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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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心里頭卻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她一向接受的教育將道德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在這樣一個封建國家體系內,迂腐無知的善良顯然一次次毀滅過王朝。她甚至覺得其他皇子,不可能還有人說得出這樣的話來,殷胥或許真的能成為皇位上那個人。 且不論他這一番話的對錯,這個概念卻在要求皇帝恩澤天下、成為道德圣人的時代是罕見新奇的。她更有一種隱隱要沸騰的熱血,仿佛是看到別人的努力與進步,自己被激起的奮進,她忽然湊過去:“你很喜歡讀書么?” 殷胥:“讀過一些?!?/br> 崔季明側臉看他,兩眼映著火光:“那你能教我么?” 殷胥愣了。崔季明前世可是偷雞摸狗,逃課打架,讓她讀書她都恨不得去跳井的那種人啊。 崔季明也覺得有些唐突,撓了撓頭:“我感覺你講的跟家里請的先生還是不一樣,反正你不也要經常到老秦那個院子來么,干脆來教教我唄。我知道我讀書很爛,但是我很想多讀點書?!?/br> 殷胥道:“為什么?你以前不是這樣的?!?/br> 崔季明笑,她很少這樣說出真心話,或許是被殷胥一番話觸動,小聲道:“沒,我感覺我白吃了崔家許多年的珍饈,有這個姓,我也想著自己投了個好胎,總要是比平民百姓多做些什么。如你所說,我也想成為多知的人,然后盡力去改變一點自己見不順眼的事情?!?/br> 殷胥瞪大了眼睛,他前世也未曾從崔季明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此刻心里涌上幾分感動,更多的是“果然我沒有看錯她”的欣慰,他竟然微微展露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沒有管住自己的手,在她額頭上輕輕按了一下:“好?!?/br> 崔季明視線模糊,火光與黑暗融化了他的輪廓,她離得如此近,直面著殷胥展露的那一分細微的、卻溫柔又贊許的笑意,她幾乎目瞪口呆。 崔季明挪不開眼,那瞬間仿佛是一扇緊閉的門透著微光朝她打開,一個深邃卻并不幽暗世界再等她走進。 第74章 他還真的會非抽搐式的笑法啊。 冰涼的手指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隨即扯開,崔季明差點伸手去撫摸自己的額頭,強按下手,她道:“你說你笑一笑,不還是人模狗樣的,整天繃得那么緊,多沒勁兒?!?/br> 殷胥一臉奇怪:“我沒笑?!?/br> 崔季明:“好好好,你說沒笑就沒笑,你剛剛是臉上抽筋了好吧?!?/br> 殷胥坐好:“還要躺么?!?/br> 崔季明看他如此識大體的讓出腿來,連忙點頭:“躺躺躺!”她就生怕殷胥后悔似的,滾過去把腦袋擺好,舒服的喟嘆了一聲。 殷胥抬起手來,將她落在旁邊的那件外衣撿回來,露出了剛剛被她狠狠咬過的手腕。崔季明可算是從心里察覺到一點欺負老實人的愧疚,道:“九妹,你的腿還挺舒服的?!?/br> 殷胥半天沒聽出來這是一句夸獎。 他伸手將那件外衣蓋在她身上了。 崔季明咧嘴笑:“哎,我就躺著怪不要臉的,干脆送你兩句吉利話。就殷老爺這面向,必定是前世積了大德,此生長命百歲,清閑富貴??!”她學著坊門口打滾撒潑要賞錢的叫花子說話。 殷胥默然了:“……睡吧?!?/br> 崔季明乖乖閉上了眼,其實沒睡。 她之前在西域時跟著陸雙一起扮作拜火教圣女的路上,幾乎繃著半個月沒怎么睡過,有過一點不安全的可能,她都不敢睡。 修與元望或許是沒吃過苦頭,沒跟過行軍,睡的幾乎算得上天真。 殷胥則像是不想睡,卻撐不住累的睡過去。他淺眠,崔季明從他腿上起來時,他差點就要醒過來,崔季明小心翼翼的拖著她那條快沒直覺的腿挪到一邊,火焰還只剩一點苗頭,天色完全沒有要亮的意思,她自己咬著衣服將腿上的箭傷處理了。 那些侍衛想幫忙,崔季明看不慣他們這些整天在宮中當值的沒見識樣,滿頭大汗的將他們瞪了回去。自己處理箭傷的難度,簡直就比自己剖腹低一個等級而已,她將自己的腿綁的跟大棒錘一樣,幾乎是要虛脫的躺在草地上。 偏頭過去,就是殷胥緊皺著眉頭倚著樹睡在旁邊,她看了還沒兩眼,忽地聽見了遠處仿佛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卻沒有看見任何火光,崔季明從脫力的四肢里強提幾分力氣,推了一把殷胥,殷胥驚醒,看向她。 崔季明瞳孔都微微縮起來,望向黑暗,手里捏著旁邊的一把長刀,抓住他的手肘:“有人來了。也可有可能是野獸,但更有可能是白天的那些人。距離還遠,我聽的見他們的動靜,但他們還未必能看得清我們在做什么,我去叫醒侍衛,你去叫醒他們,不要讓他們發聲?!?/br> 殷胥看了一眼她拖著的小腿,又忘了一眼高懸的月亮,點頭。 崔季明在他起身前,又抓了一下他的手腕:“九妹,你明白現在的狀況么?” 或許灰衣人和殷邛沒有太多關系,但如今三位皇子被困在山中幾個時辰,都沒有看到搜山的燈籠與人馬,這就要和殷邛有關系了。 太子是先被人帶走,侍衛再去追的,不可能沒有侍衛去稟告殷邛。 殷邛或許當時也勃然大怒,命人搜山,但灰衣人從來沒打算掩蓋過自己的身份,殷邛知道后,必定心里對于是否賀拔慶元做的也有數,他的人馬可能晚了一步,在崔季明殺了蔣經后才發現太子并沒有死。 太子沒有死,只是受傷,這對于打壓賀拔慶元是大大的不利。 殷邛很可能打算將計就計,想要讓事態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若是能將賀拔家的軍威都打壓到土里,澤的生死或許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更何況若是崔家兩個長孫出點什么事情,他還能完全撇開關系,看崔家與賀拔家這些年的聯姻關系徹底完蛋。 能將崔家搜人的私兵也擋在外頭,面上是父親的焦急痛苦,故意拖慢搜山進程。能做到這些的,也只有殷邛了。 他好一個借刀殺人,坦坦蕩蕩。 殷胥顯然也想到了,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你小心?!?/br> 崔季明一副不要緊的樣子笑了笑。 殷胥狠狠回捏了一下她的手腕:“不要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的身體和性命!你不在乎,我卻心里記著你的話,我不會讓你再活成那個樣子!” 崔季明愣了:“什么樣子?!?/br> 殷胥心道:遍體鱗傷的樣子。 他簡短且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起身朝修的方向去了。殷胥捂著澤的嘴才叫醒他,澤一陣暈眩后清醒過來,面上血色全無,想動似乎也沒太有力氣了,殷胥轉頭又去叫修,修難得睡成一團,緊皺著臉,仿佛夢中在與誰搏斗般緊張,殷胥的手才剛剛捂上他的臉,修就蹬著腿一下子睜開眼中,雙眼映滿了驚嚇,他失口喊道:“哥!哥不要死!” 崔季明正在與侍衛小聲說明情況,聽到他的喊聲,回頭暗罵:壞事的小子! 她聽覺敏銳的可怕,遠處只是一寸寸向前移動的窸窸窣窣陡然變了,崔季明感覺到對方已經找到了他們的方向,快步朝這里沖來了! “跑!背著澤,互相靠近不可走散!”崔季明喊道:“二支三支保護太子向西,一支隨我上山!” 她話音未落,一支箭矢從樹叢中竄出來,如流星般朝她刺去,崔季明一縮脖子,險險避開。崔季明就地一滾,像只猴子似的往殷胥背上一撲:“背我走!駕!” 殷胥讓她這結實的小身板壓的差點一個趔趄。 他卻看著十幾人的侍衛分成了三組,人多的那一組擁著他們往西側走,年紀最長的幾個人帶著被背起的澤往山上走,另幾個人帶著修卻遁入了側面的水中。 澤起了高燒,傷口不得泡水,崔季明脫掉紅衣,散開頭發,單看背影和受傷的澤差不多。 對方不肯暴露自己的位置,選擇不點火把,他們也不敢在黑暗中貿然追逐,剛剛小心地窸窣靠近,說明對方人數不多,很可能只選擇一個方向。三隊人分散,黑暗中賭的就是哪隊能活。 她這么短的時間就安排出來計劃,還用言語迷惑對方。對外界的快速反應力,安排計劃分工的穩妥與略施小計的心眼,這才十四五歲,她怪不得前世入軍營幾年便連接勝仗、扶搖直上。 殷胥背著她,有些腳下不穩的跟著侍衛穿梭在月都照不亮的夜,崔季明緊緊攬著他的肩膀:“小冰塊,我盡力了,要是咱倆點背死在這里了,那就真的是命中注定咱倆要死在一起?!?/br> 殷胥咬牙:“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br> 崔季明卻理解錯了:“你就這么不愿意背我啊,我有那么沉么?!?/br> 殷胥:“我說的是——” 崔季明:“噓!” 殷胥將話憋回了肚子里。 崔季明緊張道:“媽的真是點背,有人朝我們這里追來了,九妹,駕,你的小短腿跑快點?!?/br> 殷胥真想把她扔下去。 心里嫌棄她的多嘴,殷胥卻道:“別怕?!?/br> 崔季明讓他淡定的語調急的都差甩馬鞭了:“你不怕死我怕??!我是出來帶著美人賞花的,不是來腿上被插一箭卷進這種破事兒里的!” 殷胥加快的步子,這會兒連他都聽見背后人踏草的腳步聲了。 崔季明忽然小聲道:“向左!” 殷胥猛地往左踏一步,幾乎是瞬間,他就感受到了出鞘的冷兵器帶起的勁風,身后的一名侍衛已經發出了痛苦的悶哼。十幾個侍衛分三隊,到他們這里本來就沒幾人,崔季明聽著身后人群不說話卻緊逼的腳步,侍衛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她太陽xue上的血管都快在逼近的死亡面前亂跳。 她每次眨眼,都怕自己再睜眼時就看見了自己的脖子。崔季明幾乎覺得殷胥再慢半步,就會被刀光擦到腦袋,殷胥卻一言不發,無比專注,就是背著她快步往前跑。對方還想殺人,還要避開地上的亂石樹枝,速度算不上太快,只是人數多威勢大,容易讓被追逐者心中恐懼,自亂陣腳。 幾個侍衛干脆放棄了逃走,他們回身迎戰上殺手,就連倒在地上的侍衛,也仿佛要拼出最后一絲力氣來抓住殺手的雙腿。殷胥陡然腳下一滑,崔季明還以為他要摔倒了,嚇得連忙抱緊他脖子,卻看著殷胥幾乎是悄無聲息的滑入了某個斜坡下。 這斜坡上兩塊大石正好能夠擋住他們的身影,又有大樹裸露地面的樹根盤亙交錯,怕是對方點起了火把,不仔細搜查也難以找到他們的位置。 嗯,除了她們趴著的碎土上蟲子多了點,什么都好。 這個位置僅能容忍兩個還沒完全長開的少年擠在一起,外頭侍衛的聲音已經漸漸消失了,崔季明的下巴抵在殷胥額頭邊,她一開口,下巴尖就磕在他頭上。她壓低聲音道:“你怎么找到這地方的?!?/br> 崔季明沒等到他的回答,卻感覺到冰涼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媽的,又捂嘴。 你手上有土,老娘不要做吃土少女??! 斜坡上部不遠處想起了說話聲: “他們逃了?” “不會,沒有腳步聲。他們很可能是之前就在附近找到了逃的地方,你看侍衛那么肯拼命,他背著的一定是太子。點火,好好搜!” “可若是皇上那邊的人搜山了,我們點火,豈不容易暴露?!?/br> “呵,這都快五六個時辰了,你見到搜山的人了么?怕是如上頭所料?!?/br> “……是?!?/br> 說著,崔季明就看著模糊的視線里,隱隱亮起了幾團橘黃色的光芒。殷胥攬著她,將她更往陰影處塞了塞,崔季明被擠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條線,殷胥的氣息就從她頸邊拂過去,她卻沒注意到殷胥的臉色,只專注的聽對方的聲音。 有幾個人的腳步走近了,卻也有幾個人就圍在附近轉悠。 火把亮度有限,但就藏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的確是挑戰心理極限。崔季明心鼓如擂,殷胥卻跟摸不著心跳一樣,連呼吸都不多變一分,火光好幾次從他們頭頂飄過去。 終于感覺光也遠了,腳步聲也漸漸微弱了,崔季明伸手就去摸殷胥的脖子側面,殷胥讓她動作驚了一下,就要去拽她手腕。 崔季明壓低聲音:“我要是再摸不著你的心跳,我以為你嚇死在這里了呢?!?/br> 殷胥:……這種時候她還如此多嘴。 殷胥:“他們走了?” 崔季明:“好像是?!?/br> 殷胥等了一會兒,往外挪了半步。四周寂靜無聲,遠處似乎有火把在閃動,殷胥走出來對崔季明伸出了手:“走,快點。我們去河的方向與修匯合?!?/br> 崔季明剛要走出來,忽然腦中弦一緊,條件反射的彈身抓住殷胥,往外一推:“小心!” 一道刀光隱隱反射著幾不可見的月亮,在黑暗中劃出半道新月似的圓弧。 殷胥幾乎驚掉一身冷汗,對方根本就沒離開! “果然,你們就藏在這附近!” 說話人打了個呼哨,遠處的火把飛速的朝這里靠近,崔季明毫不猶豫的拔刀,朝著呼哨聲的方向,輕叱一聲劈去! 第75章