝煙,只是簡單,或者沉重的祈愿。世間人情淡薄,也難怪許多人會將其寄托給,甚至高不過斷線風箏的一縷灰煙。 溫冬逸轉過頭,看見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的樣子。 若是真有神明,就祝他身邊的這小孩,心想事成吧。 作者有話要說: 平安夜快樂,圣誕節快樂?!獊碜灾苣╇[形人的祝福 ☆、c11 將自家防盜門旁翹起一角的春聯貼好,梁霜影深呼吸之后,才開門進屋,雖然不比上臺的緊張,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幾分鐘前,她發現有二十幾通未接電話,全部來自她的母親覃燕。壞事敗露的預感,十之有九是準確的。 畢竟她的謊言,簡單奏效,卻很拙劣。 覃燕聽見關門聲,扔下電話起身張望,這個虛榮而世故的女人臉上閃過許多神情,緊張、盼望、安心、惱怒,都是出自真實的心境。 梁霜影站在玄關沒動,甚至連鞋都沒打算換的,低頭站著。 覃燕壓著火氣走來,“這么晚你跑去哪兒了?” 沒得到回應,她急不可耐地扯過梁霜影的胳膊搖晃,“說話??!” 梁耀榮相對冷靜,趕來勸阻,“你別……有話不能好好說?” 可惜,覃燕根本不理,對她的女兒又打又罵,“打你電話不接,知不知道我多擔心!滿大街的人販子,你要是被拐到哪個山溝里,我上哪兒找你去!” 她澀著嗓子的聲音,聽得梁霜影有點難受,所以全然不反抗的任打任罵。梁耀榮上來拉開她,橫在她倆中間,“好了好了,孩子都這么大了能丟哪兒去……” 當覃燕知道今晚舞蹈團壓根就沒有聚餐的時候,得獎的喜悅一下子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孩子欺騙的憤怒,緊接著又變成找不到人的慌張,轉眼是心頭大石落下的哭。人的感情可以豐富至此。 好一會兒,覃燕情緒穩定了下來,環臂坐著胸前起伏,但沒有放過她的追問,你到底去哪兒了? 梁霜影低眸,眼神晃動了下,極小聲地回答,“……大伯家?!闭f完,就見覃燕從沙發這頭跳起來跑到那頭,拿起電話應該是要打給梁少峰求證。 從小到大,梁少峰替她圓了不少的謊,因為他認為那些都是小事兒,孩子學會撒謊,就意味著正在長大,只要不走歪上路,怎么著都行。聽覃燕氣結的吼了一句,“好歹要跟我們說一聲!”隨后摔上電話,梁霜影就知道這一次,也不例外。 一切就像落幕的戲一般,梁耀榮默默地關上了多余的燈光。 夜里十一點半,準備洗澡之前,梁霜影發了一條短信給他:「巧克力忘在你的車里了?!?/br> 置身于熱霧蒙蒙的浴室,她還在胡思亂想,沒心沒肺的把之前家人的擔驚受怕拋諸腦后,只揣測他會怎樣回復,但…… 沒有回復。她捏著手機拇指上下滑動,確實沒有新的信息,是不是已經睡了? 梁霜影有些怊悵若失的捧著水杯走出房間,四周昏暗,除了廚房的方向,餐桌的那盞吊燈下是她的父母,他們面對面坐著,落日般的燈光將他們的額頭和鼻子打亮,討論得投入。她走近一些,聽見覃燕無端說起,“那些個明星拍電視劇,拍一集都十幾萬的……” 他們看見了她,默契而自然的閉嘴不談,又看見她握著手機,梁耀榮不悅道,“別玩手機了趕緊去睡覺!” 不知道把手機放在枕邊,算不算玩它。梁霜影蠶縮在被窩里的身體十分暖融,伸出被子外頭的手,僵硬的像個冰塊,因為屏幕快要暗下去的時候,她就要碰一下。于是,殘存的一點希望,隨著屏幕亮了又滅,流逝在困意之中,不知不覺的睡去。 早晨醒來,她感覺一陣腰酸,接著發現內褲上洇了血跡。 下午的課間,從廁所回到班級,梁霜影茫然的停下腳步,兩個女生看守在她的課桌旁,還有一個女生,正在她的抽屜里翻找著什么。 袁璐見她進來,拉起了蹲在那兒翻抽屜的黃佩佩,然而卻沒有絲毫的慌張,對她說話的時候,下巴竟高了幾分,“安寧的手機沒了?!?/br> 那個叫安寧的女生,夾在她們中間,眼眶微紅,楚楚可憐,看來確有其事。 不過,這與她有什么關系?沒等梁霜影提問,袁璐先說,“去上課前手機還在衛生角那里充電,如果你不小心拿錯了,就拿出來還給她?!?/br> 袁璐自覺正義凜然,還特意給她留了面子,認定了就是她手腳不干凈。 梁霜影平平靜靜的說,“我沒有拿她的手機?!?/br> 剛剛翻她抽屜的黃佩佩,馬上跳出來說,“只有你一個人體育課請假回班,而且手機是被紙包著藏在桶里的,就算有別班的人路過,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到?”儼然名偵探小學生附體,分析的頭頭是道,又注意到梁霜影的褲子口袋,那里鼓出一個長方形。 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手機,也有可能是安寧的手機。 黃佩佩不依不饒的指著她,“你把你的口袋翻出來看看?!?/br> “沒經過人家允許,就隨便翻她的抽屜,現在又要搜身,憑什么???”說這話的女生叫孟勝祎,與梁霜影平日素無交集,她的眼神帶著輕蔑和嘲諷,也不是義憤填膺,像是單純想找人的茬。 “如果是你手機被偷了你就不著急?將心比心,少說幾句風涼話吧!” 將心比心?孟勝祎差點笑出來,這偷換概念的本事兒不一般,于是諷刺道,“哇,今天總算見識到了雙標圣母的厲害?!?/br> 黃佩佩氣急敗壞,“你嘴巴不要那么賤行不行!” 孟勝祎不甘示弱的瞪著她,“你說誰嘴賤?你敢再說一遍!” 眼見事態不對,班長著急忙慌地站起來,雖然男生一米六幾的個頭,是有點嬌小,聲音卻很有能量,“你們不要吵了,老師快來了!” 班長喊完之后,才有那么片刻的安靜,梁霜影見縫插針的說,“體育課我沒有回班……” 打球回來的俞高韻一干人被堵在后門,觀望了‘前半場’的起因,他正想說話,沒料到孟勝祎出來幫腔,演變成女生之間的吵架,男生個個抓耳撓腮。趁這會兒,俞高韻與她同時出聲,“她沒有回班,一直都在小賣部坐著?!?/br> 梁霜影今天例假來了,請了假到有供應熱開水的小賣部休息一下,又腹痛的走不了路,干脆在那兒坐了一節課。 后面的男生跟著冒頭,實話實話,“對啊,我們在旁邊打球都看見她了?!?/br> 幾個男生出面袒護,一時尷尬,僵持不到幾秒,上課鈴聲響起,各回各座。 其實,梁霜影倒不是什么不食人間煙火的個性,相反的是個大俗人,她想參與某個小幫派,可以閑話家常、分享零食、放學的時候順道去喝杯奶茶。無奈總是融入不進話題,讓人覺得她太過沉悶,亦或者孤芳自賞。 如今,她被冠上了‘小偷’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估計額外贈送了一個‘綠茶婊’的頭銜,境遇倒是跟孟勝祎半斤八兩了。 這么想著,梁霜影不自覺看向斜前方,那個女生的背影。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她和班里的女生偶爾還能說上話,而孟勝祎則是完完全全被孤立的一個存在。不過,她本人并不在意,保持著一貫的趾高氣昂,據班里流傳的小道八卦稱,她爸是市里的一個官。 梁霜影知道女生議論她的幾個大點,幾個小點,總結起來無非是——嬌生慣養的破爛脾氣、愛炫富。 正當走神,有人往她桌上扔了一只紙折的青蛙,丑得要命。 梁霜影太有把握地轉過頭看他,模樣干干凈凈的少年,裝作不知情的伸了個懶腰,再「改良版」的青蛙被丟回來之后,他又抿嘴笑著。 最后一節課被拖堂,天色漸沉入墨,饑腸轆轆的同學們沒熬到放學,班主任又走了進來,哀聲尚未四起,就被往講臺一拍的教案,驚得像一只只鴨子齊齊抬頭?!罢f過多少次不要把手機帶到學校里來……”班主任不指名道姓的把全班都教訓了一頓,恨鐵不成鋼的罵了半個多小時,才放了學。 梁霜影回到家,瞧見了她的大伯和小嬸,多少有些驚奇。 放學的時間越來越晚,覃燕將她的晚飯單獨盛了一份放著,熱過之后送進她的房間。她沒動幾下筷子,便被房間外的爭論聲吸引去,隱隱約約的幾個詞,直覺與她有關。 她放下筷子,悄悄走到門旁,聽見了梁少峰的聲音,“娛樂圈是個什么地方?能出頭的有多少,底下掙扎的又有多少?只看見別人風光的一面,背后指不定陪了多少個老板……” 昨天晚上的表演結束之后,有一位自稱是影視公司的經紀人,找到了舞團的老師,通過她聯系到了梁霜影的父母,直言要簽她當藝人。這么著,梁霜影兩頭欺瞞的事兒就露餡了。 “沒點背景就敢把孩子往里頭扔?”梁少峰說完,突然按著肚子難受起來,眉頭擰出個川字,馬上能見冷汗。 覃燕‘哎呦’了聲,“沒事兒吧?” 他攔下了萬思竹,對梁耀榮夫妻解釋道,“這兩天太累了?!?/br> 又說,“總之,我不能讓你們糟踐這個孩子……” 梁耀榮臉色頓時不好,“說話可有點分寸沒有,什么叫糟踐?!” 房間外面,你一言我一語的聲調很足。房間里面,梁霜影把書往桌上一攤,看不進去,抱起膝蓋,心思輾轉反側的不老實。忍不住,給他發了條信息:「睡了嗎?」 梁霜影盯著信息界面發呆,傳來兩下敲門聲,嚇得她回了神。進來的女人是萬思竹,她問了幾句霜影的境況,又悄聲,“昨晚和朋友去玩了?” 她啞然,也是默認。 “下次不敢這樣了啊?!比f思竹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補上一句,“幸好你大伯夠機靈?!?/br> 逗得梁霜影笑了。 萬思竹起身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屏幕朝上,能看見是一條短信,看不見內容和來信人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