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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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好好。我一會兒去囑咐宮里。西邊有處高臺,賞月最合適,我們去那里吧——” 耐冬也是頭一次知道殷胥這樣多話,每句話還都在循循善誘。 耐冬覺得這倆人能這么聊廢話聊到天黑,只得硬著頭皮在外頭喊了一句:“圣人,崔式崔尚書在外有要事求見?!?/br> 他話音剛落,就聽著里頭一陣雞飛狗跳,也不知道是誰碰掉了東西還是摔倒了,殷胥都結巴了:“???他、他在哪里?!” 耐冬:“在書房外院?!?/br> 崔季明吼:“你能不能先把衣裳弄好!誰讓你穿這么復雜——我不就夸了一次你穿交領好看,你也不要每次都穿交領??!” 殷胥也急了:“你阿耶為什么忽然要來!” 崔季明:“肯定是知道了你找我進宮!我能往哪兒去,要不我去書架后頭了!” 而另一邊,崔式壓根就沒想等!遇見閨女的事情,還要什么理智!殷胥是知道崔季明的女子身份的,他要是拿這點來拿捏崔季明,崔式就是什么都不要了也要跟他玩命! 他越想,越覺得這倆小年輕沒談婚論嫁呢,指不定干出什么來,一時間眼都急紅了,直接撞開身邊攔著他的小黃門,就往內院走。 那幾個黃門立刻慌了,連忙上來就攔。 崔式不要臉起來,干脆就使勁擠開他們。 那幾個小黃門總不敢隨便動手,一個個噼里啪啦跪下去,死死抱住崔式的腿:“崔尚書!圣人還沒召見呢,您這就往里頭走,圣人要是急了,會治你的罪??!” 他們攔的越狠,崔式心里越急。 要是沒事兒,他們置于這樣命都不要了在攔么! 他直接蹬腿踹開幾個小黃門,卷宗夾在胳膊下頭,朝書房沖過去。 幾個小黃門嚇得魂都要飛了,跟在后頭連滾帶爬的追,崔式讓他們追得越跑越快,一手拎著長衣的衣擺,使出中年老男人多年不鍛煉后僅存的體力,朝著書房就沖了過去! 耐冬還躬身站在書房門前,屋內殷胥似乎好不容易穿戴好了,問道:“先讓他等會兒。過半柱香時間再讓他——” 殷胥話說到一半,耐冬只聽著身后一陣混亂,轉頭就看著崔式抱著卷宗拎著衣擺正在往書房沖,身后還跟著一群魂飛魄散的小黃門。 此時,崔季明還正在推開一點點窗縫,往外看去。 他爹簡直就像是喪尸圍城中唯一活著的新鮮人類,就像是抱住了橄欖球朝球門沖去的運動明星——就這架勢,崔季明頭皮都麻了,就覺得這事兒不可能善終! 耐冬也嚇到了,轉頭:“來不及了——崔尚書人都來了!” 殷胥:“什么?!” 崔季明急:“這書架擺的東西太少了,我根本藏不住??!我上房梁行么?” 而此時此刻,崔式已經猛地沖到了廊下,站定在了門外,高聲道:“禮部尚書崔式求見圣人!” 殷胥沉默了一下:“……崔卿,進來吧?!?/br> 他話音還未落,崔式就撞了進來,殷胥往日里頭發都一絲不茍,如今卻顯然衣襟發絲都有那么點亂,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居然有些臉紅。崔式既然跑過來,就是沒打算給自己留余地,看著殷胥一副忙活過的樣子,竟都覺得面目可憎起來,上來就及其直接的道:“崔季明呢?!?/br> 殷胥本來想說崔季明早不在了,現在是季子介??墒菍χ奘?,他還真不敢這么說,連朕都不敢自稱,只道:“崔尚書不是來找我議事的么?” 崔式管都不管,直接往兩側書架去看,又往屋內邁了一步,四處查看。 要真是別人,殷胥還好發脾氣,這會兒卻只能站在屋子中間不敢多說,只想著崔式肯定發現不了蹲房梁的崔季明。 誰料到下一秒,崔式就怒道:“崔季明!犯了點事兒你就爬房梁,這么多年了,你真以為我不會抬頭看么!” 崔季明都快跪在房梁上了。她還不如不躲,躲了反而說不清楚了。 她哭喪著臉:“圣人說房梁上有老鼠,我上來看看?!?/br> 崔式手里的卷宗,卷起來,直接朝房梁上扔過去。也不知道練了多少年,逮著多少回蹲房梁的崔季明,一抬手,那卷宗正中崔季明門面,打的她哎呦一聲。 殷胥都心疼起來,卻又不好說,只得道:“崔尚書,這里好歹也是上書房,您該注意點體面?!?/br> 崔式:“別說的跟臣沒年輕過似的!要真是惦記著這是上書房,惦記著體面,您也不會請她來書房,她也不會蹲在這房梁上了!” 崔季明哭喪著臉,垂著腿坐在房梁上:“阿耶……你干什么啊。咱回家不成么,你在圣人面前這么鬧,還怎么收場?!?/br> 崔式暴怒,指著她道:“我就沒想著收場!我這禮部尚書不干了!把我房子也奪了吧!有本事砍了我腦袋??!你給我滾下來!” 崔季明不得不硬著頭皮,攀著房梁跳了下來,殷胥上來就拽住了崔季明的手,把她拖到身后去了,強行挺出幾分硬氣來:“崔尚書,三郎與我相識也好歹六七年了,若不是三郎還想打仗,我自然愿意以皇后之禮相待,迎她入宮——” 崔式冷笑:“她一個五姓女,真要是圣旨下來了,她也有法子不進宮去!這都不是理由!說白了,您縱然是圣人,卻不是三郎良配!她那腦子斗不過你,辛辛苦苦爭來的兵權,不夠你玩的!你們殷家人,就放我我們崔家吧!折騰了幾代了!我念著舊情,記著臣本,當年跟三郎助您登基。往后在朝中,您朝堂上最艱難的這兩年,崔家人不都是在盡臣子本分幫您!三郎出去打仗,差點就沒了命,想去賺這個軍功,想去站穩了位置,難道跟你沒關系?!行了吧,她就是不打仗了,回家吃喝玩樂去了,也不會跟了一個皇帝的!” 崔季明被拎出來,崔式緊緊拽著她手腕,整個人簡直進入了隨時都能cao刀子干架的狀態。崔式說話向來不會沖別人,每一句都是彎著戳人心,頭一次見他氣成這樣,崔季明也蔫了。也不怪崔式,他見過幾代宮廷紛爭,帝王無情,恨不得讓崔家三個女兒都離宮里遠遠的。 殷胥也是在朝堂上霸道兩年了,平時一個眼神過去,下頭就鴉雀無聲,居然讓崔式這樣懟的無話而說。幸而這書房附近也沒別人,這事兒傳不到外頭去。 崔式拽掉腰邊魚袋,扔在了桌案上,拽著崔季明就要往外走:“春闈的事兒,您愛給誰給誰吧!下頭有的是人能接。朝堂上不缺我這個老東西?!?/br> 往常見慣了崔季明自個兒胡亂做主,頭一回見她跟沒主見的小娘子似的讓她阿耶拎走。殷胥也好像認識到,崔季明再怎么胡來,過了二十,她阿耶還是把她護的緊,捧在手心里不肯放。 殷胥看著崔季明就要被拽走了,連忙道:“崔尚書,我跟三郎也是相識多年——”逼得他就要說“我們是相愛”的這種話來。 崔式回頭冷笑:“比我認識她的時間還長?” 他幾乎是擰著崔季明的耳朵把她拽走的,崔季明簡直就像是個偷了錢出去跟狐朋狗友揮霍讓爹撞見的渾小子,連辯解的余地都沒了,只得一路求饒,被拽了出去。 只留殷胥一個人在原地,深深嘆了口氣,兩手在臉上薅了一把。耐冬縮在外頭半天了,這會兒才輕手輕腳的進來,看著殷胥一臉苦悶,道:“圣人,這事兒……” 殷胥前半刻還覺得想抱著她長在她身上,明日她若是留下,又是個堪稱完美的日子,他心里都暗自計劃好了。卻不料一直有意忽略的這個暗雷,冷不丁的就這么炸出來,而且搞得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收場。 崔式身上又有世家老派的傲氣,又是個愛女成魔的性子,還有底氣有手段,簡直是一座他跨不過去的大山! 他忽然竟有一種江湖高手要去深宅大院里救出被囚禁的嬌弱世家女的感覺。 然而崔季明這個被大家長拉回宅內的世家女、被封建社會拆散的苦命女,卻是被崔式踹進了屋里,當時就讓下人落了板磚大的鎖頭。 這是她自個兒房間,里頭東西都全的很,倒也不苦,崔季明扯著嗓子喊道:“阿耶,你知道這是鎖不住我的呀——” 崔式回頭冷笑道:“崔季明,你盡管跑啊。你不就早不認我這個阿耶了么?別以為改了名我就管不著你?!?/br> 崔季明讓崔式威脅的一陣乖巧,坐回了榻邊隔著門道,嘴上老實起來:“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兒等著阿耶?!?/br> 第270章 265.0265.# 舒窈坐在屋里,聽著喜玉急急忙忙來報:“當真是進不去。式公大發脾氣,院子都給鎖上了。那么矮的圍墻,三郎也不是出不來,只是式公在氣頭上,三郎也不敢亂跑。您就別急了,等上兩天。式公說是不要官職了,可春闈的事兒嘔心瀝血多久,他怎能說撒手就撒手,圣人也不會同意啊?!?/br> 舒窈坐立不安:“不單是因為這個。阿耶真的是把崔季明從宮里揪出來的?” 喜玉隱晦道:“您也能看出來式公的這態度,有些事兒……還不是提的時候?!?/br> 舒窈拈著犀角的茶盅,矢口否認:“誰說我要提了。他配得上么?還沒怎么著呢,我又——我又不喜歡他,離得這么遠,正好得了的閑,否則他每天來,煩死我了!” 喜玉挑挑眉毛,就在原地笑著不說話。 舒窈讓她笑的羞惱起來,把茶盅一放,坐到遠遠的榻上去:“我又沒跟他認識多久,可跟三郎和圣人之間不一樣。我可犯不著為他多費心!” 喜玉笑著上來收茶盅:“好,好。不費心才好,省的跟別家娘子似的,一點雞毛整天在心尖尖上轉來轉去,沒三天兩頭,人先顯老了?!?/br> 話雖是這么說,但當舒窈三番五次讓下人給崔季明送吃的都送不進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聯想到自個兒沒出路的日子,愁的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難得旬假,卻下起了雨,春夏之交,雨都是泛綠的,洛陽比不得程度那般濕潤,雨已經下的院內激起一汪一汪的薄水,卻仍給人感覺干爽的、涼涼的。 舒窈本來是要出城去辦事的,只是她討厭下雨,薄底的鞋沒兩步就濕透,穿木屐又走起路來像鴨子,再怎么能干,骨子還是愛美又好偷懶的性子。 她長大這么多年,不論到哪個宅子里都是她管事兒。大到置辦鋪市、莊子的金銀流通,小到從莊子送來的當季蔬果還有多少存量,每天都連軸轉,腳不停,甚少有少女閑愁的時候,如今卻托腮坐在床邊寫起了詩。 天色晦暗也讓人分不清時辰,喜玉出去忙來忙去屋里也漸漸沒了旁人。舒窈垂頭著,卻忽然看著幾枚花瓣,落在了自己的窄箋上。今日下雨,哪能飄花入窗? 更何況這是桃花,她院中根本沒有。 舒窈猛地抬起頭來,就看著一只抓滿了花瓣的手,從窗子底下探出來,在窗口晃著手往里撒,手動制造落花之景。 她嚇了一跳,猛地起身,撐著案幾探出頭去:“誰?!” 床外有一道窄窄的無雨的空隙,一個人影就蹲在那里,粗布衣裳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一截手臂,頭上帶的斗笠卻大了些,半邊淋在雨里。斗笠上頭有幾根纏繞的新柳,水含在新柳嫩芽里,綠的仿佛要滴油。 斗笠抬起,露出一張臉來,舒窈傻了,以為自個兒趴在桌案上睡著了才夢見這個。 直到修站起身來,把張著嘴呆呆的撐著桌案的舒窈給摁回了原位,咧著嘴對舒窈一陣傻笑,她才喃喃道:“這是在洛陽?!?/br> 修:“對呀!我當然知道這里是洛陽啊?!?/br> 他見慣了舒窈的聰明模樣,見她這樣呆,道:“你怎么了???” 舒窈一下子回過神來:“沒、沒……你、你怎么來了?” 修還在掏身上那個麻布小包,把里頭粉的白的桃花瓣全都掏出來,攢在她桌案上,被她剛寫完連墨都沒干的兩行詩都給蓋上。十幾個字兒里,還寫著少女輕愁思念,下一秒就見到了人,舒窈竟心虛的先把短箋給倒扣在了桌子上。 修又把那小包倒過來撒,弄的她干凈的桌案上一片狼藉,舒窈無奈:“夠了夠了——你還想干什么呀?!?/br> 卻不料從小包里,掉出了個穿紅繩的漂亮石頭,舒窈好奇,還沒伸出手去看,修就使出了熱鍋里夾rou的本事,一把就撈走了:“這個還不能給你?!?/br> 舒窈:“……你也沒幾個值錢玩意兒,先給后給,我都要裝作一臉驚喜,何必呢?!?/br> 修彎著身子站在窗外,舒窈跪坐在屋內,他兩只手在干凈不了多少的衣服上蹭了蹭,伸出手去:“嗯,你不覺得今天有點冷?” 舒窈紅了臉,拽住他兩條胳膊,將他上身往屋里拽了幾分,這才松開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等著。哪里有女兒家主動抱別人的呀。 修知道這算是同意,撲過來,幾乎是要把嬌小的舒窈從屋里推出! 舒窈掐了他一把:“不許亂來不許亂來!” 修連忙松開手,舒窈差點摔在了案上。 她氣這個粗神經的人,心想著要是他能去跟她那個浪的沒邊的阿姊,學出來半分滴水不漏的撩,她也要乖乖投降——只可惜是個傻子! 舒窈拿起桌案上的扇子,又坐了回去,道:“四川到洛陽這么遠的距離,為何來了?” 她等著對方說出讓她心里甜滋滋的回答來。 修撓了撓頭:“四川出了大事兒,軍機十分重要,他們左右思來想去,還是派我來的。我剛剛先進了宮一趟,把消息遞到御前才來的?!?/br> 她一驚:“出了大事兒?!” 修面色微微一正:“南周出兵進黔中了,準備進川。蜀地雖難打,但南周可不是募兵,而是征兵,手底下民兵數量難以計算。南周新皇帝登基以后,幾次行事都充滿了野心。本以為南周會偏安一隅,然而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和大鄴之間的差距,正在想努力拉平?!?/br> 舒窈震驚:“蜀地這幾年好不容易繁華起來,朝廷又是撥了不知道多少錢來幫著修橋修道的,這樣一打……什么都要完了?!?/br> 修:“幸好你提前回來了,否則還真不知道怎么辦?!?/br> 舒窈感慨了一番,卻也忽然發現,自己沒找到想聽的理由。她扁了扁嘴,不過這理由倒是很合理。一偏頭,才看見他身后背了個大包裹,道:“這是要送到洛陽來的東西?” 修應了一聲:“嗯,給你的?!?/br> 他把那行囊擺在了她桌上,開始往外掏東西:“這是那姓沈的掌柜給你帶的賬簿,說是怕真打進蜀地被人毀了。他不走說是南周有一大部分人要沖著你的船廠和家業來,他想守著。雖然我討厭他,但是這說法倒真算是個漢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