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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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有些驚愕的望著眼前,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只是他經歷過一次死后再回到過去的事情,很快穩定下來心神。 嘉尚道:“我的眼,借給了殿下,我已經無法視物,只有殿下能看到眼前的一切。不必擔心,你不過是個旁觀者,誰也無法看到你。若是殿下松開我的手,我們就會從這里離開?!?/br> 殷胥死死盯著他已經找不到瞳孔只余眼白的眼眶,冷聲道:“你到底使了什么法?我這是到了那里?當年我回來之事,是否與你有關!” 嘉尚道:“殿下,你覺得這像真實么?” 他仿佛看到冰冷的風與大顆雨水貫穿他的身體,他能聽見水聲,能聞到土味,卻沒有任何身體上的感覺,他還穿著樸素的深衣,渾身干燥的仿佛還在那陽光明媚的茅草屋中。 殷胥皺眉:“你到底使我看見了什么,這是何處?” 他話音剛落,驟然一驚,失聲道:“崔季明——” 他看到了一張熟悉到夢中的臉。 七八歲左右的崔季明,頭發散亂,滿臉雨水,身著臟污的麻衣,正蹲在右上方一顆樹高高的樹椏上。她稚嫩到似乎還充滿嬌生慣養的氣息,臉頰有些可愛的圓潤,小手抓著一柄不知從哪兒偷來的小鋤頭,后背緊繃,對于殷胥的聲音毫無反應,機警甚至老練的瞪向遠方的一片黑暗。 嘉尚道:“殿下能看到的事情,或許不會給你你最想要的答案,但必定也是你內心最關心的事情之一?!?/br> 殷胥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他忽然看崔季明蹲在樹椏上的姿勢變了,她將半個身子側著隱入樹干后,目光反射著僅僅一絲微光,如同潛伏的幼豹。 緊接著殷胥聽到了耳邊傳來了一群人的馬蹄聲。 那群人用著極度奢侈的鐵骨琉璃燈籠,一陣搖曳光亮與說話聲朝殷胥的方向擺來,他側耳聽清了不遠處的說話聲。 “找到崔式的孩子了么?” “連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只知道大抵年紀,如何找!崔式從不對外提起他孩子。五郎君呢?” “不知道他有沒有跟崔家的同行。找!他現在給崔式的孩子做奴仆,應該跟那孩子同行,縱然是被沖上岸也是應當在一處!” “找到他們!快!河岸已經派人去了,這里也不要漏過!” 崔季明滿面驚疑,她一只手早已磨破,指縫帶血,死死扣著樹干。殷胥心頭一顫,明顯這時候的崔季明渾身還像個家中的少爺,卻經歷了這樣的事情。 “這有一只鞋,是孩子的鞋!看這刺繡,非富即貴,她就在附近!” 殷胥聽著那聲音已經明朗,他幾乎能被無邊黑暗中逐漸靠過來的火光刺傷眼睛。那群人越走越近,殷胥覺得可能誰也看不見自己,卻仍被這氛圍感染,有些緊張的拽著嘉尚,躲在半人高的灌木后。 他雖知道崔季明最后平安回家,可仍然為她揪緊了心,目光死死盯著遠處樹上的崔季明。 那行人已然走近,窸窸窣窣踏過水洼與草葉,距離崔季明所在的大樹只有幾丈之隔,殷胥從灌木叢后昂起頭,想要看清那行人的模樣。他們為了擋雨,身著皮制披風,帶有深色斗笠,那斗笠兩側下壓,雨水如注般流到肩側的披風上,為皮革注上一層映射火光的水膜。 為首之人腰上有三把長短不一的橫刀,聲音低啞,似乎是軍武出身,聽覺敏銳,斗笠下隱在黑暗中的細長雙眼四處掃視。 殷胥心如鼓擂,卻死死盯著那群人,妄圖窺得幾分可以對照的細節。 他的緊張,幾乎在他聽到耳邊還有除了嘉尚以外其他人的呼吸聲時,后頸的汗毛驟然炸起!殷胥猛然轉過頭去,這才發現這灌木叢的不遠處,也躲藏著一個人。 殷胥死死盯住,勉力才認出,那個光著腳死死捂著嘴蹲在灌木叢后的人,竟是……十四五歲的言玉。 他瘦的幾乎顴骨要從皮膚下頂出來,兩腳滿是污泥,雨水順著額頭全兜在睫毛里,渾身顫抖滿眼驚恐,他的狼狽與不安,幾乎讓殷胥難以想象,這個人是后來那個微笑擁著崔季明的那個青年。言玉……或者說是昭王,正同殷胥一樣,緊張的不時透過灌木叢的縫隙去看崔季明。 一行人的橫刀與腰間帶鐵扣的腰帶相擊,雨水敲打著燈火的琉璃罩,崔季明仿佛蹲的太久,撐不住般的腳滑一下,她朝后倒去,手指拼命摳了幾次樹干也沒摳住可以著手的突出,殷胥眼睜睜看她從樹上掉下來,重重摔落在地。 她卻仿佛死咬緊牙關,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這幾十人顯然也聽見了聲音,驟然轉過頭去。為首細長眼的男子抬手,他們側過身去,小心翼翼的靠近,隊伍中其中一個俊美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開口,聲音頗為溫柔:“可是崔式的孩子,我們是崔姓南地旁支之人,已經找到你的阿耶了,人手不夠,他派我們也來找你。你是不是受傷了?在么?” 殷胥從原地站起來,他想要看清楚崔季明的情況,卻完全看不清那一處黑暗中究竟發生了什么,崔季明是被摔昏了?還是躲藏在草叢中沒有發聲? 她不是說自己孟婆湯沒喝完有點前世記憶,那這時候也知道如何對應吧! 眼見著那一行人朝崔季明掉下的草叢靠攏而去,殷胥身邊一直躲藏著的言玉松開了捂著嘴的手,他正死死的咬著嘴唇,甚至咬出血來,紅色從嘴角順著面上流過的雨水一并聚攏在下頜尖,他仿佛是下定了去死的決心,猛地從灌木叢中站出來,發出一聲如雨中驚雷般受驚的呼喝! 帶著斗笠的幾十個人聽到背后這陡然一聲呼喊,轉瞬回過頭去,言玉轉頭往崔季明的反方向發瘋了一般狂奔而去,細長眼睛的男子似乎一眼辨認出來,他抬手道:“追上他!” 幾十人再不是小心地接近,直接從雨中狂奔起來,瞬間抖落披風上無數水珠,朝言玉的方向追去! 殷胥站在原地,望著那一行人砍開灌木朝言玉的方向追去,沒明白發生了何事。 顯然遠處的崔季明也一樣,她顫悠悠的費力從地上爬起來,磕的幾乎想嘔吐,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坐起來模模糊糊的看著那一行人朝另外的方向跑走了。 崔季明從草叢中費力的站起來,找到了不遠處的小鋤頭,踉踉蹌蹌的朝言玉的反方向跑去。 她跑的摔了好幾跤,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殷胥想要跟她而去,卻又實在太過在意那些來找昭王的人究竟是誰,他站在原地稍作猶豫,拽著腳下磕磕絆絆的嘉尚朝言玉的方向追去。 嘉尚也算可憐,如同個拽在后頭的破麻袋,喊了好幾聲要殷胥等等,可殷胥心中焦急萬分,他太怕錯過僅可能的真相。 而那一行人顯然沒有追去太遠就抓到了言玉,當殷胥穿過雨水走過去時,他只看到一群人站成一圈,火光如同籠子套住了被綁住雙手倒在地上的言玉。 細長眼睛的男人提著燈籠,慢吞吞走過去,啞著嗓子笑開口:“殿下,見你一面真不容易。崔翕把您看的夠好啊,若不是崔式那個半大小子沒心沒肺,還真知道憐憫你,我倒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知道崔翕把你藏在了哪里?!?/br> 他手把在腰間最長的那根橫刀上,下巴抬了抬。言玉伏在地上正努力昂起頭死死盯著他,細眼男子道:“崔翕真好意思拿這么個玩意兒,來跟我們談條件。他倒是個習慣甩的一身干凈的清流忠臣,不想牽扯太深,他知道他自己捏了龍眾,就不是跟我們談條件了,就成敵人了。龍眾的密言還在你嘴里吧?!?/br> 剛剛開口誘騙崔季明的中年男子,似乎和細眼男人演慣了紅白臉,蹲下身子對言玉笑道:“昭王殿下不必驚恐,我們是來請您的。您這種身份,在崔家做奴仆顯然不合適,您該去要回一些您本來就有的東西?!?/br> 細眼男子道:“姓柳的,先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聽聞姓袁的老女人以絕后患的閹了他,也不知道能信幾分,扒了他褲子看看?!?/br> 中年男子搖頭笑道:“這年頭,還真是一根玩意兒判前程了,想想真可笑,所謂皇家血脈,也要能生出皇家血脈才有價值哈?!?/br> 旁邊的人不顧言玉的掙扎,伸手去扯他本就兩件的衣衫,言玉在地上撲騰的活像是一直泥潭里的泥鰍,卻仍讓人抓住頭發按住了腦袋。 他屈辱到可笑的被扒掉褲子,露出殘疾的部位,細眼男子與圓臉男子俱是沉默,細眼男啞著嗓子冷笑道:“崔翕可真有本事,拿個殘次品做真金,忽悠了多少人?!?/br> 第93章 中年男子嘆了一口氣,從衣袖中掏出軟巾擦了擦臉,道:“讓那老東西擺了一道,幸好他跟兒子關系不睦才讓咱們能逮著機會。不過崔翕不能不拉攏,這事兒別成了嫌隙,不如拿許諾的位置來換這昭王?!?/br> 言玉一臉死灰躺在地上不再掙扎,細眼男子的靴底一腳踏在他頭上,將他半張臉踩到泥里,碾了碾,怪笑道:“就這么個玩意兒,怎么換。他若是知道龍眾的密言,不驚動長安的情況下,好歹能聯系上南機,南機還未必肯與我們一道,也就這么點用處了吧?!?/br> 言玉已經看不見了臉,僅余長發蜿蜒在泥水中。 殷胥仿佛覺得無數風雨灌進他的身體,他大腦拼命的運轉著,想要從只言片語中窺得半分真相,卻只感覺自己站在了深淵的邊緣。然而頭腦深處竟開始發疼,兩眼仿佛隨時都能滴出血來,有什么想要從太陽xue中頂了出來。 他聚精會神,一邊嘉尚幾乎堪稱懇求的搖晃著他的手:“殿下!已經留在這里夠久了!這不但會傷到我的眼睛,更會傷到你!殿下——這是窺得天機!” 殷胥沒有回答他,他幾乎感覺視野泛出血色,卻仍仍緊盯著這一片光亮與人群。 中年男子用軟巾擦了擦手:“殷邛如此多疑,這小昭王的存在好歹算是一顆刺,越往后扎的越深,更何況咱們雖然知道、崔翕知道,外頭人可沒幾個知道。拿出去做個門面,還是能拉攏不少人的?!?/br> 細眼男子沒有收回腳,轉頭看他,挑了挑眉毛:“咱們說什么,也定不了生死。怎么都要拽到他們眼前去,到時候聽那幫半死不活的老頭子決定吧。崔翕指不定到時候還來上門要人呢?!?/br> 他腳下,臉埋進泥水里的言玉發出了窒息般的聲音,渾身顫抖。 細眼男子收回了腳,踢了他一下:“別死啊,好好活著,有用你的時候?!?/br> 他話音剛落,一輛馬車從遠處林中的小道而來,四匹如黑霧般的駿馬踏起水花,馬車透出的光亮如一道流星殘影,停在了距離這里一段距離的小道上。殷胥站在旁邊,朝那馬車望去,雨越下越大,依稀可看清那馬車四角掛的正是鐵架琉璃燈籠,火燭燃燒的仿佛那馬車是雨中可小憩的溫暖小屋。 細長眼睛男子愣了一下,猛地轉過頭去:“姓柳的,你叫了人?” 中年男子輕柔的笑了一下,道:“咱們一起行事,也算是各有主子。你說他是個沒用的破爛玩意兒,卻不巧我覺得還算能有點用,自然要叫人來接?!?/br> 細長眼睛四處掃了一眼,似乎在確認中年男子派走的到底是誰,半晌冷笑:“不愧外頭人稱一句柳先生,就這做事兒滴水不漏的樣子,倒是我小瞧了。這條河邊等的可不止一家,你叫的是哪位?” 柳先生笑而不答,他拽起了地上的言玉。言玉如同遇水融化的泥人般已經再無法站起身來,他頗為細心地用剛剛擦手的軟巾給言玉擦臉。 遠處那輛馬車的木門咯吱一聲打開,遠遠的,一只顫抖的拐杖先伸出馬車,柳先生扶著言玉朝馬車的方向而去。 殷胥往前邁了一步,他瞪大著眼眶如灼燒般痛楚的雙眼,想要看清馬車中究竟是何人,嘉尚卻在他背后,猛然發出一陣痛楚到再無法忍受的叫聲,甩開了殷胥的手。 殷胥整個人卻仿佛是踏在水中般朝后倒去,他還想不甘心的對嘉尚喊些什么,如浪潮般的黑暗一下子裹住了他,將他再度拖入令人窒息的水底,他胸口一陣悶痛,眼前滿是金星,痛苦的呼吸了幾口才發現自己已然回到了茅草院中。 他頭暈目眩,雙手死死撐著桌面,卻發現嘉尚兩手緊緊捂著雙目。 殷胥一驚,張口卻一下子沒發出聲音。他半天才感覺到自己的喉嚨震動,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傷了?” 他本還急切的說想要再試一次,回到那時的景象,但看著嘉尚痛苦抽泣的模樣,再不忍心說出口了。 嘉尚放下了雙手,露出哭紅的雙眼:“嚶嚶嚶!為什么——這難道就是造化么!好虐??!” 殷胥:“……” 嘉尚哭的梨花帶雨,殷胥后背都讓他嚇得發麻了。嘉尚甩開手撲到桌子上,抽泣著拿套袖抹鼻子,哭的盡心盡力:“嗚嗚嗚……世事無常,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三郎啊……!” 殷胥:“……我還以為你是眼睛痛?!?/br> 嘉尚:“眼睛痛,心也很痛??!” 殷胥:“……是否能再回到過去看到,若是能窺到那人的面目,一切或許會有轉機。你不是知道天命將改么?” 嘉尚抽泣了一下,擦了擦眼睛,啞著嗓子道:“殿下,我也就是這兩年不會流血淚了,但您想再借用天眼,怕是可能要等到……一段……時間后了……”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連淚水都沒擦干凈,就從桌上滑了下去,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地上。 殷胥聽著帶來的龍眾之人踏入院中,引起一陣雞飛狗跳,對著昏死過去的大和尚,滿桌子燭油,以及蹦跶進窗戶發了瘋似的撲騰的老母雞,一臉茫然。 殷胥不過是窺探得片刻的曾經,然而過去的時光中,一切都無法停止的發生著。 雨有將東海搬空的架勢,河水翻騰出泥沙的腥臭。 言玉被柳先生扶起,光著的雙腳拖過草叢,被鋸齒的草葉刮出道道血痕,幾位帶著斗笠之人隨柳先生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雨越下越急,砸在言玉穿著單衣的后背上,甚至生疼。 他垂下頭去,忍不住在想,也算是他為崔季明招來的禍患。她很聰明,換掉了衣裙與繡鞋,穿的像只灰撲撲的麻雀,這幾日一直徘徊在河岸附近,一直希望找到崔家之人吧。 可怕是不會有人來接她了。 他慣常為旁人帶來厄運,連那個教他習字,開始掉牙齒的小姑娘也不例外。他從旁人手中得到兩三分善意,剛開始有幾分喜悅,命運就好像看到了無法無天的奴才般,一巴掌再將他拍入泥里。 言玉甚至想起,幾年前他離開長安城時,大興宮的深夜也下了這樣一場暴雨,笛聲未曾如約而至,到來的則是幾個年長的黃門,將他架出小小宮室。言玉想找到王祿去了哪里,四處張望,能見到的也僅有一排排延伸進黑暗的燈籠。雨水仿佛要將整齊的石板地砸出豆大的凹痕,他被換上了竹青色的小黃門衣衫,兩人左右鉗著他手臂,將他帶入一間房內。 半死不活的老太監問了他幾句話,在簿上記些什么,看他眼珠子跟流光似的好奇的四處轉,沒見過那紅穗子的燈籠和堆滿書的架子。老太監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罵道:“怪不得割了又要給扔出宮去,就敢四處瞟的眼神,還以為自個兒是主子么?到了哪位宮中,早晚也是個掉腦袋的命!” 言玉分不清自己應該如何回應,疼痛使他急忙低下頭去,盯著腳尖,直到左右兩個黃門再將他提出去,扔進出宮的馬車中。 馬車倒了三趟,雨水砸在棚頂上的聲音如同打在天靈蓋上,他最后一次坐上的馬車,總算有了能讓他看到外面的車窗,卻也多了一個人。 那人點起燈燭,招手叫他過去。 言玉在馬車中看見一個陌生中年男人的臉龐。 那人捏住他下巴,目光仔細從他臉上掃過,輕聲感慨:“幸而少生出幾分殷家的刻薄樣子,眉眼勉強有幾分像崔惠?;輧簯n郁清瘦的樣子,也算是隨了些?!?/br> 這是言玉頭一回聽聞他母親的姓名,他瞪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的人。 他幾年后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大鄴明宰,是天下士子典范,是……所謂的傲骨清流的崔家崔翕。 而如今,他如當年剛出宮時一樣茫然無力,被人拎在手里,再去覲見一位手握權勢之人,再像件器物一樣,被人捏在指尖端詳幾眼,不輕不重評價幾句隨意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