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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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手中拖著十字長鉤戟,四五人為一組,如同闖進麥田驚起一群烏鴉般,看著叛軍四散而逃,崔季明眼見著已經沖散,抬手朝空中又射了一枚鳴鏑。一時間四散開來的騎兵聽見這一聲尖銳聲響,才發現差點忘了計劃。 叛軍營地前步兵已經持盾突入營內,崔季明率先帶著騎兵朝營外而去,重新在營外準備形成包圍圈,再度朝內推進。 她是從鄆州東營靠近河岸的那個出口離開,周宇帶一部分兵力從另一側離開,列陣的步兵正在從營地正門緩緩推入,崔季明抬手,身后的騎兵立刻變陣,將隊伍改成橫排,準備調轉馬頭。 然而就在這片平原靠近濟水河灘的位置,崔季明似乎看見河岸上飄著些……什么燈火…… 身側的騎兵已經調轉馬頭,列成排,不少從叛軍營內奔出來的逃兵發現遠處竟然列著這一隊騎兵,驚得跌坐在地上,好似天地之間根本找不到活路般倉皇后腿。 騎兵隊正在等待崔季明號令,一齊沖回營內,與進入營內的步兵里應外合。 然而他們等到的卻是靜默,偏了偏頭,卻看著崔季明還面朝河岸,背對叛軍大營,從袖中拿出單筒鏡朝濟水的方向看去。 濟水河岸的薄霧被一陣夜間的春風蕩開,崔季明狹窄的視線內,出現了許許多多像螢火蟲一般的光點,她當然不會認為那些是螢火蟲,緊接著,她就隱隱聽見了似乎有列陣的聲音…… 還有援軍? 不可能?每次行軍都是要對周邊地區進行偵查的,如果有如此多的援軍,不可能發現不了,更何況那是河岸—— 崔季明忽然讓自己腦袋里的想法震了一下。 不可能! 不管這是不是李治平,她很難相信對方會有這樣的手段! 崔季明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是否是她想的那樣,勝利的喜悅立刻被一盆冷水澆透,她立刻高聲道:“準備撤!走!去叛軍東營門口!” 旁邊騎兵驟驚:“什么?” 崔季明急急忙忙就去掏腰間掛包內的鳴鏑,還剩六枚,她要全發出去才行。 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李治平為了圍堵他們這一路,將兗州這個根據地也拋下,將所有的兵力調至此處! 鄆州正處在濟水打彎的河道處,遠處那些燈火如果真的如崔季明所想,那這就是兩面被圍,西側又是城門緊閉的鄆州城,他們唯有原路而返! 崔季明身邊的一個年輕騎兵問道:“崔中郎,發生何事?” 崔季明不想慌,她覺得境況也沒到了要慌的程度,然而她卻只感覺兩手發抖,連一枚鳴鏑都沒捏住掉在地上,她已經顧不得,調轉馬頭道:“走!” 她策馬出去,兩側騎兵緊跟而上,她在馬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兩手穩住,連接朝夜空中將幾枚鳴鏑全部發射出去!這樣連響五聲,足夠警告所有的將士了。 而當她在馬上抬手,身后的騎兵改成兩行縱隊回到叛軍營門前時,另一側的騎兵也快速趕來,崔季明看著手下的部隊如此機動,也松了一口氣。 周宇也將僅剩的幾枚鳴鏑全都射出去,營內的部分步兵也跟著持盾后退出來,突生變故難免也有些亂了陣仗,不少被逼到極點的叛軍朝外反攻。 周宇看著步兵還在持盾對抗,急道:“發生了什么?” 崔季明朝濟水的方向指了指:“你現在能看得清了么?” 今日月色還算好,或許是因為藤盾上漆了桐油,能反射出點點月光,周宇因為眼前混亂的叛軍大營而聽不見,卻見到了一排反射著月光的盾牌,好似朝這邊靠來了。 崔季明深深吸了一口,逼自己清醒起來,指著兩側:“那里也有,他們登灘點最少有三四個。若不是我剛剛正好朝北沖去,又有風吹散了霧,隱隱約約看到了些燈光,否則咱們可能還在叛軍大營內殺得起興,他們已經將咱們死死圍在里頭了。這些叛軍,是誘餌?!?/br> 周宇漸漸看清了,月色下,結成方陣正無聲靠攏來的無數人影。 他一瞬間只感覺后頸上的碎發都炸了起來。 若崔季明沒有看見,這群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的如螞蟻般靠攏來的步兵,絕對能在他們得意屠殺的時候,前來包圍住他們,然后慢慢圍合啃噬! 他們沒有點火把,似乎也沒有任何點火把的必要,因為被掀翻了火盆正在燃起大火的鄆州大營,就像是平原上兀自燃燒的火把,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周宇望向崔季明:“該如何辦?!” 崔季明看向了西側,然而鄆州的城墻遮擋著,她看不見賀拔公那一方的狀況,她覺得或許賀拔公那一側也有步兵以船登灘,但賀拔公顯然比她經驗豐富得多,應當能有辦法,她更應該考慮自己。 崔季明立刻命擊鼓兵敲鼓,她與周宇的兩側騎兵朝外分開,而從叛軍大營內撤出的步兵,則分成了平日兩軍進攻時的哨隊,列雁行橫隊在兩側騎兵之間。 這種人字形隊伍,算是陣法中保護步兵、機動較快的一種。 隊伍反應的比崔季明想象中慢了一點,畢竟是聯軍,并不是同一套訓練練出來的兵,崔季明有意將大同軍和涼州大營的兵分散組成哨隊,就是為了如果計劃有變,不知道擊鼓意思的大同軍,也可跟著隊中的涼州兵一起變陣,雙方互相提醒。 擊鼓兵再度敲鼓二次,此乃隊伍撤退移動的號令,而此刻崔季明已經看著后側河岸的叛軍步兵奔襲靠來,而右手邊河岸上那部分,甚至還想要圍攏到他們前側去。 原路撤退,或許是能退出去的! 對方沒有騎兵,就算雙方步兵奔襲速度一致,崔季明所在的右側騎兵,還能替隊中步兵抵擋一波!雖然估摸損失了不小,但還是能撤的! 如果單是騎兵撤退,對方根本圍不住他們的。然而在這次突襲中,步兵占三分之二,崔季明不可能主動拋下這些步兵只帶騎兵撤退的!那還打什么仗,她這輩子都可能抬不起頭來! 崔季明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么撤。 令步兵乘車?然而現在距離車隊還有一段距離,怕的就是分開各個小隊乘車的時間,就足夠對方的步兵追了上來,而且那也并不是戰車,只是代步的馬車,馬匹根本沒有穿甲,車身又是木制,根本不能阻擋什么攻擊,反而會破壞他們現在撤退的陣型。 然而就在崔季明思考時,他們身后,鄆州的城門卻吱吱呀呀打開了。為了保護奔走的步兵,而不得不放馬馬速的崔季明回頭看去,就聽見一陣好似春雷般的馬蹄聲,三列騎兵正從鄆州城內,快馬加鞭,朝他們而來! 崔季明懵了一下。 她以為沒有的騎兵,也以如此多的數量出現了。 她也算是上過幾年戰場,從未想過叛軍……或者說是李治平會用這種天方夜譚般的打法。 主軍去往兗州,怕是兗州連同附近幾座大城,都已經成了空城。而大批叛軍則早幾日分成步兵騎兵兩路,朝鄆州而來,步兵可從大野澤登船,順濟水而下。騎兵則從叛軍境內繞至鄆州。 這個法子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對方知曉賀拔慶元拔營突襲的時間——至于突襲的地點是鄆州,步騎兵混合的隊伍急行軍幾日能到達鄆州,這都是可以清楚預測到的。 北方水軍雖戰力弱,也幾乎派不上用場,但步兵登船,與水軍的實力無關。就像是他們的步兵乘車上戰場一樣,只是借用移動工具而已。順流而下,不損耗步兵的戰力,水軍船只上一切水上作戰的玩意兒都可以拆掉,甚至可以像濟水附近的民戶征收漁船,要的不過是能運人即可。 由于行軍的路線短,賀拔慶元到鄆州的時間,誤差最多不會超過兩天。 而賀拔慶元與崔季明都不覺得鄆州城內有兵,是因為城池內部很難屯兵過多——可若不是“屯”兵呢。這些騎兵不需要設立營帳,只需要一個能坐著吃干糧的地方,只待一兩日,相信鄆州城還是能藏下不少。 他們提前收糧,根本不是為了緊閉城門后用糧草負隅抵抗,而是給這些只在鄆州城內藏一兩天的騎兵準備! 不過一瞬間,崔季明幾乎已經想明白了對方的打法,騎在馬上夜風拂面,她卻幾乎渾身發抖。 叛軍的步兵可早一步順水漂流下來,就藏于濟水對岸,賀拔慶元的耳目再怎么也不會想到河對岸藏步兵。當賀拔慶元前來突襲,位于城墻上警惕的偵察兵必然會先發現他們的行蹤,而后在鄆州靠近河岸的那一側城墻上,以火把或聯排的燈籠,向對岸步兵發出指令。 對岸的步兵立即乘船,渡過水勢平穩的濟水下游,朝他們而來。他們為了隱匿行蹤不點火把,崔季明看到的燈火,應該是各個船只為了登灘而臨時點起的船頭燈籠。 如此一來,若崔季明他們不能發現步兵,可步兵先圍,騎兵出城擊潰他們。 若崔季明他們發現了步兵,準備回撤,那么對方會先在城墻上觀察他們的陣型,再決定騎兵出城的時機和隊形。 這幾乎是個完美且嘔心瀝血的圈套。 天時地利人和哪一個都少不了! 到鄆州與兗州幾乎距離相等且能組織船只來往的大野澤;鄆州城外打彎且水汽濕重能遮擋對岸的濟水。 外頭幾千當作誘餌拋出的鄆州叛軍;行歸于周可頗為得意的刺探軍情能力;棄主城兵馬以三倍以上的人數只為圍殺賀拔慶元的魄力。 時間是這場戰爭更重要的原因。因為賀拔慶元突襲的行動,如果晚幾天,拖幾日,蹲在對岸的步兵,城內估計馬擠著馬的騎兵,都會在這幾天內先崩潰。 這是一場幾乎無法再復制的戰役。 崔季明也很能確定這是應該是出自掌叛軍在手,且相當老謀深算的李治平之手。 李治平顯然知道賀拔慶元的謹慎,只要漏出一點端倪,賀拔慶元便可能隨時改變戰略,攻他鎮或直接撤退,他藏得太好了。 崔季明只感覺頭皮發麻。 李治平用了多少的精力心思,只為了賀拔慶元的性命,這值得么? 崔季明心里知道,這絕對值得。 兗州發現是空城后怕是會立刻來鄆州,那時候怕是李治平早就帶兵遁入山東內境。賀拔慶元突襲鄆州一事的具體時間被透露,顯然是聯軍中哪位主將有意泄密。賀拔慶元一死,以李治平的手段再去鼓動群龍無首的朝廷聯軍,或者是以割據封地為誘惑,怕是以那位泄密的主將在內,不少人選擇叛變。 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朝廷聯軍中沒有內jian,賀拔慶元突襲的消息是行歸于周的游士刺探而來,無人帶兵背叛——叛軍本來就該亡的,李治平也沒有損失什么。 而且少了賀拔慶元,可能幽州的胡族、南方的勢力,都可以松一口氣罷。 他這當真是豁出命的絕地反擊,崔季明甚至覺得,李治平本人,或許根本就在鄆州城內。如果不是他,叛軍的實力不該有這樣高水準的配合! 崔季明知道此時她不該想這些,但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一樣在想! 騎兵來襲,速度遠在他們步騎混合的撤退部隊之上,再數十幾個數,對方便能沖上來打散他們的陣型。若按照人字陣法的慣常撤退模式,騎兵應該后撤,將人字翻過來,步兵先走,騎兵扛上對方并斷后。但如果這樣,怕是連帶崔季明、周宇在內,以涼州兵為主的這些騎兵,是沒太可能有活路了。 而如果現在號令,甩下步兵,所有的騎兵合縱隊以最快速度向南逃走,又該如何?步兵是必死無疑了,如果背后騎兵在馬背上放箭,他們急于奔逃,也會有近半傷亡吧。 崔季明這時候才猛然明白,檢驗一個將領水準的并不是如何能打勝仗,而是如何面對根本不可能贏的局面!該怎么抉擇,該舍棄什么? 她忍不住想苦笑,但這種局面……怕是如今還活著的將領里,也沒有幾個人遇到過吧。 崔季明眼見著側面步兵已經圍了上來,她心下決意,下令擊鼓兵擊鼓單聲,所有的騎兵后撤調轉馬頭,對沖向從鄆州城內趕來的騎兵! 她在右翼,朝側面望去,一千多騎兵,只有少量猶疑片刻,回撤晚了,絕大多數的將士是明明知道或許回頭是死路,卻仍然聽從指令,調轉馬頭! 她一瞬間只感覺臉上發麻,崔季明喝令一聲,擊鼓兵連續擊鼓,全部進入備戰狀態,抓緊手中長戟,朝對方攻去! 崔季明是沖在最前頭的那個,兩軍交匯,如同兩股水柱撞在了一起,濺起一片水花! 她慶幸自己來之前吃飽了干糧,眼前無數把刀好似都朝她而來,她兩條胳膊抓住了長戟,在身側橫掃而過!長戟不知道擊中了馬上多少人,每一下都從長戟那端傳來力量,幾乎要讓她脫手!金龍魚嘶鳴的調轉方向,在一群逆行的戰馬中盡量避免相撞! 天如此之黑,月光黯淡,崔季明看不清反方向對沖而來如此之快的兵器,只能感覺一道道兵器在她面上投下了影子,她只在憑本能躲閃!風因馬匹快速的移動而鼓起,一些面容,鮮血,刀光從她面前飛掠而過,她來不及看清,也沒時間去看清! 她身處其中,根本看不到兩方馬隊撞在一起的側面,多少人仰馬翻,砂石飛起。崔季明顧不上一切,她感覺到好幾把刀或槍劃過了她肩膀手臂,好似割開了皮rou,刀尖劃過她硬質的骨頭才停頓一般。 她舞動著長戟的手臂好似已經不是她的了,金龍魚似乎因為受傷而悲鳴幾聲,抬起前蹄就踹翻了幾匹戰馬,崔季明連忙將長戟反手刺下去,了結了那些掉下馬的叛軍! 崔季明看見了身邊有人和叛軍馬匹相撞,各自手中長槍把對方刺了個對穿,馬匹失控倒在一起,雙雙跌斷了脖頸,而后頭的馬匹來不及停下,再度被絆倒撞上,一團泥土被蹬起,幾個人被壓死在馬下發出慘叫。 剛剛落下馬的那個人會不會是周宇?! 她沒來得及看清,卻也沒有再回頭看一眼的空隙了!多少人辨認出她的耳環和容貌,朝她揮刀而來! 崔季明兩耳鳴鼓,她發出了一聲自己都聽不真切的嘶吼,好似背上中了一箭,卡在鎧甲之間的縫隙里,好似有箭頭劃過她的頭盔彈開,好似又有刀從她耳側劃過,打掉了她的耳環。 她什么也不知道了,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不少叛軍或自己人驚恐的臉從她面前劃過,她只知道喊叫著揮動長戟! 崔季明一瞬間最慶幸的事情,就是沒有帶非要想打仗的考蘭來。 他是多少年命苦,好不容易長大到今天,不該死在大鄴內亂的戰場的。 這個想法在她腦內凝聚了一秒就隨之消散,她只感覺自己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有在想,也什么都想不起來。 都是穿著甲,只能憑頭巾和衣領辨認是叛軍還是我軍。 崔季明不知道她有沒有傷到自己人,但她與這戰場上所有的士兵一樣,已經顧不上關注這些了,所有她視線范圍內的人,都要殺,不殺她就活不了! 不殺她就活不了! 或許是她攻勢太猛,周圍竟短暫的被她螺旋的橫掃,清出一圈空隙,她喘了一口氣,金龍魚踉踉蹌蹌的踏著別的戰馬的尸體,崔季明回過頭去。 然而步兵也沒有逃,雖然他們逃也活命幾率不大,但應該逃的啊。 他們與掉下馬的騎兵正在短兵相接,不少弓兵還在靠后的位置不斷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